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林
日來,土耳其在敘利亞北部發起的名為“和平之泉”的軍事打擊持續進行,土聲稱要徹底消滅當地的庫爾德武裝和“伊斯蘭國”分子。事實上,早在2018年1月,土耳其就曾在敘北部發動代號“橄欖枝”的軍事行動,并曾多次越境打擊伊拉克境內的目標。土耳其近期針對其阿拉伯鄰國的諸多舉動,都折射出其意欲重塑中東秩序、謀求成為地區大國的勃勃雄心。
近年來,隨著“向西看”政策受挫,土耳其轉而“向東看”,謀求恢復前奧斯曼帝國的影響。到2023年,1923年土耳其與列強簽署的瓜分奧斯曼帝國的《洛桑條約》將正式到期,埃爾多安正嘗試從國際法的角度,闡釋土耳其繼承奧斯曼帝國遺產的正當性,其意在更大范圍內建立新的奧斯曼帝國,外界將這一外交戰略稱為“新奧斯曼主義”。在這一政策指導下,土耳其想方設法在中東擴大影響。這次土耳其出兵敘利亞北部,就是角逐中東主導權的最新體現。
進一步分析,土耳其軍隊之所以在阿拉伯鄰國如入無人之境,大背景就是中東地緣格局正在出現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簡言之,就是阿拉伯世界整體衰落,非阿拉伯國家相對崛起。在中東地區,阿拉伯世界幅員廣闊,人口眾多,曾一直是中東政治舞臺上的絕對主角,土耳其、伊朗、以色列等非阿拉伯國家只能充當敲邊鼓的配角。遺憾的是,這些年來,阿拉伯世界并未充分利用和整合既定優勢,沒有使阿拉伯世界成為中東乃至世界舞臺上舉足輕重的地緣政治力量,反而因內政外交領域的一系列戰略失誤,導致整體影響力日趨衰落。
從內政看,阿拉伯世界至今沒有找到適合自身的發展道路。在發展問題上,許多國家照搬西方鼓吹的新自由主義經濟路線,結果導致“去工業化”、貧富分化和民生貧困,最終使“統治者無法照舊統治下去”。在改革問題上,中東國家“該改的不改”(如從“服務少數”轉向“服務多數”),“不該改的亂改”(如政體從中央集權轉向分權制衡),結果導致中央政府軟弱無力,權力空轉。2011年中東劇變既是上
述矛盾長期積累后的集中爆發,也使阿拉伯世界元氣大傷,地區影響力空前下降。
從外交看,阿拉伯世界非但沒有通過團結聯合實現“用一個聲音說話”,反而在一系列重大歷史考驗中相互內耗,導致政治碎片化趨勢持續加劇。
第一個重大事件是1977年埃及單方面與以色列媾和,由此導致埃及被整個阿拉伯世界孤立,阿盟總部還一度從開羅遷至突尼斯。第二個重大事件是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這一兄弟相殘的舉動,導致阿拉伯世界再次陷入分裂,多數國家反對伊拉克的武力吞并,唯有約旦、巴勒斯坦等少數國家站在伊拉克一邊。第三個重大事件就是2011年中東劇變,這次劇變不僅折射出阿拉伯世界國家治理的深刻危機,還導致阿拉伯世界的深度分裂:以沙特為首的傳統君主國選擇與西方國家站在一起,與敘利亞、利比亞等國政權對立,導致阿拉伯世界沖突熱點增多,阿拉伯聯合的最后希望化為泡影。第四個重大事件是2015年沙特領導的聯軍發動也門戰爭,這次戰爭不僅使也門陷入最嚴重的人道主義災難,也使沙特這一阿拉伯世界新的“領頭羊”深陷戰爭泥潭。第五件事是2017年沙特突然與卡塔爾斷交,由此導致一向以團結著稱的海合會公開分裂。經過多次反復折騰,這個原本潛力無窮的地緣板塊日趨碎片化,許多國家(如伊拉克、敘利亞、利比亞等)從昔日的地緣棋手,淪為地緣棋子。
中東權力格局“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使原本處于配角地位的土耳其、伊朗、以色列等非阿拉伯國家在地區事務中躍躍欲試,儼然將廣袤的阿拉伯世界當成了地緣博弈的主戰場。以色列在“以強阿弱”的新背景下,地區政策越發強硬。伊朗也利用目前的中東變局,積極擴大自己的影響力。土耳其咄咄逼人的地區政策,同樣是在這種背景下產生的。
需要指出的,這些非阿拉伯國家是“中等國家”,但目前這些國家的政治抱負普遍大于自身實力。長遠看,這對中東的和平與發展影響深遠。▲
(作者是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