鸕鶿的故事

魏強

它是一只被馴化的鸕鶿。這就意味著：它捕獲的魚兒首先要送給主人，它雖然有一雙寬大的翅膀，卻永遠沒有機會親近藍天。小時候，它經常向爸爸或媽媽抱怨：脖子上的繩套勒得難受呢！我們費盡力氣才捉到的魚兒，為什么要全部交給別人呢？

爸爸或媽媽就會對它說起魚王，那是鸕鶿一家世世代代的敵人。據說，爸爸的爺爺的爺爺，媽媽的奶奶的奶奶，都是在獵殺魚王的過程中喪命的。

“啞牛的爺爺救過你的太爺爺。”爸爸說，“作為一只鸕鶿，一定要懂得感恩。”

“可是……”它想要爭辯。

媽媽打斷它的話，“啞牛一家人是湖邊最出色的漁民，只有他們才能發現魚王的蹤跡。”

每當啞牛撐著小船，劃破湖面的時候，啞牛就不再啞，他嘴里發出“噢嘞嘞，噢嘞嘞”的聲音，很響亮。

此時，紫靈就和爸爸媽媽一起扇動翅膀，從船沿上一躍而下，像標槍一樣扎進水里。是的，它叫紫靈，黑羽的表面流轉著一層紫綠的粼光，這是一只健康鸕鶿的標志。

大多時候，它們跟著啞牛的小木船到白米灣捕魚。也有一些時候，它們會到麥香渡，渡口附近總是有金色的鯉魚流連。

一天，啞牛把船開出很遠，已經過了白米灣，又過了麥香渡，啞牛沒有停，還是一直向前開船。

“他要去哪里？”幾只鸕鶿嘀咕。

紫靈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它在觀望四周略顯陌生的草木，它感受到了風！一股帶著濃郁濕氣和遠方味道的風。紫靈情不自禁地張開翅膀，那些風掠過它的翅尖，輕輕一托，幾乎要將它托得飛起來！

沿湖的蘆葦在風中倒伏，朝著紫靈的方向彎下高傲的腰身。紫靈喜歡這種感覺，如果可以，它希望啞牛就這樣一直前行，風也是這樣一直吹，一直吹，直到明天以及更遙遠的未來……

這樣的感覺沒有持續太久，紫靈就被蘆葦蕩間的一片水域吸引——那里的水面正不斷地冒出魚，不時有魚兒躍出水面，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響。

這是它們從來沒有來過的地方。魚兒很多，而且傻，鸕鶿幾乎不需要追出多遠就能叼住一條魚。紫靈漫不經心地在水面游蕩，用腳蹼感受著水下的動靜，它不時鉆進水里再冒出來，冒出來的時候嘴里總會叼著一條大魚，或是青魚，或是大白魚。

忽然，紫靈發現幾條小魚驚慌地跳出水面向遠處逃竄，它同時感受到水下被什么東西攪動，一股暗流有力地沖過它的腳蹼。

大魚！紫靈明白自己一定是遇到了體型超大的魚。它循著水流襲來的方向，一個猛子扎到水底。然而它什么也沒有看到，因為水下渾濁一片。很明顯，大魚逃走的時候，故意用尾巴攪起了湖底的泥沙。

“真是一個狡猾的家伙！”紫靈心里想著。不過它沒有放棄，它緊緊攏起雙翅，讓自己像一只圓滑的錐子，腳蹼一蹬就追了過去。水的律動，像是一首鼓曲，紫靈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每次它遇到大魚，追近了的時候，就會覺得胸中的鼓點隆隆作響，讓它血液沸騰。

它看到了一大片陰影，藏在水草叢中，黑乎乎的一片。這令它無端地想起爸爸媽媽所說的——魚王！紫靈沖了過去……

“噢嘞嘞，噢嘞嘞！”

啞牛在小船上呼喚。一只又一只鸕鶿鉆出水面，飛到船沿上。

今天的收獲很大。啞牛取下鸕鶿脖子上的套索，揀出一些小魚丟給它們。啞牛發現少了一只鸕鶿。啞牛喚了半天，又等了半天，再數一遍，還是少一只。

“一只不聽話的鸕鶿，不是好鸕鶿！”啞牛認為紫靈一定是經受不住誘惑，逃走了。紫靈的爸爸媽媽被單獨關了起來，啞牛不再給它們投食。啞牛認定它們的血脈中還存在著野性的因子，所以要讓它們狠狠地挨餓，這是啞牛的爸爸傳授下來的經驗。

這樣過了幾天，啞牛又載著鸕鶿來到上次捕魚的水域。他剛停下船，一只鸕鶿就跌跌撞撞地撲過來，啞牛認出是自家丟失的那只鸕鶿。

紫靈很餓，因為脖子上系著繩套，這幾天它只能啄食細小的魚蝦充饑。它終于等來了啞牛，滿懷激動地迎了上去，然而很快，它發現啞牛帶來的鸕鶿中沒有自己的爸爸媽媽。

紫靈一下子明白了。它憤怒地揚起翅膀，伸長脖子責問啞牛。

果然是野性難消！這只鸕鶿瘋了！啞牛聽不懂紫靈的叫喊，他不能容忍一只不守紀律的鸕鶿對主人無禮，啞牛揮起竹竿抽打過去，他要教訓一下這只年輕的鸕鶿。

如果是平時，紫靈可以很輕松地避開竹竿，不過此時它又累又餓，再加上處于驚怒當中，居然被竹竿直接抽打在腦袋上。啞牛也沒有想到，隨手的一下抽打，竟把這只頑劣的鸕鶿給打死了，他愣住了。

紫靈死了。幾只鸕鶿沖著水面哀聲地叫喚起來。

啞牛猛地想起了什么，抬頭望向湖面：只見藍天和白云映在水中，一條幾米長的大魚肚子朝天漂在水上，像是一朵大大的長長的云，它所有的魚鰭都被啄成了細碎的絲縷……

啞牛捕獲了魚王，但他卻哭了。啞牛不再出去捕魚，走路的時候總會遠遠地避開圈養鸕鶿的小屋。有很長一段日子，他半夜總會夢見一只鸕鶿撲過來啄他的嘴巴，他喊不出聲。

啞牛除去了鸕鶿脖子上的繩套，將它們統統趕進蘆葦蕩里。 “你們自由了！不要再回來了！”啞牛說不出話，在心中默默地喊著。

夕陽下，鸕鶿們張開美麗的翅膀，消失在蘆葦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