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季湄
去年,我們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而今年2月23日,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中國教育現代化2035》又吹響了向新目標進軍的號角。在這個重要的時間節點上,總結幼教改革的經驗與成果,明確下一步奮斗的路徑與方向,無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在幼教改革所取得的累累碩果中,安吉游戲是一個杰出的代表,因此,思考、總結、學習安吉的寶貴經驗,其意義可以說是不言而喻的。
安吉游戲是安吉幼教改革的產物。安吉幼教改革是中國幼教改革的一個縮影,從一個側面折射出整個幼教改革開放的實踐進程。安吉游戲模式不是局限在某區某園的一個科研項目或教育實驗,而是在全縣域推進的鮮活的幼教實踐,是全縣所有幼兒園、包括每一所鄉村幼兒園在內的整體發展;不是一般小打小鬧的方式、方法改進,而是徹底地改變了我國縣城與鄉村幼教小學化傾向的模式創新!2014年,在建國后首次基礎教育國家級教學成果獎評選中,“安吉游戲--學前教育改革模式及縣域推進機制”實至名歸,榮獲了一等獎。這是國家給予安吉幼教的最高獎賞,明確地表達了國家對中國幼教發展方向的期望,安吉幼教被推為中國幼教的標桿之一,成為了中國幼教改革的一面旗幟。
安吉幼教改革帶給幼教的啟示是多方面的,試可梳理為以下五個方面。
誰都知道孩子愛玩,但放手讓孩子玩卻一直是我國幼兒教育中一個邁不過去的坎兒。盡管“以游戲為幼兒園的基本活動”喊了若干年,在不少地區、不少幼兒園里,開展游戲至今仍是一個大難題。但安吉幼教人卻堅信孩子的玩有價值、有意義,他們抱著“讓游戲點亮孩子的生命”的信念,堅持以游戲為基本活動的正確方向,進行了一場“把游戲的權利還給孩子”的革命,一場實實在在地改變了幼教、改變了幼兒園文化的革命!
記得十多年前,為推動《幼兒園教育指導綱要(試行)》(以下簡稱《綱要》)的貫徹與實施,我第一次到安吉,當時安吉幼教人的實干、巧干、執著的精神就給我留下了特別深刻的印象。安吉雖然條件比較差,但他們堅持貫徹《綱要》,因地制宜,智慧地利用當地的自然資源,低成本、有質量地創造環境,開展鄉土游戲。爾后,安吉幼教人沒有停下改革的腳步,他們腳踏實地,極富創意地努力著,遵循著自己的邏輯和節奏,創造出如今這樣自成一格的孩子的世界,一個在今天中國幼教中獨一無二的安吉游戲模式。
“以游戲為幼兒園的基本活動”在安吉得到了最好的落實。安吉幼教實踐所堅持的“以游戲為基本活動”的方向乃是中國幼教改革與發展的方向。
安吉幼教改革非常突出的一個特點是其所煥發出的強烈人性光輝。安吉游戲模式體現了“人的尊嚴、人的幸福、人的發展,才是教育終極性的價值目標”(康德《論教育學》),尊重并確保每一個幼兒游戲的權利。
凡目睹過安吉游戲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地贊嘆幼兒在游戲中所表現出的那種完全內發的歡樂、自信、主動、進取;都會被幼兒那種強大的主體感、自由感、滿足感以及所展現出的能力、智慧和探索精神所震撼。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安吉游戲模式不僅讓幼兒快樂,也同時讓教師樂在其中。安吉的老師們在游戲中體驗著發現、了解、支持幼兒的樂趣,不斷地獲得領悟、啟迪與專業進步。游戲模式成為了一個教師與幼兒彼此相互理解、信賴、互動互學、共同生活與成長的溫馨模式,教師從中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感、幸福感。
在與安吉幼兒教師的接觸中,老師們所表現出的職業狀態、教研活動的心得體會以及其日常生活細節等,都使我確信他們的職業幸福感是真實存在的;他們點贊幼兒的話語與行動、游戲中的積極參與態度等都是內在精神迸發的產物。正是由于師幼積極情感的相互感染、共鳴、強化,在幼兒園營造出了十分溫馨的人性化的和諧關系,這樣的環境讓每一個生活在其中的人都身心受益,讓幼兒、家庭和教師實現了“愛”和“喜悅”的共享。
安吉游戲不是停留在表面的改革,而是回歸教育本源、抓住本質的改革,簡言之,安吉游戲是真游戲的實踐。
安吉的幼兒教師非常理解“假游戲”與“真游戲”的區別,他們不斷研究、探索孩子們真正喜歡的游戲,尊重幼兒的游戲,讓游戲的所有本質特征,愉悅、自由、自主、創造等,都充分而鮮明地顯現著、體現著、演繹著。在游戲中,幼兒是完完全全的主人,他們玩自己喜歡的游戲,玩什么、與誰玩、怎么玩、用什么東西玩,通通自己做主、自己決定、自己安排。他們在游戲中自我學習、自我構建、互動互助,充分地體驗著發現、創造的樂趣。教師們毫無控制游戲的欲望與行動,只是積極地支持、鼓勵、觀察、與幼兒默契地愉快配合。
這樣的真游戲與那種高控制、結構僵化的假游戲形成了鮮明對比,二者理念不同、本質不同,所帶給幼兒的體驗與發展也是完全不同的。正如國外幼教工作者所評價的那樣,安吉游戲是有創意的、革命性的和啟發靈感的教育模式,代表了理想的進步教育,它通過自主游戲支持幼兒復雜的學習,教師以最少的指導和盡可能低結構的活動組織方式,提高了幼兒對自己的游戲過程和游戲意義進行反思的能力。
我一直認為,幼兒園是否“以游戲為基本活動”至少應看三方面:一,全園是否建立共同的信念與尊重游戲的幼兒園文化;二,是否充分滿足了幼兒游戲的需要,特別是自由自發游戲的需要;三,是否把游戲精神滲透到了幼兒園教育的所有環節中??梢哉f,安吉游戲模式在這三方面都做得非常到位、精彩,堪稱表率。
安吉幼教改革具有深刻的社會融合性。比起一般意義上的家、園、社區的合作來,安吉游戲模式更是一個把幼教改革植根于社區、鄉村的整體發展規劃之中,通過轉變家長、村民的觀念,讓幼教發展與小康社會建設、與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社會精神文明建設深度融合的模式。這種融合而非對立、割裂,不僅給安吉游戲創造了良好的外部環境,也給地區的文化與社會發展帶來了福音。
每次去安吉的鄉村幼兒園,無論是在空間上還是氛圍上,都讓我感受到其與當地生活、環境的融合與協調。幼兒園給地區、鄉村以活力,社區、鄉村讓幼教更有深度、更富內涵。凡訪問安吉的幼教人幾乎都不約而同地愛問一個問題:“農村孩子的家長不要求幼兒園教認字、算術嗎?”換言之,“你們的家長會贊同孩子天天這樣玩嗎?”這個問題所涉及的其實不僅是、甚至主要不是幼教,因為現階段的國情、社會觀念、文化似乎與幼教的游戲理念格格不入。
在今天中國的大多數地區,且不說縣城、鄉村,即使在城市幼兒園里推行“以游戲為基本活動”也是阻力重重的。所以,安吉游戲令人驚異、羨慕,也讓人不解。其實,安吉幼教也曾經歷過嚴重的小學化,也曾遇到過家長、社會的誤解、反對、抵制等。而能夠走到今天,一方面是幼教人的信念、執著、不畏艱苦的專業奉獻精神功不可沒;另一方面,安吉游戲背后的支撐力量來自于每一個孩子的家庭,來自于社區、鄉村人士的認可與支持,得益于地區的社會、經濟、文化進步,得益于地區政府的遠見卓識,而不僅僅是幼教人唱獨角戲。
正是安吉游戲模式的社會融合性使學習安吉經驗決不可能靠做表面文章或簡單模仿而獲得成功。
安吉游戲是中國幼教走向世界的一個杰出代表。安吉游戲以其罕見的規模、豐富的內容、鮮活的場面、既鄉土又現代的實踐形態,哪怕是小小的村園都無一例外地擁有的充滿鄉土情趣、各具特色、既生態又環保的游戲環境,這不但震撼了國內的幼教工作者,而且名揚海外,成為中國幼教面向世界開放的一個美麗窗口,吸引了不少外國專家不遠萬里前來參觀,甚至蹲點數月進行研究,并給予了熱情的贊美與極高的評價。安吉幼教人也多次應各國的邀請走出國門,把安吉游戲傳播到海外,傳播到馬來西亞、孟加拉等“一帶一路”沿線國家。
2016年初,在美國西部教育PITC30年慶典大會上,安吉幼教負責人程學琴作為大會特邀的兩位嘉賓之一,與美國幼教人士廣泛交流,并與另一位嘉賓——瑞吉歐兒童主席、瑞吉歐兒童基金會馬拉古齊中心主席卡拉·里納爾迪教授同臺對話。安吉游戲,這一在中國縣城與鄉村里發生的幼教巨變,猛烈地沖擊甚至顛覆了美國同行頭腦中對中國幼教刻板、負面的印象,在與會者中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幾百位美國園長、教師會后紛紛表示想親自去中國安吉看看。
當年10月初,“安吉游戲在美國落地了”的消息不脛而走,原來美國有若干幼兒園基于美國社會、教育中的問題,如低收入群體的兒童游戲權利問題、幼兒的學業壓力問題等,主動與安吉幼教展開合作,引入安吉游戲模式在美國本土進行嘗試!誠如喜愛、推薦安吉游戲的切爾西·貝利博士(原美國紐約大學教授)所言:“在美國,幼兒的學業壓力越來越大。而在兒童人數占全球四分之一的中國,游戲權利的回歸重新定義著早期教育,兒童享受到了游戲的快樂?!卑布螒驗槭澜缬捉倘私鉀Q自己的問題提供了中國智慧,貢獻了中國力量。也許是我孤陋寡聞,我認為這是中國幼教自改革開放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走出去”,真正地開始了我們與世界幼教的平等交流、相互學習、相互借鑒。
安吉游戲的魅力正在為越來越多的幼教人所知曉,安吉幼教改革的理念、經驗乃至物化的玩具、器材也正在傳播到國內外許多地方。這既是安吉幼教的驕傲,也是嚴峻的挑戰。安吉幼教改革如何向縱深發展,安吉游戲如何進一步完善、發展,在現有基礎上進一步提高質量,的確任重而道遠!我相信,向安吉游戲學習,將有利于安吉幼教改革的不斷深化,也將帶動更多的中國幼兒園,特別是廣大農村幼兒園,克服小學化傾向,走上轉型發展之路,進而推動整個中國幼教進一步深化改革,在《幼兒園工作規程》《綱要》《3-6歲兒童學習與發展指南》的指引下,緊緊跟上中國教育現代化的步伐,邁向高質量發展的新階段,把“普及有質量的學前教育”的發展目標在2035年變成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