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草的詩

河畔草

七 ?月

七月，黑色

比黑更濃厚的黑

盤踞在千年未融化的冰山上

一眶無地潑灑的眼淚

在暗中無聲無息

所有卑微的，弱小的

沉默的，顫抖的

被遮蔽，被殘暴的

不要害怕，不要哭

天空是一只巨眼

盯著罪惡也盯著良善

大地是一只陶罐

盛著死亡也盛著發光的種子

陶 ?罐

壁櫥上，一只土陶罐，多年來

它裝下四壁的寂靜，一屋子的空

裝下窗邊草木的枯榮，輪回的悲苦

覆滿時光的灰塵依舊光澤暗閃

當我身體里狼煙四起，看著它

我學著像它一樣將漏風的日子，骨頭里的冰

化成一罐清澈溫潤的水

將箭簇雕刻成花朵插滿罐口

這時候，我覺得自己開始貼近土

開始理解大地的大，以及它的沉默

清 ?明

土上的人，在土上

給土下的人擺出果品，紙火，香燭

一籃子等瘦的鄉愁

雨水還沒有落下來

草還沒有返青

舊土堆旁多出的新土堆

無遮無擋，一枝杏花

在一首詩里格外攪擾人心

一壺黃土一樣醇厚的老酒

土上的人喝一杯

再敬土下的人喝一杯

世間事，交由春風去調度

春風里

什么都沒有了，也好

從此不用再擔心失去什么

剩這一副皮囊，走在春風里

花枝上都是美人，泥土里都是泥土

如果還有笑，就拋給路邊的乞丐

如果還有淚水，就留下來

滋潤腳下的青草

酒淺下去了

酒淺下去了，再斟滿

暗紅的液體，冰涼的火

劃過舌尖。柔軟，微澀

有風吹進骨頭，我要把今夜喝醉

要喝到我們眼里關著的魚

一條條游出來，亮閃閃掛在睫毛

我還要把天空紅色的月亮喝醉

這么些年，我們一直在水底撈月

回頭，它卻悠然掛在天際

并且不是我們當初

見過的明月

啞 ?石

水退卻了，石頭不說話，

默然站在原地

路人，別以為它冷硬無情意

你看，它千瘡百孔的身體

哪一處不是關于水的記憶

真羞慚吶，塵世中行走著那么多

最熟悉的陌生人

夕 ?暮

你走過暮色中草木越來越枯萎的大地

灰色的云將翅膀壓得很低很低

想飛起來的人都是地上爬行的一只只螞蟻

你時常看見命運懸在頭上的那柄刀刃

你清楚余生無路可退

如葉子被一層層剝去的樹

你經過一棵樹，想給它一番安慰

——嗨，老兄，沒關系的

讓一切正走在路上的都來！

你未開口，發現一棵低頭垂目的樹

安靜的力量揭露了你的虛張聲勢

正被夜色覆蓋的大地，輕閉眼睛

舒舒展展地張開著身體

葉 ?子

枝干上搖搖晃晃

襯鮮花，襯瓜果

日子過得小心翼翼，忍氣吞聲

余生還是逃不過

做風尖上的一縷孤魂

一只鳥的飛翔

塔羅牌，星座，夢境

誰最能預示你的命運？

道路縱橫交叉

樹木盤根錯節

心靈雞湯種類繁多

向往的天空沉默不語

釘子試圖把所有的飛翔

釘進一堵墻壁

你向唯一的神祈禱

張著白色的翅膀

盤旋在灰色的天際

邊 ?緣

早晨起來天下著小雨

一群鳥從山那邊飛過

有一只在不停地叫著

某天它會徹底脫離群體

現在它是一片遙遠的北冰洋

葉子們所剩的時日也不多

它們一直在樹上戰戰兢兢

你內心不斷擴大的圓

給你翅膀，也給你

無法重返的深淵

信 ?仰

石頭里有泉水

你的心上就應該有鮮花

如果你的心變得冷硬

不過是像大地一時被凍結

終會在一滴淚水中

蘇醒

清亮之水

借你的清亮之光

照亮眼睛

借你的清亮之水

洗滌塵垢

借你的清亮之水

讓我成為一滴

內外清亮的水

慈悲的事物

令人衰老的不是光陰

是光陰中那些摔打在你臉上的目光

所以最慈悲的事物

總是一副低頭垂目的模樣

比如成熟的莊稼，懷孕的母牛

風中垂首的草木……

它們從不會用目光

收割你臉上的流年與彷徨

生個孩子吧

愛情舊了

那就，生個孩子吧

生活寡淡無味了

那就，生個孩子吧

頭頂冒出了白發

那就，生個孩子吧

仿佛新鮮的孩子

可以讓我們變得新鮮一點點

仿佛新鮮的孩子

可以縫合我們的傷口

新鮮的孩子每天都在誕生

新鮮的孩子從出生那一天

每天都在變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