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新時代的“店小二”

蕪崧

近年來，“店小二”一詞在媒體上頻頻亮相，但此“店小二”非彼“店小二”，后者指舊時茶館、酒肆、旅店、驛站等處負責招待顧客的服務人員。該詞最早出現在宋代的話本小說里，如馮夢龍《喻世明言》：“店小二見宋四公將著一個官人歸來，唱了喏。”

至于“店小二”名稱的來源，民間有不同的說法。多認為這是一種友好的稱呼，相當于二老板或二當家的，相對店老板（大當家的）是“老大”來說，雇來的伙計自然處于“小二”的地位。還有一種說法：古代有一個伙計叫“王示”，豎寫名字時常常把“示”寫脫節成為“二小”，于是人們就親切地稱他為王二小，傳來傳去就說成“小二”了，后來人們就把茶館酒店中的服務人員稱為“店小二”。

新時代的“店小二”指推進經濟發展、為企業或基層群眾提供周到服務的政府部門及領導干部。其源于浙江省主要領導人的倡導——政府部門、領導干部要弱化管制意識，當好服務企業、服務基層的“店小二”;上海市主要領導也強調，發揚“店小二”精神，是社會經濟結構中政府部門及領導干部角色的重新定位，是新時代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舉措。例如：

（1）人大代表要甘當履職為民的“店小二”（《浙江人大》2018年5月）

（2）廣東民企突破千萬戶，政府甘當“店小二”（東方財富網，2019年2月1日）

雖然都是為他人服務，但舊時代的“店小二”與新時代的“店小二”相比，不同點有三。一是行為主體和身份地位不同：一個是茶館、酒肆或旅店老板的雇員（跑腿的、打雜的），一個是政府及其官員。二是所屬不同：一個屬于經濟實體，是其中的一員;一個不屬于經濟實體，是引導或領導經濟實體的政府及領導干部。三是服務對象不同：一個是對顧客或旅客，一個是為企業或基層群眾。

“店小二”是個偏正結構的合成詞，其中的“小二”是聯合結構，表示身份地位次于老板，分別屬于形容詞或數詞性的代體語素，借代“小老板或二老板（當家的）”，是屬性代事物。正如“綠肥紅瘦”中的“綠”“紅”分別指代綠葉和紅花，“殺一做百”中的“一”和“百”分別指代一個壞人和一百個（指多數）一般人。

“店小二”的造詞理據是表達在某一方位處所存在某人或物（方所名詞+人物名詞及其代體詞），這是漢語常見的一種理據，比如“家（里的）人”“國（中之）人”“（森）林（里的）（樹）木”。類似的還有：山人、市（村）民、林下風氣，海魚、江豚、河蚌、田螺、山泉、甕中之鱉、眼中釘、肉中刺，等等。“店小二”（店里的小二）同理。

作為名詞，“店小二”在語句中常常充當動賓短語，受“當好”“做好”“甘（樂）當（為）”“成為”“爭當（做）”“學做”“當起”“變身”等動詞性詞語的支配;也可充當定語，修飾其他名詞，組成定中短語。現在媒體上提得最多的是“店小二精神”，此外還有“店小二意識”“店小二職業操守”“店小二式服務”“店小二（式的）干部”“店小二名片”;還可組成同位復指短語，如“店小二王永康”。

“店小二”屬于三音可簡縮詞，可簡縮為雙音“小二”，如元明《初刻拍案驚奇》：“小二斟了一碗酒來道：吃了酒去。”正如“烏紗帽”“父母官”在古代可以簡稱為“烏紗”和“父母”一樣，現代這類詞也不少，如八路（軍）、（電）冰箱、電（風）扇、電視（機）、（電）影院。

為了給讀者帶來修辭美感，“店小二”常常與其他三字格配伍，構成對偶句，體現對稱美，例如：

（3）做好“店小二”，服務“不打烊”（《當代廣西》2018年11月）

（4）甘當“店小二”，拿準公平秤（《安徽日報》2018年12月25日）

（5）做好“小學生”，當好“店小二”（《鞍山日報》2018年12月26日）

（6）當好企業的“店小二”和“急郎中”（《浙江日報》2019年1月21日）

為什么“店小二”要與其他三字格配伍呢？馮勝利認為，雙音詞是標準音步的韻律詞，“店小二”之類是三音節“超音步”（1+2）的“超韻律詞”，它的出現是有條件的，包括與雙音詞（漫步唐人街、鄧小平理論）或三音詞搭配等。張斌先生認為三字格有利有弊：“三音節的語言單位的特點是活潑、輕快，但是單獨使用容易使人產生一種不穩定的感覺。”好比一條腿不如兩條腿穩定。于是，在人們“偶對思維”的支配下，便出現了上述體現“偶意”的語言形式。

“店小二”還具有修辭感染力。作為喻體的“店小二”，在語句中常常與另一個喻體搭配，如上例中的“公平秤”（比喻干部做事要公平公正公開）、“不打烊”（比喻24小時為群眾服務）、“急郎中”（干部要像郎中一樣及時為群眾處理突發事件）、“小學生”（比喻虛心向基層群眾學習的干部）。這也是修辭的連鎖效應。

為什么早已被新詞“服務員”取代的“店小二”會“復活”呢？換言之，為什么不把為企業或基層群眾服務的政府及其領導干部稱為“服務員”，而要稱為“店小二”呢？從語言表達者來說，現階段出現了與舊時代相似的現象，新時代黨政機構及其領導干部為企業或基層群眾服務，與舊時代茶館、餐館、旅店的店小二專門為顧客服務非常相似，于是人們就啟用舊詞“店小二”來寫新事。此外，由于“小”“二”顯得地位低下，而此意在“服務員”中不明顯，于是選擇“店小二”來比喻為企業或普通群眾服務的領導干部，以體現黨政干部卑己尊人、放下架子、尊重企業員工或基層群眾，并與他們打成一片的思想境界。

從語言自身說，舊詞或歷史詞復活是語言發展或演變的一種表現。諸如“圣旨”“衙門（作風）”“攻堅戰”“炮轟”“語錄”“郎中”“甩手掌柜”“父母官”等各個歷史時期的舊詞，由于它們所反映的事物、現象已經消失，或者舊詞被新詞取代，或者是被語言表達者認為陳舊“過時”，于是受到冷落進入了“冬眠”，由于現實社會中某種情況的刺激，導致它們“蘇醒”了。“店小二”也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