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燃之光

高朝陽

引 言

陽春三月，大地萌動，萬物競榮。

河南省平頂山市光明路小學組織期中測評，其中六年級的語文測試有道題是：“在學習、生活中，你遇到困難、挫折時，是哪一句名言激勵了你？請你把它寫下來?！碑斃蠋煾木頃r，發現不少同學填的答案竟然是該校高榮琴老師說的話：

“不要在挫折中沉淪，要在挫折中崛起。”

“告訴自己，我能做好！”

“挫折是通向成功的階梯?！?/p>

……

判卷老師看到這一個個答案，不知該如何是好。若對，與判分標準不符；不對呢？這都是學生身在其中的真切感受。

一位普普通通的小學教師怎么會被學生作為心目中的明星推崇？

腳腕骨折之后

2018年10月13日，夕陽西下，和風吹拂。當散學的鈴聲響過，高榮琴輔導完最后幾名學生的作文，意猶未盡地夾起教案，從教室出來下樓梯時，一腳踩空，“咔嚓”一聲，摔倒在樓梯上，同事們立即將她送到醫院，拍片子的結果是腳腕骨折！醫生忙著消毒涂藥、打上封閉石膏后，在診斷證明書上鄭重寫道：“建議臥床休息三個月。”

三個月？對高榮琴來說，也太需要休息了。自她1981年初走上工作崗位那天起，即使再忙再苦再累再大的事情，還沒有請過一天假、缺過一節課?！肮钦邸痹趺崔k？不休息，“傷筋動骨一百天”，眾所周知的后果；教室又在四樓，怎么上樓梯？但若休息的話，不僅耽誤不起學生，還會加重其他教師的負擔。當她把想法告訴家人與朋友時，迎來的是一片反對聲音：“你這是自戕或是作秀？除非你腦子生病了，才去上課?！?/p>

“作秀”？在高榮琴的教學詞典里，缺失的就是這等詞匯。時光軸倒撥到1993年6月的一天，那本是收割麥子、喜鵲高歌的時節，而高榮琴的丈夫卻因患血癌離開她和未滿三歲的兒子走了。那時她才二十幾歲啊，一座天陡然坍塌下來，將她罩在幽深的暗夜。她看著焚尸爐熊熊燃燒的火苗，哭得死去活來。當親人們把她從殯儀館架出來，她想起十點還有她的課，就立即洗去悲傷和淚花，徑直來到教室，又毅然舉起了粉筆。學生們看到他們心愛的老師將悲痛壓在心底，繼續一心一意給他們講課時，再也克制不住激動的淚珠，教室一片哽咽。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課后高榮琴回到辦公室，關起門來，一任淚水橫流。她告誡自己就哭這一次吧，往后把牙齒咬碎再也不能哭了。往后無論心再痛再苦，也要一個人承擔，不能把情緒傳遞給孩子們。要微笑著上好每節課，微笑地望著講臺下一雙雙星星般的眼睛。

不能耽誤學生一節課，是高榮琴老師教學征程上最基本的操守。2001年，兒子該上初中了，高榮琴將他送到20公里外的葉縣去學習，讓他吃住在校。兒子說，我也是你的孩子。媽媽解釋，你畢竟比他們大一點，該培養自立能力了。兒子晚上睡覺，眼前總是浮現出他爸爸的身影而無法入眠。班主任給高榮琴指了兩條路：要么孩子休學，要么家長來陪伴一段時間。光小領導關心她，允她請假去照顧一段兒子，可她又覺得，我不能只顧自己的1個孩子而舍棄班里的83個學生。就在學校附近租了間民房，采取下午放學后騎自行車去照顧兒子、第二天一早再匆匆趕回來上課的辦法，爭取使二者都不耽誤。有天早上，天下起了大雪，她要從葉縣往學校趕著上第一節語文課，因為路滑，她就乘長途汽車往市內趕，當車走到汝墳橋時，后面的汽車突然滑跑起來，接連撞翻幾輛車，眼看要撞上她乘坐的那輛車，全車人嚇得大喊大叫。還好，司機來了個急轉彎，擦住前面的車尾，避免了出大事。當高老師按時來到教室，對同學們說：“孩子們，希望大家上好這節課，這是老師用生命換來的一堂課??！”學生無不為之動容。

高榮琴心里明白，少上幾節課似乎無關緊要，但在小學階段，學生心靈純凈無暇，正處于心智的啟蒙期、可塑期，教師的一言一行、一舉手一投足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間，沉淀在人生的長河中，濡化為成長的力量源泉。這種潛移默化，甚至比傳授知識尤為重要。就這樣，高榮琴在腳腕被崴骨折、打著封閉石膏情況下，到底一天也沒休息，每天讓家人把她送到學校，再背著送上樓梯，拄著雙拐給學生輔導功課，硬撐著一節也沒有拉下。這種責任心，不僅激發了學生的學習熱情，也感染了學校的教職員工，每當高榮琴來到學校，其他到校的老師都爭先恐后地背她上樓，構成校園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老師媽媽》

教學是什么？長期的工作歷練，高榮琴有她的深切感受。語文是一種感動、是心靈與心靈碰撞后產生的火花；語文是一種創造，是生命與生命對話后所繽開的花蕾。李浩然如今是一所重點大學的學生了，在光明路小學上學時作文并不算拔尖，可一篇《老師媽媽》幾乎讓全校師生都認識了他。

浩然在上小學四年級時，媽媽重病在床，爸爸在外地工作，小小年紀就要承擔起所有的家務，還得天天去醫院照顧媽媽，功課自然就被耽擱下來。高榮琴得知緣由后，不離不棄，主動接觸，每天一放學，就騎上自行車去李浩然家里給他補習功課。一年后，李浩然媽媽病故，高老師又把浩然接到自己家里，讓他和兒子吃住在一起，直到小學畢業各門功課都考出優異成績。

要離開光明路小學了。李浩然恭恭敬敬地遞給學校領導一封信，《老師媽媽》。交上了一篇情真意切的作文：“雖然生我的媽媽不在了，但我又有了一個老師媽媽——高榮琴。幾年來，她除了給我做飯洗衣服，還幫我輔導功課，同生我的媽媽一樣知我疼我。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學習，報答學校的恩情。”

在高老師家里，像李浩然這樣的學生并不鮮見，多的時候能達五六個。為方便有特殊情況的學生就學，高榮琴說服家人，騰出來一間臥室，在家里支起三張高低床，誰家孩子沒人照看了，高榮琴就讓他們住到自己家里。既解決了難題，又方便了學習，家又變成了“家庭旅館”。

“情在左，愛在右，走在生命的兩旁，隨時播種，隨時開花?！备邩s琴所帶的班曾出現過一個“打架大王”。上課從來不聽講、考試從來不及格。家里怕他逃學，每天上學時都是家長直接將他送到學校?？傻燃议L一走，老師稍不留意，他就沒了蹤影。對于這樣的學生，高老師不急不躁，靜心觀察，她發現該生有體質好、跑得快的特點時，學校開運動會，就積極鼓勵他參加。在比賽中，這名學生一鼓作氣，一連拿了1500米、800米、100米三項冠軍，同學們對他豎起了大拇指，高榮琴趁機因勢利導：“賽場上的第一別人羨慕，學習上你也能拿到第一，那你就是雙料冠軍，老師相信你有這個實力！”使該生深受觸動。喚醒學習熱情后，高老師先通過提問，對他的每一點進步都給予及時的表揚和鼓勵，再通過當面批改作業，讓他知道題錯在了哪里，漸漸再也看不到其粗野和逃課了，學習成績明顯提高，順利升入中學。畢業時，他特意送給高老師一本精美的相冊，里面夾著一張紙條：“敬愛的高老師：您好！爸爸、媽媽和我都很感激您。我真舍不得離開您——一個讓您費心的學生?！?/p>

原野探寶

實踐出真知。

語文教學概莫能外。

高榮琴深深懂得，如果教學僅僅是從書本到書本，那么，老師就只是一個機械的傳道者、一個販賣教科書和“教參”的小販而已。

為提升教學質量的生機與活力，征得學校領導同意，高榮琴將語文教學的觸角延伸到大自然里，充分利用中原腹地遍存的歷史文化遺產，節假日和雙休日帶領學生們走進原野刨根尋寶，實現傳統文化與時代發展的同頻共振、課堂教學與課外考察和課題研究的有機結合，有效地激活了學生求知探究的欲望，催發了傳承創新的智慧和能量。

這是一項劃時代工程。

櫻桃好吃樹難栽。

每一次出行前，高榮琴都要根據教材內容和課題要求，詳細查閱歷史典籍、周密擬定考察計劃，讓家人騎摩托車帶著她先把出行線路摸清楚后，再根據參加人員的多少劃分小組、安排車輛，布置好家訪、走訪、問卷調查等具體事宜，保證出行的安全和考察的順利實施。

為使時代脈搏與古典文化實現對接，高榮琴帶領學生知難而進、鍥而不舍。2014年初，她在清同治《葉縣志》上看到：“問津村在縣北十里黃柏山下，滍水之東，即長沮、桀溺耦耕，子路問津處?！本徒M織學生前去考察。從溺車到妝頭，從妝頭到問村，從問村到汝墳店，又從汝墳店到十里鋪，四去典籍記載的孔子在葉活動區域，走訪當地老人和社會賢達30多位，依然杳無音訊。就在“山窮水復疑無路”時，眼前“柳暗花明又一村”，一位放羊的老人指著附近的河堤說：“就在河堤那邊。”

此時，太陽無情地炙烤著大地，不因他們汗如雨下而收縮一點熱能。大家抓住堤上一尺多深的草爬上河堤，腿上、手上、臉上已經被刺兒劃出道道血津。當站在被2000多年的歲月侵蝕成小土堆的兩座墓冢前，他們似乎看到了《論語》中記載的長沮、桀溺兩位歷史老人正在躬耕種作的身影，個個歡呼雀躍起來。

要將實踐活動轉化為科研成果更不可能一勞永逸。每一次出行高榮琴都要按照考察時間、地點、內容、進展和解決的問題作詳盡的考察記錄；每完成一個課題，都要對三四本考察記錄作仔細地歸類整理，去偽存真，然后再寫出數以萬字的考察報告。而這些工作都得利用晚上時間加班加點來完成。高榮琴常常伏案到深夜，趴在辦公桌上打個盹，就該迎接新的黎明。

“東風隨春去，發我枝上花”。在20多年的課外實踐活動中，高榮琴帶領學生堅持課本學習與野外考察緊密結合，夏不避酷暑，冬不躲嚴寒，請教長者、訪問賢達、查閱典籍、實地調查，踏遍鷹城的秀美河山，不僅弄清了孔子在平頂山活動的區域和典故，還摸清了卞和墓、臨灃寨、應國墓地、漂麥河等一系列文化遺跡，搜集到從三蘇墳到葉公古城，從李白名作《將進酒》到歐陽修《行次葉縣》等212首古詩詞，撰寫出調查報告1109篇。學生反映：“跟著高老師既學知識、又學做人，既長見識、又增才干，既開拓視野、又磨練意志，太有利于我們確立全新的學習觀、成長觀與價值觀了?！睔v年來，只要是高榮琴帶的班，語文成績每期考試均名列年級第一，常常獲得全區統考第一。以至于造成學生能在高老師所帶的班學習為榮，家長能托關系、找門路，使孩子能到高榮琴的班就讀為耀的現象。高榮琴結合教學實踐所執筆撰寫的《信息技術環境下，弘揚與傳承鷹城文化的研究》與《節約能源，愛我家園》的科技實踐活動分別獲得國家科研成果三等獎獎和省科研成果一等獎，其它課題研究也先后有40多個獲得市以上獎項。

1+X

水掛巖而成瀑，云映日而成霞。

徐悲鴻作畫“為人生而藝術”，劉海粟則“為藝術而藝術”。

高榮琴，一位普通的小學老師，將教書育人從一節課、一名學生的情緒波動、一次課外實踐，一絲一毫做起，一做就是38年，如一束綿延不絕的潛德之幽光，無怨無悔地燃燒著自己，照亮著校園，演繹出“為學生而藝術”的獨特人生。

2001年，她帶的五（1）班被評為全國優秀班集體。

2005年她被授予“全國優秀少先隊中隊輔導員”稱號，光榮出席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召開的“全國中小學思想道德建設優秀成果展評活動暨表彰大會”。

2015年被評為“河南省教師教育專家”。

自2011年起，每屆都被評為“平頂山市拔尖人才?！?/p>

2010年教師節和2014年春節，時任平頂山市委書記的趙頃霖、陳建生先后到光明路小學看望高榮琴老師，為她送上美麗的鮮花和全市人民對她最誠摯的祝福與問候！

“鮮花曾告訴我你怎樣走過，大地知道你心中的每一個角落?！睂ο冗M典型，常常有“墻內開花墻外香”的說法，而對高榮琴來說，墻外鮮為人知的時候，墻內早已芳香四溢。老子曰：“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對不期而至的一個個榮譽和學生與家長的贊譽，高榮琴顯得十分淡然。她知道，這些都是學生給的，我們在教育著學生的同時，學生也在激勵著我們；這些都是學校領導和教職員工真誠呵護和幫助的結果。2016年初，校領導征求高榮琴意見：“辛辛苦苦這么多年，再停幾年就該退休了，干脆將你調到教務處工作吧，一方面可以歇一歇；再者，能繼續發揮你的余熱。學校想成立個1+x教研組，你就是前邊的‘1，‘x就是學校的年輕教師。在你沒退下來之前，留下你的經驗、留下你的干勁、留下你的精神?！?/p>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碧斓貏撛烊f物，生命各得其所。我的歸宿就是教室，我的生命離不開學生。高榮琴癡心不改：“感謝領導的信任，只要大家樂意，1+x我接下。但工作崗位就不用再調了，趁我還有一段與學生相處的時光，讓我再陪孩子們些年。”

自此，在高榮琴的工作時間表上，又增添了一項新的使命。當每天自己的教學任務完成之后，便深入其它課堂和教師之間，聽課、評課、指導課，學校形成了一個由20多人組成的1+x強有力的教研隊伍，光明路小學呈現出勵精圖進、熱氣騰騰的生動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