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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作者現為遼寧作家協會顧問)

1962年在大連小說討論會期間,茅盾(右)、安波(中)、周揚(左)在大連
1962年8月,中國作協在大連召開了農村題材短篇小說創作討論會(簡稱小說討論會),歷時半個月(8月2日至16日)。主持會議的是中國作協黨組書記、副主席邵荃麟,參加會議的作家有趙樹理、周立波、馬加、束為、西戎、康濯、李滿天、劉澍德、李準、方冰、葛琴、陳笑雨、胡采、侯金鏡、韶華等15人。列席會議的有《文藝報》評論組長唐達成、《人民文學》小說組長涂光群,還有我趙郁秀。前兩位同志代表中國作協,負責會議記錄和有關會務。我是遼寧作協推薦經中國作協批準代表地方,加強同全國名家聯系、學習、服務。除此,對報刊的一切編輯、記者以及當地領導一律謝絕參加會議,對外不發消息,不公開。
時任文化部長、作協主席茅盾率團去莫斯科參加裁軍大會歸來,身體不適,醫囑休息,其率全家去大連。為請茅盾出席此會指導,故會址設于大連。茅盾自始至終參加會議,并時有插話和講話。
時任中宣部副部長、作協副主席周揚出差大連,于8月10日接見了與會代表及在大連的有關文藝界人士,作了專題講話。
協助邵荃麟,負責會議組織工作的作協黨組成員、《文藝報》副主編侯金鏡首先說明:作協創作研究室成立,辦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要打開創研室的眼界,了解當前作家的實情,是經作協黨組批準召開這個會議。著重研究如何反映社會主義建設時期人民內部矛盾和有關人物描寫、塑造人物形象等問題。
在非正式發言時,侯金鏡還說過:我曾到河北地區開過座談會,也到鄉下去過,有的農民糞也不拾了,草也不鋤了,作家也擱筆了。有些青年的作品寫人物硬要拔高,失去了生命力……我們今天暢所欲言,思考、思考過去……
怎樣思考呢?會議開始專題研究,探索了當前三年困難時期的農村形勢,沒有再往前思索。
今天,不忘初心,牢記使命,我們從這個被稱為“劃時代”的大連小說討論會,承前啟后,思索思索。
自1953年9月23日至10月6日,第二屆全國文代會、作代會期間,原全國“文協”更名為中國作家協會,獨立辦公。會議選舉茅盾為作協主席,周揚、丁玲、老舍、巴金等七人為副主席,領導班子強大,組織機構健全,制定了積極發展繁榮文學事業等一系列工作安排。這其中包括自1951年開辦的文學研究所更名文學講習所,由中國作家協會直接管理、領導。
這時我榮幸地由安東(現丹東)小城進入北京文研所學習(二期),同40余名同學興高采烈地列席旁聽了全國二次文代會、作代會。會上,聽了尚任文研所所長的丁玲的轟動一時的“到群眾中落戶”的大會發言。此發言在會前她到文研所來看望我們的時候,就征求過我們的意見。她說,我想這次作代會就解決深入群眾,寫出好書來,這是作家的天職。你們前一期青年學子徐光耀出版了《平原烈火》,評價很好。我告訴他,趕緊離開北京,回你打鬼子出名的老家去,到那里落戶,寫出比《平原烈火》更好的作品來。

作者在新掛牌的鼓樓東大街13號文講所大門前
在中宣部直接領導的中國作協新班子的全面組織安排下,作家們紛紛下到基層去了。評論、期刊也更走向正軌。這正是抗美援朝戰爭勝利結束、祖國實施五年經濟計劃,進入和平建設新時期。文學緊跟時代,時代推動文學,文學創作出現了新高潮。相繼出現了美譽“三紅一創”(《紅旗譜》《紅巖》《紅日》《創業史》),還有《林海雪原》《青春之歌》《風云初記》《在和平的日子里》《保衛延安》等等膾炙人口的文學佳作。有的發行幾十萬份,有的高達百余萬冊。這正是被人民稱為的“祖國黃金時代”。
我們文講所也正在這“黃金時代”正正規規地苦學三年。但提前半年畢業了。
1955年,來了“反胡風”運動,緊接著又批判丁玲、陳企霞“反黨集團”。1956年,毛主席發表著名講話《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提出貫徹“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雙百”方針,大鳴大放,大民主。1957年“反右派”斗爭。1958年大躍進,刮起“五風”。1959年批彭德懷等四人,“反右傾”。1960年至1962年三年自然災害。
1962年初中央召開擴大工作會議(稱7000人大會),總結檢查幾年來工作錯誤和教訓,毛主席提出“三不主義”(即不抓辮子、不戴帽子、不打棍子)。毛主席說:“讓人講話,天不會塌下來;不讓人講話呢?那就難免有一天要垮臺。”
就是在這樣的重要歷史時刻,中國作協于大連召開了小說創作討論會。
會議伊始,主持會議的邵荃麟傳達了黨中央7000人大會精神,強調毛主席的“三不主義”政策,請大家說實情、講真話,互相交流,振作精神,熱情歌頌現實生活,奉獻新作品。
開會第一天,請大家暢談當前農村形勢。出席會議的作家,其生活根據地大部分在河北、山西、河南、陜西、東北等地。談農村形勢也大都依據北方農村情況。自1958年大躍進以來,農村大刮“共產風”、“瞎指揮”等“五風”,搞得農民敢怒不敢言,加之自然災害,困難重重。年初黨中央的七千人大會精神一竿子插到底,黨的農村政策正確,穩定了,農民的思想情緒也好轉,生產干勁也高了。預計今年夏收好得多,秋收可望。東北的作家對形勢估計更樂觀。來自晉北地區的作家則認為那里農民仍有的心中沒底,怕不富。雖然情況不一、看法有別,但一致認為當前農村的主要矛盾還是人民內部矛盾。文學作品如何以革命現實主義原則表現呢?
1962年8月3日始,每天上午自由討論,邵荃麟不時插話。
趙樹理說:社會主義美好前途,實在難說得具體,一說就是電燈電話,有的人留戀過去,那時只想要發財,使勁干,中農就能變富了。現在講“三包一獎”,但一筆賬要過四五次關,繁瑣極了。這是政策問題。現在小隊干部不具備能力,我看可以讓農民單干一下。自己種地,賣了糧給國家。等集體經營都走上正軌了,國家、集體、個人再統一起來。我認為人和人的關系也表現在農戶中,在農村農戶是生產隊的核心單位,分配是按戶論的,農戶也是經濟核算單位。
邵荃麟插話:巴金寫“家”,老趙可以寫個“戶”,農戶一家人。
趙樹理說:人家說我是自然主義,我就是寫自己熟悉的真實、自然生活。
邵荃麟:你的《小二黑結婚》不是自然主義,是社會主義現實主義,人物生動活潑,反封建,還反映了干部工作作風問題,很現實。你不能像馬烽那樣寫青年的集體活動,戰天斗地大干。(趙插話,我也想試試。我要努力去體驗當前的現實生活,同時對過去積累的生活素材也要整理,對今天也有積極作用)
邵荃麟:你不必去寫大干,你還是走自己的路,寫你熟悉的,你要保持自己的風格,你是語言大師嘛!
自8月5日始,周立波多次發言,李準、李滿天、康濯、西戎等等也多有提問、插話,也有專題發言,現僅將周立波幾次發言綜合如下:
這幾年我短篇寫得少,是因為下去的少,這幾年農村變化多了,不理解,我不想下去,就沒有寫。黨中央的新政策下來,農民很興奮,說早下來就好了,不至于挨餓,政策確實是生命,寫東西也要提高政策水平,不掌握政策就看不透。我到瀏陽縣去,到處都是衛星滿天,在山上刻下好多字,大放衛星(趙樹理插話,哪里衛星多,哪里沒有糧食吃)。老趙提單干,農民自留地很重要,是農民的保健站。我們國家不能都包下來,就得靠自留地,自留地還是有它的歷史作用的。前幾年刮“五風”,后果很嚴重,山林破壞很厲害,幾十年不能恢復。“五風”是人民內部矛盾,這不是寫不寫的問題,文學要反映現實就要寫。內部矛盾是大量的,不寫就不是現實主義。
三十年代我參加左聯時,是為了到蘇聯去學習,去不成了才拿起筆桿子。在延安,我認為看了馬列主義就破壞了創作情緒,毛主席的文藝座談會講話解決了我們認識問題。作家要長期深入生活,就是要“泡”在生活那里。抗戰后我去東北,參加土改。人家講話我不懂,我就學,拼命的學。我寫《暴風驟雨》就是用東北話。我回到南方也是這樣,過去熟的有的也不熟了,還要學,硬學。
寫人物藝術手法也要高明一些,我下去是不帶框框的,下去從實際出發,帶框框下去很容易成公式化。“紅樓夢”的人物一出來就帶著矛盾,林黛玉一出來就與薛寶釵針鋒相對。
老趙在《三里灣》寫的“賴大嫂”這樣的人物壞,但是農村大量存在的。她養豬是積極的,入社是從自己利益出發的。我們寫也要從實際生活出發,不能把她寫得相當壞,也不要把它理想化。農民有雙重性,要從各方面觀察、學習。真得細心觀察,因為故事再曲折,沒有人物,沒有細節,也就顯不出才能了。
那時,從生活實際出發,寫出來的人物,也會有人反對。我寫《山鄉巨變》,其中寫一位黨員不夠水平,我寫的時候就準備有人質問,有這樣的黨員嗎?結果真的聽到了這樣的批評。這就要頂住。看準了,該寫就寫。
杜鵬程說寫戰爭就要寫艱苦,這是實情。說王震同志,到戰場都是打紅了眼睛,這一點杜看得很準。不過這是王震性格的一個方面,他也很是瀟灑,有一回行軍過河后,他馬上去捉魚,要給大家喝魚湯,他打牌,公開偷牌。他說你別看我這個老粗,有時碰上危險,我的老婆我就抱著她走。王震一方面很艱苦,另一方面也很瀟灑,很體貼人。我們要去表現他,就要選擇表現得真實恰當。我一直想寫王震,未動筆,感到還了解不夠。
文藝究竟是文藝,善、美、真三者應結合,善就是思想和政治,往往我們把它看得太高了,把美和真放在次要地位了。文藝要有政治的意義,還得有美的享受,一定要寫得美。狄更斯、契訶夫這些外國作家是很講究美的,侯寶林的相聲也很講究藝術的美。藝術之美很別致、很優美、很莊嚴、很悲壯。我們現在總是強調政治,可是人家不買你的賬。
反映矛盾還和作家的生活有關,決定的還是作家的修養和經歷。作家的政策修養不是臨時抱佛腳,而是日常的學習研究和理解,提高我們的水平。
小說家主要的是要寫人物,小說沒有人物就不成為小說。
寫人物的性格行動,情節是人物性格行動的連續,古典小說有很多經驗要學,同時我主張也要學西洋的東西,很有作用。中國短篇,魯迅、茅盾、趙樹理寫得好,外國的契訶夫的東西寫得好,莫泊桑的寫得好。司馬遷寫《史記》,很多是寫人物,《紅樓夢》就是受《史記》的影響,結構和人物的安排,是費了許多苦心的。
在康濯、西戎、束為發言后,侯金鏡有個專題發言:
中央提出現在是非常時期,參加我們這個會議,體會更深了。對我們是一個鍛煉。我們除了對生活矛盾的認識不足、批評的簡單化、庸俗化的束縛外,創作方法究竟遇到了什么問題,值得深入探討。從58年到1960年,有一批作品完全失去了生命力。比如河南有一個小歌劇,唱‘手斷了扯著干,腿斷了拉著干,腦袋裂了麻繩拴著干……’這類劇本有生命力嗎?因為作者沒有站到更高的角度,更深刻地反映矛盾,現在這是相當普遍的。如果作品寫了人的精神狀態,就比較能站得住,有些反映了虛浮的東西,當時看不清生活中的矛盾。1958年初看不清,到了1959年就該看清了,回避,削弱不敢寫。那時批評上、輿論上壓力也很大。比如有的文章就提,內部矛盾只有兩條道路可以寫,其他都不能寫。有的還認為只要寫點新人新事,不放在矛盾的尖端上就好;不能寫人和人之間的矛盾。有人認為寫矛盾是資產階級舊的藝術規律,應該拋棄。結果不是挖掘深刻的社會內容,而是采取吹仙氣、加光圈的辦法,不是寫活生生的人,而是搞一個木頭的標兵。這就是所謂拔高。有的青年作家,認為反映了社會矛盾,人物就不好寫,結果就加以羅列,搞誤會法,把人物搞成走馬燈似的。把生活應該是怎樣做了曲解,把人物拔高到離開了現實基礎,是對理想主義錯誤的曲解。
高爾基說“文學就是人學”,主要就是把握人的心理活動,從外到內,看外部的表現,反映在心理上,不去把握人物的心理活動,就寫不出人物來。需要在生活中發現別人沒有發現的。用政策套用是不行的,要作家自己對生活的觀察,需要有真知灼見。這是提高作品水平、加深藝術思想的關鍵。
現在有個說法,寫英雄只有神采飛揚,英雄人物其實也是多種多樣。寫人物必須深入挖掘,不能拔高,不能離開生活基礎硬找浪漫主義。浮夸不是浪漫主義。沒有現實主義就沒有浪漫主義。
這幾年有個誤解,以為浪漫主義可以離開現實主義的基礎,這種思想是妨礙作家去觀察生活的。我覺得沒有現實主義就不可能有浪漫主義。浪漫主義應該是現實生活中的趨勢,犧牲了現實主義也達不到浪漫主義。
8月10日下午,周揚由遼寧省委文化工作部部長安波(音樂家)陪同,前來看望出席大連小說討論會代表并講話(同時在座的有前來大連參觀的外地作家及大連文藝界代表)。
周揚傳達了毛主席的講話精神,同時針對大連小說研討會上的中心議題,重點談了如何反映人民內部矛盾問題。
當前農村人民內部矛盾是工農業生產的比例不協調,自然災害和“五風”使國家處在暫時的困難時期,這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是非對抗性的。人民內部矛盾,一般說來,是在人民利益根本一致的基礎上,與描寫舊時代的敵我矛盾不同。作品一方面要深刻表現出新事物戰勝舊事物的艱巨斗爭,另一方面要維護社會主義制度,暴露批評或諷刺都不能傷害社會主義制度,要“投鼠忌器”。不要把文學的歌頌新時代和批判落后腐朽事物的人物機械地分割開,要充分寫出克服困難的過程,又要充分寫出克服困難的力量。對現在不熟悉的事情,可以等一等不去反映。
近兩年反映農村生活并對生活起著有力推動影響作用的作品較少,其原因,一方面是簡單化、庸俗化的批評有所發展,另外也是農村工作中遇到了許多困難,需要有一個認識過程,要思考怎樣準確而又深刻地反映農村中復雜的矛盾關系。
描寫農村題材應當廣些。現在有許多題材還在作家的視野之外。中國的民主革命主要是由農民負擔的,農民在民主革命中的活動也應寫。此后社會主義建設中又有農業的集體化、機械化等等,作家可以寫得廣一些,才能豐富,也才能更深刻些。
茅盾先生于大連會議第二天始,便日日上午出席會議(上午開會、下午參觀、游海等活動)。每當他走進會場,大家便安靜下來,愛說笑的人也各找座位。我和唐達成(他是文研所一期學員,總稱我“學友”)坐在會場邊角。茅公(那時都不叫他部長或先生,對邵荃麟也不叫主席,稱同志,對趙樹理都喊“老趙”)坐定后向大家點頭或招招手,靜靜地聽大家發言,有時提問、插話,有時聽到樂處(比如殺豬拔毛)也隨大家哈哈大笑。唐達成同志告訴我,現在茅公心情好,從前批胡風、批丁玲時,他參加會一言不發,常常請假說頭痛。
茅公插話時,常常拍著他隨身攜帶、得空便讀的一部好像是林則徐日記的書,說林則徐是愛國志士、英雄人物,但他還有封建主義、唯心主義的一面,人無完人,均具個性;又講唐王李世民怎樣善用人才,魏征怎樣剛正不阿,隋煬帝怎樣剛愎自用,他們都是帝王將相,都各有特征。文學就是要從生活出發塑造各種有血有肉、有鮮明特征的典型人物,不要回避現實。農民是小生產者,不能硬割他們的尾巴。英雄人物要寫,中間人物也要寫,他們是有特征、有缺點的可愛的人,如李雙雙、喜旺、老堅決、賴大嫂等。都是中間人物,都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有一次,他還有聲有色地講述他去蘇聯在街上怎樣被小偷掏了包,說郭沫若去蘇聯也被掏了三次。這說明社會主義不是盡善盡美,作品就要真實反映。他剖析了很多優秀短篇小說,如茹志娟的《百合花》、馬烽的《三年早知道》、趙樹理的《三里灣》等,對心理分析、細節描寫都談得十分細微、深刻。會上,有時李準、陳笑雨等活躍人物也隨茅公的話題貿然插話,談笑風生氣氛十分融洽。
8月12日上午,茅公有個專題發言,大約四個題:關于題材問題、關于人物塑造問題、關于結構故事問題、關于形式問題。講每一個問題他都聯系自己的寫作體會,更多地分析他讀過的當代小說,悉心分析。他一再強調要寫自己熟悉的生活,不熟悉不要隨政策走,可停一停、盡量深入生活,調查、研究、熟悉。寫英雄人物要美,不能寫得干巴巴,中間人物更要寫,也不能干巴巴,知識分子要寫,不能一寫就戴眼鏡,要刻畫性格,展現個性。
現在有的作品因真實性不足,缺乏生命力,這是回避或遮蓋了現實生活中的矛盾,沒把人物放在現實生活的矛盾中來描寫,把矛盾發展過程寫得簡單化、概念化了,這就失去生命力。在創作方法上也還存在著現實主義精神還不夠充分的問題。作品是以作家的世界觀為基礎的,同時在創作方法上要從現實主義的深度出發,有深度才可能達到思想的高度,根深才能葉茂。革命浪漫主義精神是在革命現實主義的基礎上產生和發展起來的。
茅公上午聽會,下午活動,他有時也攜夫人參加。下海游泳時,陪同茅公的安波部長總是讓我陪茅公夫人孔大姐一起下海(她不會游泳)。我早在文史資料知曉,當年在沙灘紅樓的北京大學預科中文系學習的沈德鴻(茅盾本名)肄業考入上海商務印書館,立即被選入編譯所,同年長他二三十歲的留學英、美的老先生們常用英語打上交道。1923年的一天,茅盾接家書被召回故里,要同一位從未謀面、目不識丁的孔姓女子完婚。那是他四五歲時由祖父指定的娃娃親。沈、孔兩家門當戶對,但孔家小姐傳統禮教極深,早纏足,不讀書。嫁到沈家后,開明的婆母先讓她放足,讓她學認字,還讓她隨丈夫到了上海。安波部長要我陪同時,還特別告訴我:沈夫人在上海加入過共產黨,很有工作能力。我理解了安部長的意思:沈夫人不是一般家庭婦女,要精心關照。我盡力而為之。
茅盾一家也住大連賓館,不同我們一起吃飯,但飯罷他常走過來同荃麟同志等用吳語閑聊。荃麟的夫人葛琴是這次會議的唯一女代表,她曾以大連的中國最早女火車司機為題材寫過電影。大連鐵路和文聯請她座談,都是我陪同。吃飯時葛大姐也拉我陪她在荃麟這一主桌。我和大家一樣都不愿坐主桌,而會議組織者侯金鏡竟有些命令式的讓我必須坐。因為他的夫人胡海珠是我在文研所時的同屋同學,她還是學習小組長,帶我們曾去過她家。那時侯金鏡是華北軍區政治部文化部副部長,身穿筆挺的校官軍服,戴著深度眼鏡,話語不多,也曾命令式地留我們在他家吃飯、吃飯。他威武又誠懇,也顯文氣。
茅公來我們飯桌閑聊時,周立波、趙樹理等也插話。趙樹理對飯桌上擺的海鮮很少動筷,白米白面也不吃,每頓卻少不了全面粉饃、老陳醋、油潑辣子。茅盾說,這就是老趙的自然主義呢!
經過幾天的會議,經過餐桌上的閑聊、經過我對沈夫人孔大姐的關照和熟悉,我打破了對部長、文豪的拘束,開始向他介紹遼寧作協的會刊原名東北文藝,更名為《鴨綠江》,請茅公為我們賜稿。他過問了刊物的情況,謙虛地說我沒有好文章,你們可請當地作家,讓青年人多寫等等。聽我的再三說明又熱情邀稿,他又說好的。茅公第二天開會前,交我一牛皮紙封筒,我忙打開,是稿件,我高興得一口氣讀完。當時在場的唐達成同志也為我慶幸。他說,我們在北京也不容易拿到茅公的手稿呢,這次,你是獨家,收獲大大。
茅公的稿件,題為《讀書札記》,于1962年10月改刊的《鴨綠江》第1期頭題發表了。發稿后我給茅公一信,深表主編同志及我們全體編輯的謝意,同時希望他能繼續賜稿。為表示期望他能評點我省作家作品,我隨信寄去了崔璇的《迎接朝霞》和韶華的《巨人的故事》兩本書。他很快回了信,還表謝意,又寄來了《讀書札記之二》,評的是馬烽和王汶石的短篇,四五千字。我們當即決定于1963年第1期頭題發表。發表后我又寫信致謝、約稿。不久,茅公又寄來了評韶華同志短篇集《巨人的故事》中的《渴及其他》,刊于《鴨綠江》1963年第3期。1964年,上海《萌芽》創刊,于1期頭題發表了茅盾評崔璇小說《迎接朝霞》。這明明是我們的約稿,怎么跑到上海?茅公來函解釋是哈華來京硬拿走的,以后哈華曾來信致歉意(他來沈還請我們吃飯)。茅盾對《迎接朝霞》的評介題為“舉一個例子”,共五六千字,對作品有深刻分析,同時有“文前說明”:《鴨綠江》編輯趙郁秀同志在一年前寄兩本書給我,要我讀后提點意見。我讀了一兩篇,別的事情就來了,一擱就是一年,沒有時間再讀;可是讀過的兩篇中,其中一篇,至今我還記得它的輪廓……為了借它來說明問題,我又找出來一讀……
直到前十幾年作家崔璇(當年為遼寧省文聯主席,我的領導)出版作品全集,舉辦發行座談會。有一位教授向我說,看崔璇書中附的茅公的前言,還視崔璇為中青年作家,而您是她部下,更是小青年了,那時你這小青年怎么能同文豪茅盾有了聯系,得到了他的熱情關注,好榮幸哩!我笑說:“這全賴一個大連小說討論會的機會,我永不忘茅公的指教,永不忘大連小說創作討論會!”
1962年,在大連會議之前,中國文聯在廣州召開了一個戲劇創作文藝座談會。周總理、陳毅副總理都到會講話。大談黨中央、毛主席的“三不主義”政策,發揚民主,深入貫徹“雙百”方針。之后出現了《謝瑤環》《海瑞》《明朗的天》等名劇,文學方面更為活躍。帶著右派帽子的姚雪垠老作家,在長期的改造中默默筆耕,完成長篇《李自成》,大連會后的1963年,中國青年出版社冒險給予出版。出席大連會議的侯金鏡在他工作的《文藝報》突破寂靜,率先給予評價、宣傳,使《李自成》享譽全國。丁玲親點的徐光耀,回家落戶后,此時也奉獻出了好書《小兵張嘎》,改成電影家喻戶曉。
五十年代中期嶄露頭角的王愿堅、茹志娟新秀,在左傾路線影響的年代,王愿堅被揮舞“左傾大棒”者批為“宣揚了資產階級人性論”;批茹志娟“沒有把人物提高和升華到當代英雄達到的高度”。《文藝報》針鋒相對分別評論,對王愿堅表明其作品“有著自己特異的色調”、“一直走著健康堅實的路子”。對茹志娟,侯金鏡的《創作個性和藝術特色》一文中明確說明:寫重大題材、英雄人物固然重要。但不能“不加區別地當著任何一個作家都必須照辦的千篇一律的要求”。英雄人物要寫,中間人物、其他人物也要寫,寫出個性特征。茹志娟的作品是“生活激流中的一朵浪花,這是社會主義建設大合奏的一支插曲”。如此自由的評論使五十年代出現的新秀,敢直腰揮筆走向創作盛期。當年苦悶擱筆的中、老年作家也走向新生活,擔起文學使命,新作頻出。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前進之路總不平坦。在云散、天藍,“雙百”之風自由蕩滌時,又起了狂暴風浪。1964年來了文藝大整風。起因,黨中央于北戴河召開的八屆十中全會上,毛主席針對出版不久很受讀者歡迎的長篇小說《劉志丹》,發出了“利用小說反黨是一大發明,凡是要推翻一個政權,總是要先造輿論”、“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名言。隨之有了對文藝界的兩個“批示”:“……不執行黨的政策,做官當老爺,不去接近工農兵,不反映社會主義的革命和建設……如不認真改造,勢必在將來的某一天要變成匈牙利裴多菲俱樂部那樣的團體……”
1963年,上海的姚文元于《解放日報》發了近萬言長文,批大連小說討論會是引導作家寫作“一團漆黑、灰暗”的充滿“精神負擔”的中間人物,是“企圖從根本上打擊無產階級文藝的教育作用,是文藝領域中資本主義復辟的一種形式”。由此,在全國開展文藝整風中的文學界,出現了上上下下對大連會議寫中間人物的圍攻。侯金鏡喟然長嘆:“剛吃飽了,又瞎折騰了!”因主持大連會議的邵荃麟被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調離中國作協,他不勝感嘆,說:“從年輕時起,邵荃麟就獻身革命,一生執著地忠于黨的事業,僅僅說了幾句關于寫作方面的話,受盡折磨和迫害……他得罪了誰?”(見閆綱《“文藝報”的老師們》)
在不斷的批判中,“大連會議被上綱定為‘反黨、反社會主義、反三面紅旗的會’。在‘四人幫’橫行肆虐時,誣告無罪,構陷有功,更干脆誣為‘反革命黑會’,所有參加過會的作家,全部被沖擊、批斗,無一幸免。而侯金鏡既是會議的組織者之一,就成了他的嚴重罪行。”(銀河出版社《紀念侯金鏡》74頁,唐達成、張葆軍、吳泰昌、謝永旺文)
當時中國作協還將在大連會議參加者的發言摘錄打字,分寄給參加者各單位。我們遼寧作協就收到中國作協寄來的馬加和方冰的發言。馬加講話不多,而方冰曾說過“寫英雄人物硬要拔高,這好比殺豬拔毛,將豬殺完后吹得鼓鼓的,把毛拔得光光的。那豬鼓鼓胖胖,豬皮油光锃亮很好看,可那是條死豬呀!”當時,批評者稱其為“殺豬拔毛論,污蔑寫英雄人物”。當年也讓我揭發批判,我只做了交代,沒有揭發。因為在中央的北戴河會議后,我便接到省文化部長安波打來電話說:周揚部長有話,凡聽過他在大連小說會上的講話,有記錄者一律毀掉,他的講話不算數。當時我頭冒冷汗,立即將我所有記錄本全部封起,放到一個破爛鞋盒子里(“文革”抄家時我將茅盾、老舍、沈從文等給我的親筆信無奈一把火燒毀,至今悔恨不已。而此記錄因早得知而存之,得保存至今)。
聽說中國作協將主持會議的邵荃麟罷官后,又將會上一言未發只做記錄的唐達成也下放農村勞動改造。對侯金鏡,受批判中,他還對上海的姚文元、張春橋狂喊“大寫十三年”呲之以鼻,嘲諷他們不懂文藝,說“只寫十三年,難道我們革命斗爭歷史都一筆抹掉?這是故意制造理論上的混亂”等等。由此,侯金鏡罪加一等成為“反黨分子”。文化大革命中,他被連連批斗后,看到墻上林彪掛像,說了一句“政治小丑”,“大禍臨頭,差點被打死”(閆綱《“文藝報”的老師們》)。被定為“現行反革命”。從北京中國作協大院批斗到湖北干校,艱苦勞動、體罰批斗,在無盡的折磨迫害中,終于1971年8月8日含冤故去,年僅51歲。夫人胡海珠聞訊趕到,只見“一張葦席卷起他的軀體,再用三根草繩分段捆著三道箍,像扔一根木頭一樣,往卡車上一扔,汽車就開走了,那是我的親人啊!”(《紀念侯金鏡》87頁)。
侯金鏡故去35天,林彪“九·一三”折戟沉沙。兩年后干校為他做了歷史結論,“現行反革命”早已撤案,但還有白紙黑字寫有參加“大連黑會”為“嚴重政治錯誤”。
粉粹“四人幫”后的1976年10月10日,《人民日報》以醒目標題刊載了為侯金鏡、韓北屏同志舉行追悼會的消息,廖承志、周建人等送了花圈。周揚、夏衍、陽翰笙、周巍峙、賀敬之等三百人參加了追悼會。追悼會由文化部副部長林默涵主持,總政文化部長劉白羽致悼詞,稱其為“優秀的共產黨員、無產階級文藝戰士、著名文藝評論家”。
所有參加大連會議的作家,除有的被逼早早離人世或病故外,健在者均得到徹底平反,滿腔熱忱扎根人民,揮筆為人民寫作,為新時代謳歌。我熟悉的曾被批為發明“殺豬拔毛論”的詩人方冰,立即被委任遼寧省文化廳長、省作協副主席。他以當年創作被列入經典的《歌唱二小放牛郎》的精氣神,出版了《飛》等多部詩集。周立波、趙樹理等名家,也以他們忠于人民、忠于黨的千錘百煉的精力、豐富的文學才華帶動一代代新人,將新時代的文學事業推向新的高原、高峰。
在大連會上只做記錄的唐達成同志,在農村鍛煉七年之久,回到中國作協,改革開放后榮任了中國作協黨組書記、副主席。在一次由我文講所同學、時任四川省作協主席孫靜軒主辦的筆會上,我倆相遇,自然談起大連小說創作討論會。他無限感嘆地說:“那是一次重要的歷史時刻,召開的一次重要會議,要記載于文學史冊。”我說:“永記著那些為捍衛黨和人民文學事業獻出了熱血和淚水汗水的文學前輩們!”
他說:“記于史冊,不僅僅是這次會議內容,更是這次會議歷經的風風雨雨不平凡的時代,所以才有今天的繁榮發展,這就是毛澤東思想的發展、輝煌,是我們熱愛的戰無不勝祖國的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