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人家(組詩)

劉濤

父親，母親

天空中密布的雨腳滴破了午夜

蛙在林中產卵

這一切被閃電撕破

照見那個青綠花背在雨中逃竄

雨聲太大，父親的褲腳

沾滿了各色黏土、草枝

在一聲悶雷中顯影的父親

草帽已經濕透

天明，去林中找一些合適的樹、葦葉

去修補給母親帶來恐慌的天窗

它在樹影中劇烈晃動的聲音

像囚禁了一只永遠無法脫身的黑色蝙蝠

這樣帶著弧度的影子鬧了一夜

母親也倦了，抱著荒原的孩子在夢中哺乳

那不更事的嬰兒

把母親吸得蒼白

雨，遲早要來……

黑夜給我們帶來了什么

那接二連三被呑噬的人形

無聲地吃著泡面

掌燈時分，需要被捧起的

是一縷蛙鳴的光澤

雨遲早要來

干旱了一春的板結的土地

需要怎樣熬過又一個夏天

土地在被無情曝曬后

需要另一場暴雨般的傾訴

但是，這個早晨我已不在這里

而是向著東南去追逐虛擬的雨意

沒有留戀，沒有被人擁抱過

那短暫的一秒鐘

在干旱的雷聲中卡殼

土彌漫了整個上午

整棵沙棗樹都是土

開裂的墻面已經與樹皮的裂紋連通

人，褪盡了所有的味覺

皮膚開裂，成為他自己

板結的荒原

孤獨學啟蒙

雪在給發燒的人降溫

用盡一切寒冷的詞匯

鳥飛來，落在銀灰色埡口上

用翅膀扇動荒原的落日

在灰白的天宇中，雪走得很慢

仿佛一個個相互攙扶著

在為我進行著孤獨學啟蒙

一瞬間完成了對故鄉完整的擁抱

雪地里信手寫下的相思隨筆

落地生根，只夠一晚的消費

城市中被追捧的黃昏

已經無從思念

雪一遍一遍教會我們孤獨

因為很白，所以沒法交流

因為白構成了威脅

對于整個黃昏

所有幻想最后完整落下來

所有不會孤獨的人將要學會孤獨

因為風把所有人吹滅

只剩下讀詩的幻覺

荒原即景

我把最后的詩句掛上了旗桿

想象會有一輛割麥的車

隆隆碾過

呵，不舒服的午夜能不能換種方式度過

哪怕是在不押韻的田埂邊抓流水

也勝過在黑夜中抹淚

嗨，誰在麥穗邊吟頌長短句

過路的大車會帶走你的姑娘

讓你的淚水在荒原上排成行

烏黑的云腳掖往了一克拉淚光

眼淚的金屬性太弱

鍛不成一枚鉆戒

那就拿它打把刀子

對人造成柔軟的傷害

荒原上爬過一只烏頭燕

你的尾巴還能剪動春風嗎？

那些被犬吠驅趕的翅膀

不飛，也不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