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龍的鬧鐘

趙華

1

“要一枚青綠的核桃，要兩滴滿月時的露水，要五根猴子的胡子，要一個荊棘鳥下的藍色的蛋。嗯，還得要半截兒怪獸的尖角，缺一樣都不行。”巫醫搖頭晃腦地說。

平娃認真地記錄著，母親病得很厲害，在這個偏僻的村莊里，巫醫開的藥方是他全部的希望。

沒有人知道平娃有多么愛自己的母親。母親和他相依為命，是他生命中的一切。為了讓善良又慈愛的母親恢復健康，平娃愿意跋山涉水，尋遍天涯。

核桃找到了，露水找到了，猴子的胡子和藍色的蛋也找到了，可是怪獸的尖角根本不知道去哪里尋找。唉，誰都知道怪獸只是傳說中的動物，興許它根本就不存在。

平娃心急如焚，每拖一天，母親的病就會加重一分。平娃的腳磨出了血泡，嗓音也變得嘶啞，可他還是不停地尋找，向碰到的每一個人打聽怪獸的消息。

“怪獸？這兒的山谷里就住著一個怪獸，它身材龐大，又兇又丑，一定就是你要找的怪獸。”終于有一天，賀蘭山中的一位農夫告訴平娃。

“真的嗎？”平娃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要趕往山谷中。

“可是怪獸會吃了你的。這兒的人也好，動物也好，見到怪獸都唯恐避之不及，它的模樣實在是可怕。”農夫好言相勸。

“即使它是恐怖的噴火龍，我也要去，留給母親的時間不多了。”平娃猶豫了一下，最后堅定地說。

在農夫的指引下，平娃找到了隱藏在谷底的山洞，怪獸就住在這里。

2

這個山洞很深。令平娃感到詫異的是，洞壁非常光滑，還散發著淡淡的柔和的光芒，這同那些怪石嶙峋的山洞有很大的差別。

拐了一個彎兒，又拐了一個彎兒，平娃越來越緊張，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幸運的是，怪獸并沒有從哪個角落里突然沖出來，或是跟在后邊猛地將他吃掉。一直到洞的盡頭，平娃都平安無事，不過眼前的景象令他目瞪口呆。

這是一個極其寬敞的大廳，鑲嵌在各處的寶石將四下里映射得流光溢彩。最令平娃感到驚奇的是大廳四壁上掛滿了鬧鐘。圓形的鬧鐘、長方形的鬧鐘、三角形的鬧鐘，還有藍色的鬧鐘、紅色的鬧鐘、閃爍著彩虹光澤的鬧鐘。當然，還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完全透明的鬧鐘、能夠不斷變化形狀的鬧鐘和拖著一個巨大鐘擺的鬧鐘。平娃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多的造型各異的鬧鐘，這里簡直就是一個氣派的鬧鐘博物館。

平娃好奇地張望著，他幾乎忘記了自己正身處怪獸的洞穴。不過沒多久，一陣粗重的喘氣聲便令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恐怖的聲音就在身后，平娃壯著膽子轉過臉。怪獸，一只體形巨大的怪獸，它脖子粗粗的，還拖著一條粗壯的尾巴。怪獸的鼻孔噴著粗氣，一雙綠瑩瑩的大眼睛緊緊盯著眼前的不速之客。哦，沒有誰面對不打招呼就闖進屋的陌生人還能保持禮貌。

“怪獸，請不要吃我。”平娃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幾步，臉色煞白。

3

“我是一只素食恐龍。”平娃沒有想到怪獸眨了眨眼睛，慢騰騰地說。

“你說你是恐龍？”平娃張大了嘴巴。

“我是蜥腳龍，是食草的恐龍，我從來不吃任何動物。”怪獸說起話來似乎很費勁。

“可是恐龍都滅絕了呀！所有的恐龍在幾千萬年前就滅絕啦！”平娃不相信怪獸的話。

“你說得對，但是有一只例外，那就是我。”

“沒有誰能夠活幾千萬年。”平娃搖搖頭，“這實在匪夷所思。”

“看到這些鬧鐘了嗎？”怪獸喘了口氣，“這是些神奇的鬧鐘，是它們幫助我活到了現在。”

平娃疑惑地望著周圍五顏六色的鬧鐘，而怪獸似乎也陷入久遠的回憶中：“是的，這里的每一個鬧鐘都具有魔力，誰也不知道它們來自哪里，實際上就連這個神秘的洞穴是誰修建的也無從得知。在發現這個洞穴的時候我還是一只年幼的恐龍，那個時候恐龍世界一片繁榮。”

平娃這才注意到怪獸已經老態龍鐘，皮膚松松垮垮的，臉上布滿皺紋，就連嘴里的牙齒也殘缺不全，它喘著粗氣并不是出于憤怒而是身體衰弱的緣故。

怪獸接著說：“也許你不相信，這些鬧鐘能讓時光倒流！只要捧起它們，轉動背后的發條旋鈕將指針撥回去，一團七彩的光就會將你包圍。當光消失后，你就會驚奇地發現自己已經返老還童了。依靠這些鬧鐘我才活到了現在，每當我變老時，我便撥動一個鬧鐘讓自己在一瞬間重新回到身強體壯的時候。”

“那你現在為什么不讓自己再變年輕些呢？”平娃不解地問。

“唉，”怪獸嘆了一口氣，“每個鬧鐘只能使用一次，一旦用過，指針就會停止走動，魔力也會隨之消失。我已經用掉幾萬個鬧鐘了，現在整個洞里只剩下最后一個沒使用的鬧鐘啦！”

平娃被怪獸的話深深吸引，他不再害怕了。平娃天真地問：“這么說，你真的是一只恐龍？是世界上最后一只恐龍？”

怪獸點點頭：“我的名字叫阿古，你怎么會到我的洞里來呢？”

“我的母親病得很厲害，只有找到怪獸的角加入藥方中才能救她。我找了很長時間都沒有找到怪獸，剛才我還以為你是一只怪獸哩。”

“母親？”阿古似乎有些哽咽。

4

平娃發現它的眼睛變得通紅。

“在我小的時候，我也同母親生活在一起，它是一只高大又仁慈的蜥腳龍。母親一抻脖子就能夠到新鮮的銀杏果，只要有它在，我永遠都不會挨餓。母親給我尋找食物，幫我驅趕蚊蟲，晚上睡覺的時候還要拋開一天的疲憊看護我，提防暴龍的偷襲，它是那樣深愛著我。

“我本該回饋母親的愛，可我是一只任性又自私的小恐龍。正是由于這一點，我永遠都沒有這樣的機會啦。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天發生的事情。那是一個異常悶熱的傍晚，連空中的云彩都有些異樣。因為一點點小事情，我同母親鬧了別扭，賭氣走出了家門。母親擔心我的安危，在后邊拼命地呼喚我，可我越發驕橫，借著暮色，將母親遠遠地甩在身后。直到黑黢黢的夜晚完全籠罩了一切，直到母親急切的呼喊聲漸漸聽不見了，我才有些后悔，開始感到害怕。

“奇形怪狀的枝丫在四周張牙舞爪，密林中充滿了窸窸窣窣的動靜，天空中不時閃爍著從未有過的白光。這恐怖的情形令我瑟瑟發抖，我真切地意識到母親的關愛對我來說是多么的重要。‘母親！母親！我一邊高聲地呼喊，一邊不顧一切地撥開樹叢向家中跑去，然而一切都已經晚了……

“天空突然變了顏色，空氣中彌漫著恐慌的氣息。幾乎是在一瞬間，成千上萬個燃燒著的石塊從天而降，整個世界都被點著了，到處都是熊熊大火和漫天煙霧。無數只恐龍被石塊擊中，痛不欲生的叫喊聲此起彼伏。和其他恐龍一樣，我也慌不擇路地逃竄，唯恐被石塊擊中。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耳朵唯一能聽到的就是自己的喘息聲和石塊劃破空氣的尖厲的呼嘯聲。

“直到后來，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運，我誤打誤撞地跑進了這個不為人知的神秘洞穴中，躲過了一劫。燃燒著的石塊持續墜落了一整夜，第二天，當嘈雜可怕的聲音漸漸平息后，我壯著膽子走出洞。我完全呆住了，眼前的景象叫我心碎萬分。原本郁郁蔥蔥的森林蕩然無存，到處都是殘存的枝干和黑色的灰燼。天空烏煙瘴氣，大地死氣沉沉。原本健步如飛的恐龍們全都殘缺不全地躺在地上，整個世界已成為一個可怕的地獄。

“我的心里涌起一股不祥之感，我想起了母親。我多么渴盼能夠馬上回到它的身邊，我不僅要珍惜它的愛，還要同樣去愛它。我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母親，然而直到我的嗓音變啞，嘴角開始流血，直到我在疲勞、饑渴和痛苦的折磨中昏厥在地，母親也沒有回應我。隕石激發的流星雨毀滅了世界，在這場浩劫中母親也未能幸免于難，我永遠失去了它。”

平娃默默地聽著，眼淚悄悄地在面頰流淌。而阿古的身體在微微戰栗：“靠著鬧鐘的魔力，我存活了下來，一直活到了今天。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幾千萬年、幾十億個日日夜夜以來，我都在孤單與傷感中度過，這使我更加想念自己的母親。”

“也許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平娃抹了抹眼淚，真誠地說，“雖然你的樣子很嚇人，但你是一只善良的恐龍。”

阿古沉默了一會兒問：“你的母親需要怪獸的角才能恢復健康嗎？”

“是的，我已經尋找很長時間了。”平娃點點頭，而后又有些失望地說，“不過，看來不可能找到它了。”

“為什么？”

“因為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怪獸，就連你也不過是一只好心的恐龍而已。”

“不，世界上有怪獸！”阿古眨了眨眼睛，突然說，“在我生活的那個時代，世界上有很多怪獸。它們全都長著嚇人的尖角，而且脾氣很壞，有的叫巨頭獸，有的叫獠牙獸。”

“真的嗎？”平娃激動地問，不過，馬上又灰心喪氣地坐在地上，“那些巨頭獸和獠牙獸恐怕早已不復存在了。”

“是的，它們早就滅絕了，不過我恰巧還保存著它們的一截兒角，你正好能派上用場。”阿古費力地挪動了一下身體，望著平娃說。

“你說的是真的嗎？”平娃的眸子亮起來，“那么說，我的母親有救了？”

阿古回答說：“是真的，不過，我還不能馬上把怪獸的角給你。你都瞧見了，我的屋子很大，而我又上了年齡，記性變得很差，我得仔細想一想我將獸角藏在了什么地方，然后才能把它找出來。你黃昏的時候再來一趟吧，我到時會把獸角交給你的。”

黃昏時分，阿古果然在大廳里等待著平娃，它遞過來一個用樹皮做成的盒子，盒子上還結結實實地捆著幾根青藤：“怪獸的尖角就裝在里邊，快回家去救你的母親吧。”

“阿古，我的母親會萬分感激你的！我……我也會……會感激你的！”平娃有些語無倫次，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沒關系的。”阿古露出和善的笑臉，“抓緊時間去救你的母親吧！回報母愛的機會一旦錯過就永不會再來。”

平娃依依不舍地告別了阿古，他不時地回頭，最后看到的是阿古那雙綠瑩瑩的大眼睛，昏暗中這雙眼睛隱約發出點點晶亮。

5

平娃日夜兼程，翻山越嶺，急切地想回去救母親。第三天，他終于抵不過疲乏的侵襲，在一棵松樹下昏昏沉沉地睡去了，那個裝著怪獸角的盒子被他緊緊地抱在懷中。

午后的樹林異常安靜，平娃在半睡半醒中聽到一陣似有若無的嘀嗒聲。平娃急匆匆地打開盒子，發現里邊根本沒有什么獸角，而是一個光彩四溢的紅色鬧鐘。

“阿古！”平娃明白了一切，他抱起鬧鐘發瘋一般地向山谷的方向跑去。

平娃沒有再見到阿古，山谷中的農夫說：“那個大怪獸已經在兩天前死去了。”

平娃失神地走了，不過一段時間后，山谷中的農夫又在這里看到了他的身影，同他在一起的，還有一位健康的母親。母子二人在此修建了一座小木屋住下來，屋中沒有什么像樣的擺設，但一個精巧的紅色鬧鐘格外引人注目。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時常能聽見嘀嗒嘀嗒的聲音。鬧鐘的指針早已停止了轉動，那是淚水砸在上面發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