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uis Hothothot

隨著秋風漸近。北京這個暑假最火熱的展覽《畢加索——一位天才的誕生》,依然迎接著一波又一波臉孔稚嫩的學生。
這位現代藝術史中最重要的大師之一,在海報上看起來朝氣蓬勃。那是畢加索1906年的一幅自畫像,這一年,25歲的他,對著鏡子,像速寫一樣,畫下萌萌的自己。此時的畢加索,已經走完了古典主義、藍色時期和粉紅色時期的路程,距離他給現代美術史開天辟地.僅僅早了一年。
一年之后的1907年,他畫出了舉世聞名的《亞威農少女》。這幅畫至今依然是現代繪畫史上最重要的作品。美術史學家貢布里希曾這樣評價:“畢加索之所以是8000年來繪畫史上最重要的畫家,是因為他的時代是繪畫遭遇攝影和各種技術強烈挑戰的時代。繪畫藝術走到了盡頭,很多畫家都改行了,而畢加索,為繪畫找到了出路”。
展覽既然名為《天才的誕生》,就沒有選取他最具代表性的、讓人敬畏的史詩級作品,而是用如此簡潔單純的自畫像,開啟了大師的親和力之路,這個營銷策略,還真頗具用心。
“萌”,如今在亞洲大眾文化中,是最有親和力的元素之一。有消費心理學家分析過,當物質水平解決了溫飽問題,人們就會抽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關注個人的情感;而這個時候,孩子氣的東西,會被人們(包括成年人)所珍視。
這種現象,在鄰國日本早已司空見慣,而當代的中國人,也開始小福而安,喜歡萌、喜歡hello kitty、喜歡米菲、喜歡宮崎駿。都是一些輕盈素淡的調調兒一一這些現象都不是偶然的。可以說,萌文化,也成了中國當代最具市場價值的文化產品之一;喚醒消費者的童心,則成了資本運作的重要手段。
但是,畢加索的價值不僅僅是“萌”,而是好奇心。他一生都保持了孩子般的觀察角度,還有隨心所欲創作的自由。他有不上大學的自由,有年紀輕輕流浪巴黎的自由,有掌握多種媒介的自由,有在幾種流派之間同時流竄創作的自由,還有選擇紅色黨派的自由。
資本主義政權反感他的政治身份,而擁抱他的自由主義美學;社會主義國家則反過來贊揚他的政治立場,卻又排斥他的“資產階級自由化創作”。盡管如此,在冷戰時代,他能同時受到兩個陣營的愛戴。仿佛擁有了頑皮孩子的特權。
1962年,在畢加索80歲生日時,郭沫若還曾發去賀電,稱他為“同志”,祝賀他“長生不老”。這樣真誠而隆重的賀詞,不知道畢加索受不受得起。反正,他這個時期(83歲)的自畫像,貌似更加頑劣了。畢加索仿佛印證著自己的觀點,對現實主義繪畫敬而遠之,用一生的時間學習怎么畫得像個孩子。
有藝術史論家認為,中國當代文化是從85新潮開始,跳躍性地拿來了當時的后現代主義,而越過了現代主義。所以,從印象派到畢加索的100多年現代主義藝術史,成了中國大眾審美的斷檔期。
最近幾年,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試圖為中國補上現代藝術這節課。將杜尚等西方大師的作品紛紛引入。館長田霏宇這樣看:“藝術能怎樣改變生活,怎樣影響到更多人?這必須建立在大家學會怎么看藝術的基礎上。我覺得這個展覽是一個非常好的鍛煉機會,去了解一個神話級藝術家的作品,可能會對觀眾的欣賞能力有很大提升”。通過對畢加索職業生涯的回顧,他走過的從古典主義到立體主義的路,這些活生生的現代主義美術史,就被重新連接起來了。
有趣的是,與此同時,對于畢加索頗為熟悉的巴黎人,也舉辦了另一個關于他的展覽,叫做《當費里尼夢到畢加索》(2019年4月3日——2019年7月28日)。法國電影資料館舉辦的這個展覽,同樣面對大眾,目的是梳理“畢加索是如何影響現代電影的?”



法國電影資料館選擇了電影界最有名的畢加索崇拜者一一意大利的費里尼。費里尼生前曾拿下1尊金棕櫚和5個奧斯卡,被尊為“20世紀最重要的3個電影大師之一”,而他本人頗引以為傲的是,曾見過畢加索兩次。
展覽用畢加索和費里尼兩位大師的對話,用兩種藝術媒介的互動,來梳理畢加索如何影響費里尼的美學、靈感、夢的主題、舞蹈、露天市場、以及對(胖)女人體的熱愛。費里尼曾說:“畢加索開啟了我的想象力和好奇心,并且告訴我,熱愛足夠幫助我成為藝術家”。
展覽不大,只有三個展廳,展品擺放得也很緊湊,不像尤倫斯空間那般闊綽。但展覽中不但有畢加索的畫和費里尼的電影,還有費里尼的繪畫和畢加索的電影,讓人驚喜。原來費里尼也畫了很多抽象畫,還設計過自己的電影海報。我一看,費里尼的電影拍得性感,繪畫卻好萌。這個小展覽,足以以小窺大,見證“畢加索藝術群島”:他的影響力在動畫、電影、廣告、陶瓷、超現實攝影、雕塑等個個領域,都開枝散葉。
雖然畢加索繪畫形式上看上去呆萌,貌似欣賞門檻很低,但理解起來其實并不容易。記得在尤倫斯的展廳,孩子們關于畢加索的用色、描繪形體的質疑之聲不絕于耳。而帶隊的老師們,只能反復解釋正確打開畢加索的方式,試圖引導這幫嚴肅的小小現實主義者,用畢加索的方式來觀看世界。
從美術教育的角度來說。孩子天生有獨特的感知世界的本領,但是隨著年齡增長,人在越發社會化、群體化的過程中,也會逐漸失去這種獨特性。馬蒂斯就提倡:“人應當如孩童這樣觀察世界,藝術家應該像孩子一樣,始終保持這樣創作上的純凈質樸”。
所以我覺得,孩子沒必要刻意去理解畢加索,他是一個大型藝術的群島一一橫跨現代藝術和當代藝術。來欣賞他的想象力和無拘束的自由精神,喚醒一點點逝去的童心,已經是這個夏天最有價值的收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