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智“天使”

李慧冰

初夏的一天，我在醫院體檢中心門口看見兩位步履蹣跚的老人，年齡約在八十上下。老先生緊緊抓著老婦人的手。定睛一看，那老婦人是我初進醫院工作時的帶教老師。

數十年未見，我難掩激動之情，快步迎上前去和她打招呼。誰知，她竟一臉茫然地看著我。

這時，老先生面色凝重地告訴我：他愛人在兩年前被診斷為阿爾茨海默癥。

起初是不知年月日、冷暖，如今連生活也不能自理了。

我心潮難平，腦海里浮現出一幕幕與老師相處的情景。老師待人親切、思路敏捷，做事有條理，當年一度還擔任過科室護士長。

讓我至今記憶猶新的是老師護理術后病人時，她的手勢是那樣輕柔，但每個動作卻干凈利落。她現場示范一套床邊護理的技巧和要領時滴水不漏。

只要經她護理的病人，被單上沒有一點污跡，被套就像熨燙過一般平整。她時常告訴我們，可別小看床單鋪平這一細節，一些長年臥床病人睡在皺巴巴的床單上，很容易誘發褥瘡。

有一天，病房里來了位妊娠引發肝損的產婦。

那時，還沒有一次性注射用品，凡是用過的注射針頭和皮管等都須浸在過氧乙酸中消毒。

那天，輪到我做巡回，產婦打完點滴，我正準備去拔針頭，想到她是位肝炎患者，我立刻猶豫了。正好她先生在旁邊，我就示意他幫著拔針頭。

第二天，領導點名批評了我，見我為此悶悶不樂，老師主動來找我談心。

她說，妊娠引發肝炎與原發性肝炎、爆發性肝炎的病理機制是不同的，只要適當防護，并不容易傳染。作為一名醫務人員，更不該因病人的病情而區別對待。

老師一番語重心長的勸導讓我倍感溫暖。

而今，我眼前的她卻患了阿爾茨海默癥，是否有雙無形的大手悄悄地關上了她的記憶之窗？她能否試試用那雙曾經救助過無數人的手，把記憶之窗重新打開？哪怕只是掀開一條小縫，至少可以感知自己也曾是一位為他人解除病痛的醫務人員……

體檢很快結束了，我揮手與老師道再見，可老師依舊無動于衷。我只好悻悻地往回走，走了三四步后，我不甘心地回過頭，沒想到她竟也在回頭看我。

她的眼神和先前有點不同，似乎在努力思索、尋找什么，莫非她在慢慢“醒來”？

也許，在某一天的清晨或者黃昏，她真的醒了，什么都想起來了。

我祈禱，為所有罹患阿爾茨海默癥的人，為所有曾經披著白衣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