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的CBA選秀：從中美籃球人才體系說起

古月一刀

2019年7月29日，上海，CBA選秀大會，王少杰當選狀元

CBA（中國男子籃球職業聯賽）選秀大會進入第五個年頭，縱然姚明主席大力推廣，資源不斷匯聚，但結果依然乏善可陳。

選秀大會舉辦之初，是為了篩選更多的人才進入CBA，直接效仿NBA（美國職業籃球聯賽）選秀大會。但中國籃球仍屬于舉國體制向市場化的過渡期，中美之間的青訓體系截然不同，照搬“選秀大會”往往只能選出“矮子里的將軍”，實際上離CBA的競技水平還有不小的距離。

選出來的雞頭，往往只夠得上鳳尾的邊。5年以來，CBA選秀并未給聯盟帶來優秀的新鮮血液。這就是為何今年的選秀大會上，61名球員參加，各家俱樂部掌握38個名額，卻只有16名球員被選中。

移植的“龍門”

當然，今年的結果相較于5年前的第一次CBA選秀大會要好很多。畢竟當年只有20人參選，1人被選中。

關注CBA選秀大會的朋友應該會注意到，無論是前期造勢、活動本身以及結果宣傳，今年比起2018年的資源投入又上了一個臺階。地點選在上海智慧灣科創園依弘劇院，現場精心布置裝點，每支球隊還模仿NBA準備了“選秀帽”。

尤其是當球員被叫到名字，從姚主席手中接過“選秀帽”，再和姚明合影留念的場景，恍惚間讓我想起了初出茅廬的姚明當選“狀元”、和NBA總裁大衛·斯特恩合影的那一幕。顯然，CBA在形式上與國際最高水平進一步接軌了。

除了形式，規章制度也有新的調整，推出了草根球員參加選秀的細則。具體規定是：“被CBA公司邀請參加選秀的草根球員要具備這些條件：從未在中國籃協注冊的球員;從未參加過CUBA（中國大學生籃球聯賽）聯賽的球員;不符合俱樂部自行培養認定的球員。”

這次參選的球員基本可以分為三塊：CUBA各大學的翹楚，NBL本土優秀球員，CBA青年隊球員。其中最受矚目的當屬王少杰。他曾作為大學生參加了此前兩個賽季的CBA全明星周末星銳賽。

在今年年初的星銳賽中，王少杰拿下13分和10個籃板的“兩雙”數據，在幫助大學生聯隊獲勝的同時，個人還榮膺星銳賽MVP。從參加選秀的消息走漏以來，他獲得“狀元”的呼聲很高。果不其然，最終北控男籃用第一順位選中了王少杰。

南京同曦和四川金強兩家俱樂部分別用第二、第三順位，選中了美國加州州立大學的孫思堯和廈門大學的袁堂文。另外，眾多街球王、路人王等草根選手的加盟，也使本次選秀多了份對草莽英雄的期待。

但不少俱樂部仍然選擇了棄權，現場近3/4的球員落選，草根球員更是全軍覆沒。曹芳、周銳、唐日輝坐在臺下表情黯淡。

2019年NBA選秀“狀元”錫安·威廉姆斯，就被認為是下一個改變格局的人。

姚明表示：“希望今天的選秀大會對于每個人來說都是逗號，而不是句號。”在NBA幾番起落的林書豪贊同姚明的話，同樣勉勵落選者：“我當初并沒有被球隊選中，但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接下來你如何訓練。”

從青年隊球員到CUBA大學生球員，再到草根球員，通過選秀，CBA的大門越開越大。然而，被選中不等于躍龍門，從這五年的歷史來看，選秀的結果并不理想。

從CUBA中被挑選的球員是大多數，但大學聯賽球員與俱樂部青訓球員的差距還是很明顯的。不管是訓練強度、時間投入，還是專業指導，俱樂部的球員都要扎實許多。以前像萬勝偉、郭凱那樣的CUBA聯賽的明星球員，通過選秀進入CBA球隊后，多數時間也只能作為替補。

CBA選秀的首屆“狀元”方君磊，一度被寄予厚望。可遺憾的是，他只在CBA打了一個賽季，隨后便銷聲匿跡。上一次媒體報道他時，方君磊早已離開籃球圈子，轉而成為了書店工作人員。

2019年4月5日，美國，錫安·威廉姆斯（左）獲美聯社NCAA年度最佳球員

中國處于“體教分離”的狀態，體育人才的培養模式與學校基本脫節。

美國血液

反觀NBA選秀，最好的人才儲備庫，就是美國大學生聯賽（NCAA）。

可能有些人對NCAA的強度沒有概念，其實它遠遠超過中國大學生籃球聯賽的強度，競爭極其激烈。如今在NBA揚名立萬的美國球星，除了幾個“怪物”是從高中直接提拔上來的，其他幾乎都是NCAA球隊的頭號球星。

NCAA有重要比賽的時候，NBA甚至會有意避開，因為它的關注度幾乎不輸NBA。比如“雙強”北卡大學和杜克大學的一場比賽，最低的票價也要2萬人民幣。

NCAA的頂級球員基本可以無縫對接NBA。舉個例子，“甜瓜”安東尼被選入NBA的第一年，便拿下場均21得分、6籃板、2助攻的數據，完全擔得起掘金隊交到他肩上的重任。

雖然也存在“水貨狀元”（在NBA選秀大會上取得高順位但打不出來）的現象，但總的來看，NBA選秀高順位的球員，在聯盟打出一片天地的概率是很高的。

選秀場比模特評選更殘酷，沒有綜合才藝那種花里胡哨的東西，你在球場上的統治力決定了你的價值。進攻強、防守狠、個頭高、身體壯的人，各家球隊都愿意把資源投到他身上。2019年NBA選秀“狀元”錫安·威廉姆斯，就被認為是下一個改變格局的人。

1984年選秀，誕生了奧拉朱旺（選秀中第1順位）、喬丹（第3順位）、巴克利（5）、羅伯特森（7）、斯托克頓（16）;

1996年選秀，誕生了艾弗森（1）、雷阿倫（5）、科比（13）、納什（15）、奧尼爾（17）;

2003年選秀，誕生了詹姆斯（1）、安東尼（3）、波什（4）、韋德（5）。

這三大年是近40年選秀的代表年份。就是這樣的輸血平臺，為世界籃球最高競技聯盟輸送了一批又一批的明日之星。

為何NBA選秀能夠如此成功？歸根結底，還是美國各教育階段均把競技籃球作為教育計劃中一項培養全面人才的重要手段。

美國學生籃球運動員培養體系，以學校為中心：小學是夯實受眾基礎的部分，中學與大學為主要組成部分。

在小學階段，學校不直接培養運動員，籃球訓練不專門為職業體育服務，沒有相應的運動員組織管理機構，大部分學生主要依靠興趣以及家長的支持，參加課外體育俱樂部培訓。

在中學和大學階段，它們各為體系，獨立運營發展，分別通過全美高中體育聯合會與全美大學體育協會兩大組織管理各校校隊，且中學和大學兩階段呈梯次建設并相互關聯。

一個具有籃球運動天賦的美國少年，從小學就會嶄露頭角，被學校配備的、NCAA退役下來的專業教練發掘，進行籃球的基本訓練。

小學會迅速給予支持，是因為如果學生能在籃球方面出類拔萃，未來打入NBA，會極大提升該小學的名望。

中學同樣愿意接受好苗子，因為頂尖大學有可能開出高額獎學金搶人。對于中學而言，這樣一來升學率與獎學金率都有保障;常青藤學校與運動名校接收的學生，都可被用作樣板宣傳招生。

由于學校看重體育，所以資源投入非常大，對于好教練的爭奪非常激烈。而運動健將們在課業上的任務也被相應減免，他們可以專心于運動訓練之中。

專業投入一環扣一環，從小學到中學再到大學，走體育之路的美國人既有天賦，又有扎實充足的訓練時間，競爭力自然不凡。

果園為何無果？

中國籃球如今最大的人才庫，并不是大學。中國處于“體教分離”的狀態，體育人才的培養模式與學校基本脫節。

在中國，體育好苗子是上體校的。幾乎所有運動員，都在小時候就面臨了“搞學習還是搞體育”的兩難選擇，成為運動員的人放棄了普通學校的教育，而走進了專業體育院校。

雖然出色的苗子也有可能通過特招進入好學校，但培養過程與學校并沒有太大關系，多數為自行前往體校訓練。中國普通的小學和中學沒有條件，也沒有動力去配備教練與場地來給學生訓練。

“我們的專業教練學歷一般都不高，高校不可能請過去當老師。當然學校也付不起這些教練的薪水。”姚明恩師、原上海隊主帥李秋平，曾指出了兩種體制之間專業教練的尷尬處境。

現任籃協主席姚明也走過相同的路，當年他的啟蒙教練費了很多口舌，才說服方鳳娣把姚明送入體校。姚明深知“體教分離”對于培養人才的負面影響。在NBA取得成功的姚明，把他的經驗帶到了中國，帶領整個CBA向市場化、年輕化、規范化方向改革。

以前CBA常年存在財大氣粗的俱樂部，他們挖角小俱樂部的青訓球員，打擊小俱樂部培養青訓人才的動力。如今，新賽季CBA公司出臺了規定：俱樂部自主培養出來的優秀球員，俱樂部享有對球員優先續約的權利（最長可到12年）。

但這類系統問題，只知道癥結還不足以解決。因為一個問題連著另一個問題，不少積重難返，非一朝一夕的改革所能完成。

現在CBA最優秀的人才，是俱樂部自己培養的。CBA青訓隊員只要滿三年以上的合同，就能直接參加CBA聯賽，不能參加選秀。俱樂部自己培養出來的高水平大學生球員，基本不會流入選秀市場。這就造成了一個奇怪的局面：最好的潛力球員，在CBA選秀大會上選不到，只能帶著淘寶的心態去市場看看。

只有面子，沒有里子。一直在升級迭代的CBA選秀，在越來越靠近NBA的同時，最關鍵的人才問題卻一直沒有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