山西 張石山
幾年前,省作協“山西百部長篇小說工程”啟動,我和紹勇都列在評委。紹勇儒雅蘊藉,與幾位作家評委相比,儼然一派學者風度。給我的總體感覺,其人少年不乏老成,睿智而能泓涵,謙謙君子,英華內斂。長篇小說評審過程中,評委們暢所欲言,各抒己見。紹勇在幾位年長的作家評委面前,沖淡謙和,發言多是甘于后人。我注意到,他的言語雖不多,但閱讀原著認真,發言具備理論高度,故能言必有中。幾個回合下來,我和他對于具體作品的看法評價,多有會心,往往若合一契。
后來,我們成了熟人,不免聚會燕談,由相識而趨相知。紹勇出身農家,在鄉間長大,和我的經歷有幾分相似,多年來一直進行業余創作。在山西,在中國,有這樣經歷的人多不勝數。他們來自于鄉土,沐浴著我們最古老而豐贍的文明長大。他們不會自外于本土文明冷眼旁觀,更不會高高在上對鄉土草野睥睨踐踏。他們對于滋養了自身的文明,始終懷有真誠的溫情與深深的敬意。所謂人能弘道,古老文明的接續傳承與反饋養護,離不開這樣的人。相似的經歷,共同的文化取向,拉近了我和紹勇的距離,我們成了忘年交。
2016年,紹勇擔任希望出版社的社長兼總編輯。從局外人的角度,覺得他重責在肩而能勝任愉快。他的文化厚度、理論把控、創作實踐、人格養成,都將熔于一爐,玉汝于成。眾所周知,他在全新的崗位上果然干得有聲有色、成績斐然。作為朋友,真誠地為他高興。只是,工作繁亂,職責重大,覺得他恐怕就無暇進行個人創作了吧。
出乎預料,日前他竟然擠兌時間,潛心創作,寫出了一部十萬言的兒童文學長篇小說《夢想天空》。關于這部長篇,紹勇坦陳,他的創作初衷,“愿意憑空而起,建設一座想象中的海市蜃樓”。作為同道中人,對于紹勇的創作初衷,我首先感應到了其中的精神;作為讀者,則深深體察到了他的拳拳之心。
本土文明,應該如何加以養護與傳承?又該如何使之浴火新生?這一命題,極其嚴峻,逼人思考,催人行動。
對此,我和紹勇一樣,基于近似的經歷感受,而有屬于自己的積年思考。《夢想天空》的寫作,正是積年思考的結晶,正是種種理性思考的藝術化呈現。
首先,我們對本土文明從來不曾喪失信心。《夢想天空》,毫無疑問,首先是一部信心之作。作品通過幾個孩子在鄉間的成長經歷,從虛構的少年主人公的視角,為讀者徐徐展開了一幅鄉土文明的畫卷。華夏文明,亙古輝煌。這一文明,不是封存在典籍中的皇皇巨著,不是滔滔萬言的高頭講章,它是活生生的文明之河,它是茲生茲育的文明母體。一百多年來西風東漸,東西方文明的碰撞互動成為當今時代的主旋律。如果華夏文明只能依賴萬里長城來圈定護衛,那它或許早該滅亡早已滅亡。事實上,華夏文明并未陷落。事實上,她在因應劇變,顯出了極其博大、強韌包容、與時俱進、氣象萬千的偉大品格。可以說,在想象與虛構出的藝術時空里,《夢想天空》具體化形象化地呈現出了上述思考。
其次,我們深信,中國人是一個文化概念。中華民族經受了太多的天崩地坼的歷史變故,但我們的文明之樹,根深葉茂,本固枝榮。母體文明滋養著她的子民代代繁衍的族群,這一族群秉持著堅守護衛傳承這一文明的理念。器物之變,不會在本質上改變中國人的文化屬性。中國人永遠是中國人:曾經的過往是這樣,此在的現實依然是這樣。
正如紹勇的這部作品所昭示的,即便曾經的鄉村早已面目全非,但它的過往也會留存在我們的記憶中。
《夢想天空》寫到了故里山川,寫了眾多人物。這些,雖然都經過了藝術創作、想象加工,但無疑都基于作者的遠年記憶。而遠年的記憶,宛若晨星,清晰高遠。村人故舊,是那樣熟悉而親切。他還寫到了曾經氤氳在廣大山野的鄉風民俗,而鄉風民俗,正是傳統文明的濫觴。將種種記憶中的材料元素,加以梳理整合,藝術再造,最終有了這部《夢想天空》。孩子們,鄉民們的后代,在現實中,在氤氳著古老文明的故鄉,在我們的期望里,在紹勇營造的“夢想天空”茁壯成長。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的故鄉并沒有消失,它在我們的文字中獲得了永生。
所謂“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作家學人,寫字為文,是為立言。立言的高標,正是為著文明的傳承。將我們記憶中的人物、故事、鄉風民俗,或用散文或用小說,書寫出來,正是傳承文明的具體踐行。
閱讀這部作品,給予中肯評價,應該說紹勇嘔心瀝血,已然做出了卓絕的努力。作者記憶中的家園,曾經是某個樣子的,而距離形成審美,它已在無形中得到了美學升華;經由想象虛構,藝術再造,作者果然營建出了他夢想中的那座海市蜃樓。
“文武之道,未墜于地,在人。”文化傳播,文明傳承,有志者唯有“穿越自身”,方能“抵達彼岸”。對此,我愿意相信:飽含了文明傳承密碼的文字,會有它自身的生命力。思想,總是能夠沖破牢籠;文字,總是以我們不知道的方式在行走。
一個人,能追到太陽嗎?偉大的夸父卻一往無前。一只鳥,能填平東海嗎?執著的精衛竟矢志不移。
我和紹勇引為同道,傳承文明,是我們認定的共同使命。故而為他的這部作品,為其拳拳之心,不吝推介之。
是為序。
夏歷乙亥年仲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