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 爽 張榮升[ 牡丹江師范學院,黑龍江 牡丹江 157012]
馬爾科姆·布雷德伯里(Malcolm Bradbury,1932—2000),是英國著名學院派小說家、評論家、劇作家,當代英國文學中少數集小說家和批評家于一身的學者。他用小說的形式來表現知識界的心態與境況,拓展了學院派小說的領域。學院派小說關注象牙塔內的喧嘩與騷動,以學院的小世界映射校園外的大千世界,并在深層上反映社會道德和倫理問題。布雷德伯里創作的《吃人是錯誤的》 (Eating People is Wrong
)、《向西行》 (Stepping Westward
)、《歷史人物》 (The History Man
)和《兌換率》 (Rates of Exchange
)都是這樣典型的學院派小說。布雷德伯里繼承了英國小說的寫實傳統,在現實主義的敘述框架下,蘊含著逗人的幽默和辛辣的反諷,然而他并沒有拘泥于此,而是在寫實和實驗之間尋求著妥協和調和。在《走向隱蔽處》中,作者描寫了現代哲學家和古代哲學家的活動思想,文中穿插少量對話,以及景色描寫和特定歷史時代背景的交代,筆風細膩,幽默,十分簡練。西方的人文主義傳統、知識分子的歷史使命感,使布雷德伯里的作品有著深層的哲理性和批判性,文中通過對比現代學者和古代學者權力交織的程度,包括凱瑟琳大帝對俄羅斯歷史進程造成的影響與改變,彼得大帝游手好閑、壓榨荷蘭人民等,對知識與權力結交這一不明智的做法進行了諷刺與批判,體現了當代學院派小說的一大特色,即以講故事的方式闡述批評理論。布雷德伯里的小說在近代開始傳入中國,目前國內還沒有《走向隱蔽處》的中文譯本。本文以布雷德伯里的小說《走向隱蔽處》為例,將本人翻譯過程中的初譯稿和終譯稿相比較,分析馬爾科姆·布雷德伯里作品的寫作特色以及翻譯過程中運用到的技巧。
布雷德伯里的作品最鮮明的特色之一便是通過對故事的簡單敘述,達成在視覺上的前后句、前后文的對比,實現明揚暗諷的寫作手法。諷刺與批判是布雷德伯里作品中不可忽視的獨特之處,而要讓讀者更好地領悟到絕妙的諷刺藝術,譯者在選詞用詞時需要更加精準,翻譯時更加多樣性。
主人公初至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為讀者介紹這座城市的傍晚及其建筑之一市政廳。小說中的例句為:“A bit further over in the panorama is the modernist City Hall, where the Nobel Prizes are awarded to the sound of a gunshot intended to celebrate Sweden's two most noted gifts to humanity: the sweet dream of universe peace, the big bang of dynamite.” 初譯稿直譯為:“在這幅全景圖中,再往前一點就是現代主義的市政廳,諾貝爾獎發出了一聲槍響,以慶祝瑞典給人類的兩個最著名的禮物:宇宙和平的甜蜜夢想和炸藥的大爆炸。”終譯稿為:“在這幅全景圖中,再往前一點是現代主義的市政廳,在那里,諾貝爾獎鳴槍慶祝瑞典對人類最著名的兩件貢獻:宇宙和平的美夢和炸藥帶來的宇宙大爆炸。”布雷德伯里這句話旨在體現瑞典是一座充滿矛盾和沖突的城市,它既渴望世界和平,卻又發明了破壞世界和平的炸藥。在翻譯終稿時,將“gift”譯為“貢獻”,符合作者實為諷刺的本意;并通過對“宇宙和平”和“宇宙大爆炸”的鮮明對比使原文翻譯中同樣充滿視覺上的“矛盾”,令讀者能夠欣賞到布雷德伯里看似贊揚實為批判的一貫筆風與寫作手法。彼得大帝對俄羅斯大刀闊斧進行改造,召集荷蘭人為他的“阿姆斯特丹”添磚加瓦。“But the peerless new city, which some began to name the city of bones, was raised not just on drowned skeletons but, jolly Dutch guilders.” 初譯稿為:“但是這個無人能及的新城市,有些人開始把它命名為‘骨頭之城’,它不僅是在被淹死的骷髏上,而且是在快樂的荷蘭盾上長大的。”終譯稿為:“但是這個開始被有些人稱為‘骨頭之城’的無與倫比的新城市,將它托起的不只有被淹死的骨頭,還有令人愉快的荷蘭幣。”終稿中將“raised”翻譯為“托起”,“jolly”譯為“令人愉快的”,前者體現了荷蘭人在為彼得大帝建城時犧牲死亡之多,令人悲哀,而后者“令人愉快的”恰好又與之形成鮮明對比,說明真正悲哀的只有將新城托起的骨頭,而建立在荷蘭幣上的“阿姆斯特丹”卻是愉快的。
“哲學”是布雷德伯里作品的關鍵詞,表達方式上的喜劇性和道德觀念上的嚴肅性巧妙地結合,賦予了小說看似幽默的表象下深刻的哲學思考。同時,作為推動這部小說情節發展的主要線索,“哲學”與“哲學家”為古今兩條故事主線的翻譯定下了整體基調。因此這需要譯者進行更加靈活的翻譯,既保證譯文通篇更符合漢語的語言習慣,也要為譯文增添一份“哲學”色彩,使其更加的地道,更具有觀賞性與可讀性。
哲學家將理智變成意志,意志變為存在,存在變為虛無,他們既考慮到精神又考慮到物質,他們向黑暗深處望去,渴望著光明。布雷德伯里在原文中這樣寫道:“They existed without being, they were without existing.They spoke, yet they also knew whereof to be silent.” 初譯稿為:“他們沒有生命,甚至不曾存在。他們時而發聲,但也知道該在哪里保持沉默。”終譯稿為:“他們虛無縹緲,甚至舍棄本我。他們健談,但他們也知道該在哪里保持沉默。”初稿中直譯為:“他們沒有生命,甚至不曾存在。”雖沒有出錯,但卻不符合文中“哲學家”的設定,未免過于直白,而“虛無縹緲,甚至舍棄本我”的翻譯在初譯稿的基礎上多了一絲“哲學”的韻味,這也是對前文“存在變成了虛無”更好的總結與升華。
在惡劣的生存環境與朝臣的排擠下,臥床不起的笛卡爾明白自己大限將至,也頓悟了自己曾經的想法是錯誤的。小說中的例句為:“When he was young Descartes had had the idea that, by thoughtful endeavours,it was possible for a philosopher to live forever.”初譯稿為:“在年輕的時候,笛卡爾就有這樣的想法:通過深思熟慮的努力,哲學家是有可能永遠活著的。”終譯稿為:“笛卡爾年輕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想法:通過深思熟慮的努力,哲學家可以永存于世。”將“live forever”翻譯為“永存于世”,這里既指哲學家可以永遠活著,符合前文所提及哲學家經歷過大屠殺,生命頑強,同時也表示哲學家的思想永世流傳,經久不衰。而初稿中“永遠活著的”相比之下較為片面,使布雷德伯里的作品黯淡無光,即忽略了至關重要的“哲學性”。
布雷德伯里倡導小說模式的創新,提倡小說創作中寫作內容與形式的高度結合。布雷德伯里的作品用詞簡潔,語言精練。這要求譯者翻譯過程中,在忠實原文、符合語言邏輯的前提下,能夠更加深層次地挖掘作者真正的表達意圖,最大限度地復刻布雷德伯里的寫作特色,譯出合乎大眾審美情趣的作品。
主人公在斯德哥爾摩四處閑逛,發現這座城市的一切都是這么令人滿意。布雷德伯里在原文中這樣寫道:“The coffee: dark, scented, thick, excellent.The air:brisk, sharp, pure, windy.”初譯稿為:“咖啡:是深色的,沁人心脾的,濃稠的,極好的。空氣:是輕快的,銳利的,純凈的,有風的。”終譯稿為:“咖啡:暗、香、濃、優。空氣:輕新純凈,風面銳利。”原文中作者運用簡單的十二個英文單詞將咖啡的味道特點和空氣的宜人程度描繪得形象到位。初譯稿中的翻譯雖做到了忠實原文,卻稍顯累贅,難以向讀者更好地體現布雷德伯里的寫作風格,因此在終譯稿中,譯者也相對應精簡語言:“暗、香、濃、優”四個字足以用來形容原文中咖啡的特點,而“清新純凈,風面銳利”兩組四字短語也令譯文更加通順。
笛卡爾在彌留之際拒絕了女王派來的醫生的幫助,因為他知道,即便是醫生也和他的同事們一樣,內心充滿了對他的嫉妒。原文這樣寫道:“By February,mind and matter were seriously diverging.” 初譯稿為:“到了2月,笛卡爾的思想和物質發生了嚴重的分歧。”終譯稿為:“到了2月份,笛卡爾的思想已經游離于身體之外。”這句話充分體現了作者的寫作特點,即用詞簡潔,語言精練。初稿中“思想與物質發生了嚴重的分歧”為直譯,無法確切地把笛卡爾將死之時的狀態準確生動地翻譯出來,而“思想已經游離于身體之外”則把握住布雷德伯里的語言特點,將“matter”譯為“身體”,與“思想”相對應,將“diverging”譯為“游離于”,更加精準地向讀者描繪出笛卡爾在生命的最后是如何向自己的靈魂道別的。
主人公漫步于瑞典老城格拉斯坦,思考究竟在勒內·笛卡爾身上發生了怎樣的事情。他的思緒回到那個最初將權力與智力結合的時代。布雷德伯里在原文中這樣寫道:“Maybe you recall the story? I thought I did, though as things turned out I didn't, or not as well as I might.” 初譯稿為:“也許你還記得那個故事?我以為我做了,但事情的結果是我沒有,或者說不如我所能做的那樣好。”終譯稿為:“不知你是否還記得那個故事?我以為我記得,盡管事實證明,我并不記得,或者不如我以為的記得那么清晰。”這句原文便是布雷德伯里文中長度雖短,卻意義深刻的典型例句。初稿中“我以為我做了,但事實的結果是我沒有”這句話的翻譯來自對原文的直譯,無法令讀者真正理解文中想要表達的含義,無法設身處地與主人公一同回到王子與哲學家相結交的時代。由“recall”譯為“記得”可知,后文“did”實為“記得、記起、回憶起”的含義,終稿時,譯為“我以為我記得,盡管事實證明,我并不記得”則更符合原文,整體語句也非常通順、流暢。
文學著作的翻譯是審美的翻譯,是語言的藝術化再現,是一定程度上譯者的再創作,所以面對優秀的反諷批判思維,想要確切而又生動地翻譯出布雷德伯里的小說,需要扎實的翻譯基礎和較高的文學素養。布雷德伯里創作的學院派小說作品文字簡潔幽默,卻又暗含諷刺與批判。《走向隱蔽處》這部小說的語言風格具有獨特性,其中通過現代與古代兩條主線描述反諷批判思維具有很大的研究價值,對于掌握布雷德伯里的寫作特色具有很大的幫助,同時也有利于探索研究布雷德伯里小說中獨特的語言藝術,為廣大文學翻譯工作者與愛好者提供指導。本文研究了小說英文原作,對小說譯文的初稿、終稿不斷對比、改進,歸納總結出布雷德伯里的寫作特色與所運用的翻譯技巧。
① 張榮升:《論伊麗莎白·喬利對學院派小說的繼承與發展》,《外語教學》2016年第2期,第81頁。
② 張榮升:《象牙塔內的喧嘩與騷動》,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82頁。
③ 丁威:《學院派小說研究綜述》,《名作欣賞》2009年第2期,第158頁。
④ 宋艷芳:《解構與背叛的迷宮:布雷德伯里的克里米納博士》,《國外文學》2008年第2期,第98頁。
⑤ 張榮升:《布雷德伯里現實主義小說觀探析》,《作家》2011年第6期,第9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