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林夜話

（接上回第五回第二節）

去二抱琴而歸，途中悶悶不樂，海生見去二回來，高興道：“今晚備了紅燒小肚，醬制口條，都是你平日所喜，我們小酌幾杯，慶你喜得寶琴。”去二把錢還于海生，將購琴之事說于他知”海生笑道：“取琴出來彈給我聽聽呢？”去二取琴彈了一曲，海生笑道：“我聽此琴音色甚好，你那四爺好物見多了，當然對此不屑一故。俗話說物中主人意，便是好東西。別想那么多了，快來飲幾杯吧！”酒罷，去二洗凈杯筷，伺候海生上了床，便又彈了起來，海生道：“我還是第一次聽你彈琴呢。確比我那吉他曲好聽多了。以后你也教教我吧！”“我尚在啟蒙，焉能教得！”“不礙事，有道是教學并進嗎！”去二轉動了幾下眼睛笑道：“好便好，不過。”“不過什么？”“你得要請咱家吃頓大餐，叩幾個響頭，行個拜師禮吧！”海生坐起，打了去二屁股幾下道：“小毛孩子，少貧嘴，現在就教我吧！”卻說那海生甚是聰明，不屑兩個小時，便學會了《仙翁操》。

日子過得真快，轉眼間已到了大年三十，一大早，去二就陪海生到紫羅蘭理發店，理了個青年式發型，回來后兩人又將屋里屋外打掃得干干凈。吃完午飯，又到揚州浴室洗了把澡。海生里里外外換了一身新衣服，回到家中又將那打著八一字樣的皮帶，往海軍服外一系，穿起了擦亮的皮鞋，那身材特顯修長，只見他走到鏡前，照了照。又往頭上抹了一點金剛鉆發蠟，梳了梳。那臉上的膚色在光亮如漆頭發映襯下，猶顯白里透紅，紅中透潤。去二道：“常在書中看到描寫美男子的二個詞兒，唇若涂朱，面如冠玉。今日一見，果然不虛。”海生用軍步在房中走了幾個來回，那雄健的腳步，優雅的身姿越發顯得英氣逼人。海生扶去二坐于床邊，單膝跪于地上，雙手抓住他的手深情道：“好兄弟，難為你服侍了我半月之久，使我身體得以康復。古人云;‘大恩不言謝。今天該放你回去和家人團聚了。”隨即便從抽屜里取出一枚金戒指，戴在去二指上道：“我家無長物，這是我媽生前留給我的，明天過新年了，就贈與你帶吧！”去二看了看，取下來還給海生道：“這么貴重且有特殊意義的禮物，是你媽留給她兒媳婦的，我焉能受用。記住了，我已經約定文君年初六與你相見了，今天我真的該走了。”海生送至門外，臨別時，去二見海生面露失落之態，便道：“你將那碗櫥里香腸，雜素煮好，晚上我和家人吃點，再帶點菜來陪你過除夕，過新年。海生頓時大喜道：“好的，一切遵命。”

從大年初二起，去二就忙于走親，訪友，拜年，請安。連日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毛毛細雨，到了初六便艷陽高照了起來，真是天隨人愿。

下午三點，三人都提前來到了文化宮閱覽室東側，一個僻靜的小樹林里，去二互為雙方介紹了名姓，兩人對望了一下，頓時各自低下頭去。文君眼珠子又向海生一轉，恰好眼光對著眼光，倆人羞得臉均紅了起來。文君又瞄了一眼，心中暗喜道：“好一個俊俏的少年。”

海生見文君在看他，便也抬起一雙俊眼，看了看文君。真個是，男看女如出水芙蓉，女看男似玉樹臨風，四目相看，兩心相悅，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自看呆了。去二亦喜在心中，咳了一聲，從口袋口掏出兩張電影票交給海生道：“這是四點的電影，你們先聊著，我這就去了。海生一把拉住去二，神情黯然。去二脫開海生手笑道：這出戲雖說剛開始，但已到了我該下場的時候了。兩人一時無語，目送著去二的背影，消失在游玩的人群中。

去二自得了新琴，興趣越發高了，每晚都要練到一兩點鐘方停。這日，對門老翁敲門進來道：“我們鄰居已相處數十年了，甚是和睦，今天有一事和你相商，就是你日日彈琴到深夜，攪的我們老夫婦難以入眠。”去二歉意道：“我自顧彈琴，不想驚擾了你們，甚為歉疚，往后定當注意！”到了晚間，去二技癢難耐，想了一法，將毛巾塞于龍池鳳沼之內，又和父母相商，移琴至內房練習去了。過了數日，老翁路遇去二道：“你每晚還是彈吧，這幾晚聽不到你的琴聲，卻又睡不著了。”去二高興萬分，每晚便又放聲鳴琴了。

這日晚，正在練琴，又聽得敲門之聲，疑是對門老翁，心中大為不悅。門開之時卻是蔭乾老師，驚喜異常，忙迎至室內。蔭乾環顧了下四周道：“屋雖簡陋，壁有書畫，案置瓷器，幾放盆花，到也清雅。斯為陋室，何陋之有”去二奉茶，請之入座，蔭乾道：“今晚來待唐突，不會打擾你吧！”去二立身道：“正有疑事不解，因在節間，不敢相擾，今幸光臨，喜出望外。”蔭乾笑到：“那你有何事要問于我吶？”去二半鎖眉頭道：“這琴彈了數日，聲音越發宏大了，也很順手。與先生那張明琴相比，四爺怎說有云泥之別呢？蔭乾道：“眾器之中，唯古琴最難鑒識。不閱千琴，不操千曲是無法論琴的，即使有人觀了千琴，操了千曲，目不能識器，耳不能辯音的亦大有人在。”

去二疑惑道：“那鑒琴真的如此之難嗎？”蔭乾正說道：“我非危言聳聽，學養不懼，聽力不聰，手指不妙，論琴均不能精到，我家過去藏琴甚多，多為古代名家所制，隨我爺爺也遍訪過各家所藏，然神形具妙，九德兼備者，百中難得其一。有形者，九德之音不具，有九德者，形又欠美。揚州所藏歷代名琴中，要數我家所藏北宋馬希仁仲尼式琴為最了，雖說形體有些美中不足，但可算得上九德具備了，以后你去可讓你彈撫，定會讓你功力見增，耳力漸長。

今來還有一事望諒，即是我姑母允你唐琴一事，非是我從中作梗，實為那琴在我家已八十余載，文革雖遭抄沒，幸喜重又回歸，感情倍增，一旦出讓，卻是割舍不得。”

去二道：“我聽說珍奇之物亦有靈性，與人也是因緣而聚，有德者方能所得。我如今雖有雙目，但眼不能識寶。雖有兩耳，卻耳又不能辯音。縱然得了，也屬名琴暗投。待我技藝有進，眼力漸高，財力漸增。再請老師代為尋訪良琴。

蔭乾道：”難得你通情達意，知事明理。前日有朋說，城北一戶人家，有一老琴。明日你可愿訪？去二道：“明日正值無事，可隨師一同前往。”次日下午，去二隨蔭乾來到便益門街一王姓高門大戶人家。敲門而入，說明來意，主人便從大床下面，取出一張落滿灰塵的琴來。

蔭乾接琴在手，放于桌上，撣去塵土。只見那琴漆色紅黑相雜，斷紋壘壘，弦徽不具，漆胎多處脫落，護軫，冠角皆缺其一，可謂慘不能睹。蔭乾又細細觀瞧了一番，便辭了主人而回。將事說于四爺，四爺問到：“那琴形狀如何？”蔭乾道：“琴呈桶狀，于一徽前漸收，像似《五知齋》譜中所載綠綺式！”四爺眉頭微皺的問到：“反面可有琴名？”反面漆胎已脫盡半，依稀能見一漢隸絞絲旁。”“龍池鳳沼呈何形狀，何木為之？”“龍池鳳沼都是圓形，面板梧桐木制，木質枯朽，甲掐成屑，底板不知其詳。”“琴體氣韻如何？”“漆色雖然灰暗，整體是古意盎然。”

四爺雙眉緊皺道：“我十多歲時就聽人說：城北有人藏司馬相如‘綠綺琴，聽你講來想必就是這張了。你怎不把它帶了回來？”“我見那琴，朽壞嚴重，恐無人修膳得了，當時又不知為四大名琴之一。”“按理說漢代漆藝制作已十分精良，不至于朽壞如此，想必是保存不善。”“是的，我去時琴從床底拖出，灰塵布滿，落有甲厚。定為長期濕氣所侵，而至漆胎剝落。”“他家主人年歲多大？”“年齡大概和我相仿！”“難怪，那后人定然不只是寶物！這稀世珍物落在無知之人手中也甚為可惜。”轉臉對先生道：“你明天去銀行取五百元，讓他晚上再去，將那琴收回來吧！待萬國全身體好些請他修復！”蔭乾說“我見他家根本不懂古物，何須這么多錢，我看三百元之內便可收來。”四爺道：“君子愛物，取之有道，不可做那巧取豪奪之事，伍佰元得人家寶物，無愧他人，不魅我心。”

次日晚再去，主人說：“昨天你們走后，將琴立于墻邊，被小孩碰倒，摔成兩半，已被老婆扔進灰堆里去了。”蔭乾聞言如冰水淋身，默然無語，怔怔地看了琴主好一會。向他借來手電，趕往灰堆。見滿是垃圾，又借來鐵鍬，翻了個遍，終是琴影皆無。頓足而歸告知四爺，見四爺默不作聲。蔭乾悔道：“此事皆因我而起，我若不去此琴也不會取出，我若帶回也不會損失”四爺道：“世無不死之人，無不損之物，不損于此，也損于彼，好在你還能見上一眼，此為福禍相參，亦為定數，何惜之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