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逃

梁路峰（江西）

沼澤地一直是魏陽的福地……

魏陽的老家坐落在華北平原的一個小村莊里，小村莊附近有大片沼澤地，長滿了蘆葦。小時候，這片長滿蘆葦蕩的沼澤地是魏陽和他小伙伴們的樂園，捉魚、捕鳥、掏鳥蛋，魏陽的童年時光就是在這片沼澤地度過的。

魏陽是在自己家鄉的省城讀的大學，大三下學期，班里組織去學校附近的一個沼澤地里探險。出發那天，陽光明媚，大家興高采烈地在船上做著準備，突然，“噗通”一聲，接著船頭的另一邊有人喊道：“快來人啊，葉梓掉水里了，有沒有會游泳的啊，救命啊……”朝著呼救聲音的方向，魏陽發現葉梓在水里無助地掙扎，眾人在船上急得團團轉。魏陽二話不說，顧不上脫下衣服，便直接跳入水中，往葉梓掙扎的方向游去。魏陽潛入水中尋找，但是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她，他開始莫名地著急。當他潛出水面呼吸時，發現船上的同學都在笑，更讓他氣憤的是，他發現葉梓竟然好端端地在船上。原來這一切都是同學和他開的一個玩笑。魏陽憤憤地爬上船，眼睛里似乎冒出了火，這時一個同學訕笑道：“原來你真的是游泳高手的，我們都以為你說自己會游泳是吹牛的呢！”

葉梓來自遙遠的北海，是班上公認的班花、女神，是很多男同學的夢中情人。魏陽喜歡葉梓，只是魏陽來自偏遠的農村，雖然自小學習優異，但與城里這些高談闊論的同學相比，他卻多了一份自卑感，平時在班上屬于比較沉默的人，更別說喜歡像葉梓這樣的女孩，他更是不敢聲張，要是讓別人知道了，大家肯定說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而經歷了那次事件之后，葉梓也重新認識了這個平時沉默寡言的同學，在葉梓的心底，魏陽毫不猶豫地跳入水中的那份果敢泛起了漣漪，彼此的互相愛慕在心中已悄然開花。

葉梓和魏陽在一起了，是葉梓追的魏陽，這在學校成了奇聞。大家都不看好他們的愛情，而結局也如同學預測的那樣，他們的感情只維持了短短的一年時間，便因為畢業而分手。分手的理由很糾結，正如魏陽自己說的，不是不愛了，而是無奈，無法愛了。魏陽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年邁的父母是魏陽的牽掛，葉梓則是家中的獨生女，家庭條件優越的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回到自己的家鄉北海。在魏陽再三挽留無果后，他放棄了那段本該開花結果的愛情，和葉梓在百般不舍中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分手那天，他們給了彼此最好的祝福，因為他們都知道，就此一別后，或許永遠不再相見。

畢業后，魏陽留在了省城，他當上了自己一直向往的刑警，有了溫柔的妻子和可愛的女兒，在溫馨的家庭中，他漸漸淡忘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愛情。他每天忙于工作，刑偵工作讓他無暇顧及除家庭之外的是非紛擾，他也以為自己將一直這樣平淡地工作、生活，直至退休。

一晃8年過去了，那天在網上無聊時瀏覽全國逃犯名單時，一個名字引起了魏陽的關注——“葉梓”。他心跳加速，迫不及待地開始查閱這個名叫“葉梓”的逃犯的檔案，“涉嫌故意殺人”，北海人，畢業于天海大學，身份證號碼很眼熟，他仔細進行核對后確定，就是她。魏陽有些崩潰了，這個本該有著美好青春和未來的靚麗女孩，怎么會成為殺人犯呢，而且陰錯陽差地被他發現了。那晚，魏陽徹夜難眠，腦海中開始縈繞著多年前葉梓如沐春風般的笑容，而如今，她卻已經成為亡命之徒，他不知怎樣去面對這樣的世故變遷！

細心的妻子蕭云發現了魏陽突然的表情異樣，她以為魏陽工作上遇到了什么困難，她安慰魏陽：“安心工作吧，家里我會照料好！”對于妻子的善解人意，魏陽倒有些愧疚起來。說實話，作為警察的他，希望葉梓早點落網，而作為曾經的戀人，他又希望葉梓不要落網，此時此刻，他是矛盾的！

魏陽自己的工作有條不紊，他也因工作出色再次獲得了升遷。然而，“葉梓”卻一直壓在他的心頭。他再一次查看了葉梓故意殺人案的具體信息，葉梓故意殺人案發生在5年前，只是葉梓自從犯案后就似乎人間蒸發了。

那日忙完手頭的工作后，已是三更，突然，他有一個念頭，他決定去那個他和葉梓相戀的源頭——學校附近的那片沼澤地里看一看，雖然他就在省城工作，但由于刑警的忙碌，他畢業后就再也沒有去過那片水域了。他披上衣服，給妻子打了個電話說加班，便驅車前往那片僻靜的水域。

沼澤地周圍村莊的民家里透出慵懶的燈光，遠遠近近的犬吠聲，在寂靜的村莊里顯得格外清晰，這讓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大學的年代。坐在岸邊的草地上，魏陽點燃了一支煙。忽然，不遠處一戶居民的爭吵聲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苦笑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但是接著“啪”的一聲，他聽見了女人的哭聲，警察的職業病讓他坐不住了。他敲開了那戶村民家的門，看到一個強壯的男人正在毆打一名瘦弱的女人。看到有人進來了，男人顯然更加憤怒，“我調教我女人，你來管什么閑事。”魏陽瞪了他一眼，男人被魏陽身上的警服和如炬的目光怔住了，魏陽打量了一下身邊挨打的女子，女子披頭散發，魏陽看不清長相，整個過程女子一言不發。魏陽對男子說道：“打人就是違法，自己的老婆也不能隨便打！”男子沒有說話，魏陽不愿過多摻和，轉身離開，但是在他心底，隱隱約約感覺不對勁，但具體哪里不對，他也說不出。

回到岸邊，他點燃了一支煙，吧嗒吧嗒狠狠吸了兩口，吐出的煙圈瞬間消失在眼前，他怔怔地望著遠方的蘆葦蕩，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

就在魏陽有些陶醉時，他聽見了身后輕微的腳步聲，“誰？”警察本能的警覺讓他立刻察覺到了有人在身后，魏陽下意識地往后做了個翻滾立即騰地而起。

“魏陽，是我。”

多么熟悉的聲音，是葉梓！可眼前的葉梓與魏陽多少次魂牽夢縈的她相去甚遠，曾經那個驚艷無比的葉梓已一去不復返，歲月無情地在她的眼角留下了痕跡，眼前的她一副歷經滄桑的頹廢感，讓魏陽有些同情，也感到心疼。多年后的邂逅，多了一份陌生和距離。通過衣著，魏陽這才發現，葉梓就是剛才那個挨打的女子，臉上隱約可見的傷痕告訴魏陽，葉梓正在經歷著一個悲慘人生。魏陽頓時有點不知所措，因為他很矛盾，眼前的這個女子是他曾經深深愛戀的人，現在卻是他要抓的逃犯，在這樣的場合以這樣的方式相遇，魏陽有點束手無策。

沉默，葉梓打破了一如既往的沉默，“我知道你們警察正在滿世界找我，我也想過繼續躲藏，但是我真的累了，我殺了人，殺人的具體細節你可能也知道，但是我不后悔殺了他，他根本不是人。”說著葉梓開始哭泣。

原來葉梓當初畢業后，回到了北海，與富二代吳逸結婚。當初的葉梓并不知道吳逸其實是個名副其實的花花公子，更可恨的是他有嚴重的家庭暴力傾向，葉梓稍有不順便進行毆打，葉梓經常被打得遍體鱗傷。后來，吳逸變本加厲，還經常在外面拈花惹草，在一次出軌時被葉梓捉奸在床，回家后又對葉梓進行了一番毆打。這一次，葉梓終于忍無可忍了，在吳逸睡著時，拿起家中的煙灰缸朝吳逸頭上狠狠砸了一下。她以為這一下可以讓他警醒，她也只是給他一個警告而已，可是，葉梓發現吳逸一直躺在地上沒有動彈，吳逸的大腦開了個口子，血如泉涌。葉梓驚恐萬分，呆在一邊好久才恍過神來。半個小時后，吳逸口里沒了氣息。

身負命案的葉梓來不及多想，就開始了自己的逃亡生涯。她無比后悔當初選擇離開魏陽回到北海，或許是因為戀舊，葉梓選擇了這片偏僻的沼澤旁進行躲避，與當地一位單身漢生活在一起，成了“臨時夫妻”。單身漢平時對她很好，就是愛喝酒，一喝醉就控制不住打人，剛才魏陽也看到了那一幕。葉梓也在這座城市里打聽過魏陽的近況，但當得知魏陽成為一名警察后，她知道一切都已經不可能了。

聽著葉梓的傾訴，魏陽無比唏噓，如果自己當初再多挽留一下，后來的故事又會怎樣呢，他無從得知。葉梓靜靜地靠在魏陽的肩上，一如當年他們戀愛時的場景，只是這份意境，多少充滿悲情。習慣性地，魏陽摟住了這個命苦女人的肩，將她擁在懷里，一切又仿佛回到當年，他們情不自禁地擁吻在一起，那么熱烈，那么渴望，讓魏陽幾乎迷失在這濃濃的久別重逢中。突然，魏陽的電話響起，是妻子的電話，接通電話后，電話里響起了女兒銀鈴般的聲音：“爸爸，您加班結束了沒有啊，今天是您的生日，您恐怕都忘了吧，我和媽媽一直在家里等您回來給您一個驚喜的，沒想到這么晚了您都還沒回來！”

接完電話后，魏陽這才回過神，他的生日，自己都忘記了，同時，他心底也漸漸涌出幾分愧疚，他起身來回踱著步子。魏陽心里無比矛盾，他是一名人民警察，葉梓是一名網上逃犯，而更加荒唐的是，他剛才險些沒有守住一個做警察的底線，差點就愧對組織、愧對家庭和警察這份職業。擺在魏陽面前的糾結，是如何處理眼前的葉梓，說真的，要他親自把她抓住送進監獄，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而要他放走葉梓，他也就玷污了胸前的警徽，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辦，只能沉重地嘆了口氣。葉梓似乎看出了他的矛盾，她說道：“我跟你去自首吧，我逃累了！”說完，葉梓從背后抱住了魏陽，靜靜地靠在魏陽的肩上，眼淚滴落，打濕了魏陽警服上的肩章。望著眼前這個早已沒有當年風華絕代的葉梓，魏陽的心莫名絞痛。他原以為就算相遇，他心底也再無漣漪，沒想到，在他的心底，她仍占有一席之地。

魏陽和葉梓那晚終究什么也沒發生。魏陽回到家中，妻子和女兒憔悴地蜷縮在沙發上睡著了，桌上整齊擺放的蛋糕讓他頓增幾分愧疚。他輕輕叫醒了妻子和女兒，在“祝你生日快樂”的祝福聲中魂不守舍勉強過了生日。那一夜，魏陽輾轉反側，整夜無眠。

天剛蒙蒙亮，魏陽穿上警服，駕駛警車呼嘯著直奔沼澤地……早上8點上班，魏陽辦好了刑事拘留手續，將葉梓送進了監獄。在看守所臨別那一刻，魏陽鼻子酸了，他盡量克制著眼淚，而葉梓回頭時眼淚卻嘩啦啦地流下來……

北海市委主辦的《川江日報》和《川江晚報》一版顯要位置相繼刊登了一則重磅通訊報道：《逃亡五年的故意殺人嫌犯葉梓終落法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