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公園，叫花溪

蘇北

我去過很多公園。小時候還覺得公園很好玩，長大后再去，忽然就覺得很沒意思了。南京的玄武湖、揚州的瘦西湖、杭州的西湖和濟南的趵突泉，小時候都去過，長大后再去，小時候的新奇感覺一點也找不到了，只感到鬧得慌，多愿意坐在一塊石頭上抽抽煙和聊聊天。

有一個公園，我卻極喜歡，我已去過三次了，每次去都流連顧盼，不忍離去。這個公園，就叫花溪。

花溪公園在貴陽的南郊，第一次去是和同事坐公交車去的。那時路不太好，一路顛簸擁擠，倒也十分快樂。進入公園，真是非常新奇，它和我以前看慣了的公園完全不是一樣。因為高原天空特有的明靜，使得花溪的青山、綠水和樹木，別有一種清亮和透徹。

花溪當然是以水著名的，要么便不能叫做花溪了。流經花溪的水，真真叫人可喜和心疼。說穿了，為什么我總是看不夠？是被那流動著的或靜止著的一股股、一潭潭的清水所迷惑了。小時候讀朱自清的散文，寫到綠，說是“碧你的”。花溪的水，當然是“碧你的眼”的。我們生長在平原，從小就沒有見過“碧你的眼”的水。幾十年后，到藏區、到九寨溝，見到那些“海子”，才知道“碧你的眼”是什么樣的。我們童年所見的河流，大約只能稱之為“碧清”，看《紅樓夢》第三十八回，大觀園里的一群姊妹在藕香榭游玩，鳳姐說那河里的水“碧清的”。“碧清”和“碧你的眼”還是不一樣的。具體來說，也說不清楚，只有見到才能明白的。看花溪的水，那一潭潭的，一股股的，才叫“碧你的眼”呢。

花溪的好，因為有山，有高高的藍天，有舒卷著的白云，有樹，有草，有活的溪水，有入耳的、清亮的水聲。陳毅元帥有一首詩是極好的：“真山真水到處是，花溪布局更天然。十里河灘明如鏡，幾步花圃幾農田”。這是對花溪很準確的一段描述。

說花溪或者“十里河灘”是真山真水，一點也沒錯。花溪的天空，是稀松平常的，是隨時可以見到的。而水，更是無話可說的，你即使用百分百的純凈水，也模擬不出花溪水的活潑、天真而有野性。那溪水真是百變女郎、百柔成剛，翻過堤壩是一番模樣，漫過河灘是一番模樣，跌入深潭是一番模樣，它真的是動若突兔，靜若處子。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倒影在里面。倒影在里面的一切的一切，又是另一番珊珊可愛的樣子，山的，云的，樹的，葦草的，以至一只小鳥的，一只蝴蝶的……這時你才知道，這個世界上的天光水影是如此之美。

去年我和愛人去昆明，途經貴陽，我們專門停留了二日，好去看看花溪的模樣。與過去兩次不同的是，這一回我們多徘徊于十里河灘。我是第三次來到花溪了，而我的愛人，卻是第一回。她本來出門就少，因此對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充滿好奇，而在花溪面前，她變得有些天真爛漫和美麗可愛了。是花溪映照了她，還是她映照了花溪？這些我們已無法追究。要怪，也只能怪花溪：你這廝，用那活潑和無賴的個性，天真而充滿野性的脾氣，山野里浪來的調皮，以精靈般奇異的魔法，調制出了這么一番古怪的美麗來么？

我們久久不愿離去。一直徘徊于花溪的水邊。黃昏降臨了，那是怎樣的景象。是誰調制出如此神圣的色彩，勾引得我們靈魂出竅。金色的夕陽撒滿遠處的山頭，空中的樹梢又是怎樣的色彩？半池的溪水像是倒進了五顏六色的珠寶，又像是幾百種的緞匹撒入水中。那長天的色彩瞬息萬變，一錯眼便是一副模樣。漸漸地，暮色降臨下來，一切的一切，都暗了下來，那又是一副怎樣安靜的景象，像一個親愛的孩子進入了夢鄉。

…………

花溪，我還會再來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