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岳才
正月張瑞璣全家山中避盧永祥之亂,翻山越嶺至鄉寧訪吳庚于對山樓,張瑞璣、吳庚與趙圻年三摯友劫后相見,歡聚十日。張瑞璣《吳太夫人墓志銘》記有:“民國元年正月,避盧永祥之亂后,逾月,由山中迂道至鄉寧,訪少蘭于對山樓,蓋不見已二年矣。時貴筑趙介之由韓城避亂先至此,相見悲喜,歡樂十日。”
是年春,詩文書畫以消遣度日,打發時光。作詩《漫興》與《獨居對山樓三旬繪事遣日匯錄題句》長詩,憶往追昔。其間僅與吳庚往來。自此以后,兩人皆簪發作道裝,匿姓名不以示人,趙圻年以意空道人稱,吳庚以空山人稱。張瑞璣《空山人墓志銘》記曰:“時道人宰韓城,棄官,易野服渡河,訪山人于鄉寧,遂偕隱焉。兩人皆簪發作道裝,匿姓名不以示人,山人、道人之稱,自是始也。”

是年春末,赴羅云山中回訪張瑞璣,作詞《菩薩蠻·題畫扇贈張衡玉》,張瑞璣作詞《鶯啼序·題扇贈意空道人》。
是年夏秋間,與吳庚在縣城南山置豐樂亭,作《非吾廬》《秋蟲》《雨夜漫興》《贈空山人》詩,借租屋、雨夜、秋蟲,述寓居他鄉之苦,發遺民心態之嘆,以及對老友吳庚關照之謝意。
是年九月朔日,首次與吳庚往城南豐樂亭祭二楊,作《吊雙忠篇》,吳庚作《登城南豐樂亭同意空道人祭二楊公文》,詳述辛亥秋九月朔,楊宜瀚、楊調元殉清之經過,盛贊二楊公忠烈。二人長歌當哭,借祭奠二楊公抒發遺民情懷。
是年重陽節前,吳庚仿古筑“歸來館”。重陽節作《何滿子·九日陶友石邀飲即席賦此》,中有“去歲驚魂難返,今朝破涕登高”句證之。
是年秋,與吳庚詩詞書畫往來,作《秋興》。同時,二人遺民圈也擴大至陳鉅卿、陶幼石兩位前清流寓鄉寧官員。作詩《贈陶幼石》《題畫贈陳鉅卿》。

陳鉅卿,即陳世昌,湖北黃岡舉人,宅心忠厚,處事廉平,曾于市間得朱文公夫子遺像,一時傳為佳話。宣統二年(1910年)宰鄉寧,宣統三年,改建高等小學堂。以西關結義廟之前院稍改修之,以山門左右為講堂,以兩廊為齋舍,以北窯十余孔為管理室,以廟院為操場。曾設法保全,改革之際,頻受橫逆。辛亥革命后,留居鄉寧,后憂憤而卒。
是年十月二十日,在韓城被捕中途逃亡鄉寧一周年之際,作詩《十月二十日》,有“去年今日事,一憶一心驚”之句以記訴其落魄情景。
是年冬,與吳庚皆服道裝于市井街巷,不避鄉里,招搖過市,并拍照。有《和空山人自題道裝小影原韻》《集成句再題空山人拍照》。
是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即公歷1913年1月1日,作《十一月廿四日》與《前題和空山人》(吳庚有《壬子十一月二十四日和意空道人》),以抒發不忘前朝之情。
是年臘月初八,以臘八粥饋吳庚,作《饋空山人臘八粥》詩,以傳統臘八節表達不忘前朝情懷。

是年十二月十九日,乃東坡生日,沿宰秦間東坡生日之會,與陶幼石、陳鉅卿四人聚于吳庚“歸來館”,暢飲抒懷。作賦《壬子東坡生日空山人招集歸來館即席賦此》。吳庚作《壬子東坡生日招意空道人陳鉅卿陶幼石集“歸來館”啟》文及詩《壬子東坡生日,招意空道人及陳陶二君,小集歸來館,道人長歌太息,若不勝情,予則放言無忌矣》《歌罷又成二律》。
是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亦即四十五虛歲生日。偕吳庚往羅峪村。作長詩《十二月二十八日》:“路祭詞賦述家風,家本江南黃歇浦。播遷巴蜀走牂牁,流寓黔中昉吾祖。甲秀樓邊萬仞山,威清門外一抔土。家君通籍仕三秦,秦地烽煙愁煞人。治行三遷雄緊地,隱居廿載寂寥身。” 詩中不僅透露出自己的生辰,而且述及家事家風。其祖父時離開原籍黃歇浦,走巴蜀、牂牁,最終流寓黔地。至其父仕三秦,后隱居。吳庚作《嘉平二十八日意空道人羅峪老農同生日,索酒不得反招而觴之,即席而作》與《再壽意空索和》。
史料:1912年下半年至本年初,民國教育部頒布《中華民國教育新法令》,史稱壬子癸丑學制。其中的醫藥學教育部分無有中醫藥方面的規定,此即所謂“漏列”中醫案。將中醫教育排斥于國家教育體系之外,激起全國中醫界強烈反對。原山西巡警總局衛生醫局中醫醫員楊百城聯絡省內中醫界人士,倡導成立中醫團體,以研究和改進中醫。省內中醫界積極響應者眾多。
是年正月初一,作《癸丑正月朔》詩。正月三日,邀吳庚、陶幼石、陳鉅卿聚其宅“非吾廬”小集,作《正月三日邀空山人及陶陳二君小集非吾廬》詩。正月七日,作《正月七日紀客談》詩。正月十七日,即公歷1913年2月22日,隆裕太后病逝,作《聞正月十七日事感賦五首》。
春,以羅兩峰畫梅贈吳庚,索丁南羽所繪人物。吳庚報以《酬意空道人見贈羅兩峰畫梅》,和詩《以羅兩峰畫梅贈空山人山人報以詩且索丁南羽所繪人物并以相贈因和一首》。
春,陳鉅卿病亡,作《挽陳鉅卿》詩。
春,應吳庚招集往城南蕭寺,尊雪瓢上人之囑,燈下繪成山水圖,并題贈雪瓢《題畫贈雪瓢是日空山人招集城南蕭寺》《疊前韻》二首。題記曰:“雪瓢上人邃于六法。癸丑三月,偕尋君入山相訪,空山人招集城南姑射山,時宿雨初晴,雜花滿樹,雪瓢雖然有葛洪移家之志,燈下囑繪斯圖,并誦長句。小巫氣盡,方家正之。意空道人作于鄉寧僑寓。”
春,作《閑中自遣》詩,有“老婦一空御冬蓄,病夫常乞省錢方”,自注曰:“山氓多貧,來求醫者,輒以簡便方與之。”證明寓鄉寧間,一直在行醫。行醫所得用佐菽水。類似于其行醫相關的情況,在是年《春暮偶成》(“百首長吟愁思集,一春多病藥錢賒。”)、《長夏即事》(“今年春夏交,苦病復苦旱。藥眇仲堪目,憂生伯仁面。”)二詩,以及次年所作《秋夕漫成》等詩(“隱士詩無豪貴氣,醫家心有太和春。”)中多有表露。
春日間,還曾作詩《答空山人贈詩原韻》《和空山人食魴漁歌原韻》《讀甌北詩話論放翁》《即事》《項病自嘲》《春暮偶成》《山燈》《題畫次柳如是原韻》等。
春末,作《春暮偶成》詩,中有“百首長吟愁思集,一春多病藥錢賒”,自注曰:“月來作詩百首,名《百憂集》”。此《百憂集》,乃寓鄉寧后詩成百首時結集,故而名之。吳庚詩文選中有《百憂集》敘,作于癸丑暮春,即民國2年(1913年),述庚戌秋辭官,曾敘《桐皋吟草》。
長夏,作《長夏即事》詩,述寓鄉寧一年半生活。
長夏至九月朔日間,作《盆荷茁一萼詩以賞之》《感舊》《早秋積雨》《雨夜獨坐》《閑事一首》《草花》等詩。
九月初一甲寅,與吳庚再祭楊調元、楊宜瀚于城南豐樂亭。作有《和甫吟海兩君沒二年矣癸丑九月朔偕空山人再祭于豐樂亭》(詩中第二段,在民國《鄉寧縣志》文選中單獨成詩,名之《癸丑是日再祭二楊》)。吳庚有《再祭二楊公文》。
九月九日,作詩《登高》。吳庚作《人菊記》文,回詩《空山人筑歸來館重陽無菊戲贈一首》《山人見詩作人菊記再贈一首》。
秋,張瑞璣“誰園”落成,與吳庚往趙城訪友,作詩《贈? ?窟野人》。來回十日。作《平陽道中》《歸家》二詩。其間張瑞璣作有《空山人意空道人自山中來訪》《題空山人意空道人觀菊圖二律》相呼和。
冬,作詩《臨石溪上人畫題句》《發》《須》。書畫詩酒度日,借須發抒發遺民內心。《臨石溪上人畫題句》,既反映出對石溪道人書畫藝術的崇尚,更折射出深藏內心的遺民情結。此也可從“介之”之字號窺得。

冬,得孫小舫書,作《得孫小舫書感賦》詩。孫小舫乃書畫界名士,1919年上海南社成員。千里之外書畫往來,說明其在文人群體中的影響。
十二月十九日,東坡生日,沿宰秦間東坡生日之會,聚吳庚“歸來館”,但參加者已有變化,陶幼石、陳鉅卿已相繼亡故,益以趙永之、鄭小山、閻星三。五人皆放言無忌,對酒當歌。與吳庚、閻星三三人高歌低吟,趙永之、鄭小山各張舌鋒。吳庚好哭、好罵,作文《癸丑東坡生日如客啟》以記,作《癸丑東坡生日招意空道人飲賦詩囑和》《前題再賦》詩二首;作《癸丑東坡生日集歸來館》《前題和空山人原韻二首》以和。
正月初一,作《甲寅歲朝長排二十韻》詩。正月初三,作《正月三日小集非吾廬去年今日座中三客已亡其二感賦》。正月初三至初六間,作《新歲偶成》詩。正月初七,作《人日水仙開》詩。立春,作《瓶菊一枝立春未殘》。二月,作《春半即事》詩。
春,作《廣前詩(<春半即事>)末聯》《閑事》《春興八首》《城南修禊同空山人》《暖泉灣看花歌》《春暮風雨大作花事已矣感賦》詩。
夏,吳庚吾園落成,二人圍繞吾園詩文唱和,抒發遺民情結。吳庚作《吾園記》《吾園后記》二文,作詩《題畫贈吾園主人》《空山人吾園落成》以賀。吳庚作《吾園落成同意空作》,和以《前題空山人原韻》;吳庚作《再題吾園索意空和》,和以《前題再和原韻四首》;吳庚作《晚霞亭上得句同意空》,和以《吾園主人遲予久不至歌以解嘲》;吳庚作《戲柬意空道人》詩,和以《戲簡空山人》。
此一期間,還作有《納涼》《驟雨》《題家書后》《長夏偶成》《讀杜集》《乳鴨》《嵩宮》《美人蕉》《雨》《即夕》詩。
入秋,作《早秋感懷》。
七月八日,為母祝壽,作《七月八日我太夫人壽》。
八月六日,吳庚生辰,作《八月六日壽空山人》以賀。
九月朔,偕吳庚豐樂亭三祭“二楊”。作《甲寅三祭二楊》《甲寅九日朔偕空山人三祭二楊集杜句四首》,吳庚作《三祭二楊公文》。
重陽節前,邀吳庚非吾廬賞菊,作《非吾廬賞菊柬空山人》詩。重陽節,應吳庚之邀在吾園賞菊,和吳庚《九日吾園召客賞菊》《九日登晚霞廳示客》作《九日吾園賞菊》。
其間還作有《秋日題吾園十首》《黃竹篇調空山人》《縣尹屠君(仁彬)枉過集杜句報之》《傷秋吟集杜句柬空山人》《秋夕漫成》《詠吾園桂》《桂二首》《答誰園》《買宅絕句》《讀史》等。
是年,鑒于與老友張瑞璣的特殊關系,在趙城侯村購置一處老宅,作《買宅絕句》以抒懷。大小房屋達60間之多,田產300余畝,房產與地畝均由五弟福址經營。新中國成立前,福址病故于此,葬于此,委托一女傭經營,直至新中國成立后充公。此說也應證了力空《趙城人物志略》中對其趙城置買房舍田地的記載。
是年,其侄趙長鑑客死大梁,托吳庚為《趙寶衡墓志銘》:“寶衡嘗受業于樊山趙意空,得為學、為政大體,壬寅(1902)舉于鄉,薦經濟特科。其為文長于奏疏,佐定興鹿文瑞,浭陽端忠泯,蒙古升公,貴州陳公幕。俱稱,職掌庚子西巡前路糧臺文案,膺甘肅通志局分纂,天津參議庭審察,津海鈔關襄辦。以糧臺功敘知縣,官河南鄢陵縣、甘肅涇州,有聲薦擢以道員用。”
按:《意空詩選》卷一為《塵夢集》,其中之卷二為《木門集》,作于宣統三年棄官寓鄉寧后四年間,即辛亥、壬子、癸丑、甲寅(1911-1914)年所寫。“原稿名辛壬癸甲集,二卷合選一卷,今易名。”《木門集》乃1911-1914年間詩作,原稿名《辛壬癸甲集》。此木門乃“閑”也、“困”也,恰恰說明其作為前朝遺民,正閑居或困居鄉寧。民國《鄉寧縣志》卷十二“書選”中,其著述記有《塵夢集》:“槖筆吟”二卷,“官余吟”一卷;《木門集》:“辛壬癸甲集”二卷,“百憂集”一卷,“西閣集”一卷。《桐皋吟草》《百憂集》與《塵夢集》,乃不同時期的詩歌集,結集的標準與時間不同,因而所選詩歌也多有交合。

三月廿七日,葬母于鄉寧縣北郊富家原,寫成“先母王淑人墓志”,并小楷書之,落款“孤哀子趙圻年泣血志立書,福址福塤福堂福埏校刻”,現存于世。
九月朔癸酉,偕吳庚豐樂亭四祭“二楊”。作《四祭二楊公文》與《乙卯四祭二楊》詩,吳庚作《九月朔登南山豐樂亭祭二楊》詩。
十二月十九日東坡生日,作《乙卯東坡生日西閣召客王魚洋<謁三蘇祠>原韻》。
初冬,偕吳庚騎馬出城,沿鄂水向西,至南崗走陸路,從辰時至酉時,晚宿已近師家灘不遠的土室。其間吳庚腳傷。第二天乘舟黃河南下至龍門,師家灘、一堵墻、謝家磧、虎牙磧、柏纏、李家岔、李家磧、船窩鎮、高石崖、橋子溝、門墩石、乾柴坡、大小梯子崖、閻王扁等隘口盡在視野,“東崖斬天梯,西崖喧石漱”;“連山鑿而分,造化驚鬼怪”。舟入龍門出峽谷,“浩渺四世界”。在月夜漁火中賞晚秋初冬黃河龍門景色,夜半時寄宿龍門東。在龍門東半山腰禹廟,與村翁談古論今。以魚為食餐畢,喚舟渡西岸,游西禹廟姒后殿。南望韓城,心情復雜,五味雜陳。游罷龍門騎馬向東,至云邱山游真武宮,星夜從馬壁峪北上,黎明登上碾東嶺。山間陰壑已積雪,正午時分都十分寒冷。翻山越嶺三上三下后憩息磵石根,黃昏時分才回到縣城。此次出行,歷經數日,或騎馬,或步行,或乘舟,有時曉行夜宿,有時日夜皆程,淌河過水,翻山越嶺,在無路可走的山間爬行,其中的艱難可想而知,對于兩個年近天命的士紳而言更是艱難險阻。游罷,作《紀游六首同空山人》詩以記。
史料:是年12月11日,袁世凱宣布接受所謂“推戴書”,推翻共和,復辟帝制,改中華民國為“中華帝國”,并下令廢除民國紀元,改民國5年(1916年)為“洪憲元年”,史稱“洪憲帝制”。
是年,鄉寧縣知事屠仁彬輯《秋湄遺集》。
是年,屠仁彬曾出古幣十余枚囑釋,并贈以安邑貨、莒小刀,回贈以畢萬年漢印一紐報之。
四十九歲 民國5年丙辰(1916年)
史料:是年1月1日,袁世凱正式稱“洪憲皇帝”。3月22日,袁世凱在內外交困的情況下走投無路,被迫宣布取消帝制,仍稱大總統。6月6日,袁世凱憂懼而死。
春二月,與空山人吳庚再訪誰園,作《偕空山人適趙城訪誰園主人》。張瑞璣作七律《空山人意空道人在誰園即席有作》二首,五古《同空山人意空道人九譜散人郊行》。
五月初五,稷山土匪竄擾縣東南境,知事趙祖抃、警佐楊在典率軍警往剿,斬獲多人。師未還,忽由北路驟來土匪數十人,一擁入城,搶劫官署,開放獄囚,風馳而去。作《山城紀變丙辰五月》詩以記。
七月,作《苦旱得雨》詩。
九月朔,雨中登南山,豐樂亭五祭“二楊”,作《丙辰雨中五祭二楊》,吳庚作《丙辰九月朔祭二楊》。
重陽節,南山登高,作《重九登南山》詩。
九月間,往游城東六十五里之郭家坂,作詩《秋暮度郭家坂》,此詩《意空詩選》未收。
十二月十九日,歸來館與吳庚相聚,作《丙辰東坡生日集“歸來館”》,其時吳庚已病。
史料:是年3月11日,山西督軍閻錫山在民國初年趙戴文、孟炳和等發起成立的宗圣社內成立“洗心社”,每周邀請軍政要人及飽學之士講解孔孟之道。9月3日,閻錫山兼任山西省長,集軍政大權于一身。也是其從根本上掌控山西的開始。10月1日,閻錫山發表《六政宣言》(水利、種樹、蠶桑、禁煙、天足、剪發)。次年又提出“三事”(種棉、造林、牧畜)。即所謂“六政三事”。還派人到漢陽兵工廠學習軍工。次年1月5日,成立“育才館”,訓練新人,推行新政。此后的十年間,閻錫山相繼推出的所謂“保境安民,養精蓄銳”方略,倡導“用民政治”實施新政;頒發《人民須知》啟發“民智”;推行“六政三事”興利除弊;建立行政網,整理村政。打著尊孔讀經的旗幟,廣羅天下人才,一大批各類人才云集山西,可謂人才濟濟。山西也因此得到“模范省”的殊榮。這一時期的山西政界,廳道班子中分東洋、西洋兩派,東洋派以趙戴文為首,西洋派以馬駿為首,盡管矛盾尖銳,但都盡忠盡敬于閻錫山;文化界、教育界則分留英、留日與儒宗三派,相互間矛盾復雜,明爭暗斗,各有各的政治后盾,各大學、學院之間教師的流動也皆受此影響。當時的山西,特別是太原,成為文化界聚集之地。有各類留學人員,前清科甲及第者,連中國各地的古琴高手都云集太原。山西中醫改進研究會的成立及設立醫校、醫院如是,中華教育改進社在太原召開第四屆年會如是,韜園詩社的形成如是,元音琴社與唐風琴社的誕生、傳藝、雅集如是。就以江蘇泰興為例,即有四位文化界名人吳人達、楊百城、陳晉、于廷梁先后于太原從教、行政。

三月,鄉寧縣定議修志,并集資開局,趙祖抃請其與吳庚纂修邑乘,其時吳庚已重病纏身。五月廿一日前的兩月間,二人就修志事項反復商討,吳庚抱病受命,力疾起草,“若凡例,若職官、貢舉、仕官、戶口各譜小序,學制、風土兩記皆出其手。”五月廿一日吳庚卒,終年四十七歲。
春末夏初,眼見去冬無雪春無雨,作《春不雨》記之。
六月十五日黎明,陜匪千余圍城,城陷,大肆擄掠。援軍至,賊始引去,路經村鎮,滋擾尤甚。作《悲鄉寧》詩記之。
陜匪圍城后,攜志稿至家,自春三月始,前后“歷旬十五,為書十六卷”,“本通志仍舊志者半,案牘所增,采訪所及,補苴未備者半。”不負空山人吳庚之托,不負鄉寧士紳眾望,“繼晷焚膏,汲汲顧景,抄撮簿記”,“以驚懼倥傯之際,運細針密縷之”,夜以繼日,孤燈只影,親力親為之考序、記序、案語等考證文字達三十八篇之多,這其中,六篇金石記文可謂楊篤遺風再現,具有相當的考古與文獻價值,也開創了民國以來晉省乃至國家無有方志新式體例而自創方志體例之先河。是志盡管體例由吳庚擬就,但從二人修志前的民間采風、田野調查,相互八載為官深交,七年間形影不離歸隱鄉寧,詩文唱和,書畫往來,探討鄉寧邑乘等分析,是志體例乃二人共同探討之結晶。
全志十六卷首一卷,以圖、譜、考、記、錄、選為綱,下列三十四目,即輿地沿革、鄉鎮、職官、貢舉、仕宦、戶口、學校畢業、選舉等譜;疆域、古跡、山川、城邑、田賦、秩祀等考;學制、營制、積儲、風土、大事、金石、雜記等記;名宦、鄉賢、忠義、孝友、仕實、儒學、武功、隱逸、藝術、烈女等錄;書、文、詩等選。是志與舊志不同在擯棄了分野、星度,刪除八景、題詠,特別是創設了《煤窯圖》(附鐵爐)詳標地名,十分可貴,被譽為民國名志。
按:關于民國年間全國規范修志的情況,劉緯毅在《中國地方志》中記述:“民國三年(一九一四年),浙江省率先成立通志局,準備續修《浙江通志》。但在全省范圍大規模地開展修志,卻發端于山西。民國六年(一九一七年)山西省公署頒發了編修新志的‘訓令,‘飭就各縣自治機關,附設處所,纂修新志。次年,山西省公署即頒布《山西各縣志書凡例》,規定縣志應由圖、略、傳、表、考五部分組成,并列具目錄和注意事項。與此同時,史學家鄧之誠發表了有影響的《省志今例發凡》,提出國體既變,省志體例必須改變的主張,認為新編省志應由圖、表、紀、志、傳組成。還具體要求‘圖應用科學方法繪制;‘表應列沿革、職官、人物、學制、戶口、商務等;‘通紀即大事記,撰述本地古今大事;‘志要因時創新,不拘泥守舊;‘傳要包羅各階層各類人物。”直到民國18年(1929年),國民政府才頒布了《修志事例概要》二十二條。
民國7年(1918年)山西省公署頒布的《山西各縣志書凡例》,由郭象升擬就,分圖、略、傳、表、考。此編《鄉寧縣志》不僅有吳庚所擬“例言”在前,分圖、譜、考、記、錄、選,而且在民國6年8月即已付梓。此也可從俞家驥《重修臨晉縣志序》文中得到印證:“以云體例,民國六年有省公署頒發條例,核與鄉寧志例,無甚出入。”可見,此編《鄉寧縣志》的體例并非來自官方,乃為首創,上承王軒、楊篤等所纂《山西通志》之六綱“圖、譜、考、略、記、錄”體例,或道光間阮元《廣東通志》所分“圖、譜、考、略、記、錄”體例,又多有創新與發展。民國18年(1929年)前的縣志纂修,山西走在了全國的前列,《鄉寧縣志》又走在了山西的前列。盡管是志多有舊志痕跡,但其珍貴之處即在于諸多獨立的思考與獨到的創新。
九月朔,亦即“二楊”殉清六周年之日,空山人吳庚安葬。張瑞璣前往送葬,并應生前之約,為寫《空山人墓志銘》。此墓志銘現存于世,由趙意空楷書,空山人子吳宜仲收藏,落款“民國六年九月朔日,孤子吳宜仲藏石”。與張瑞璣分別作同名《挽空山人山人以九月朔葬》詩。
當夜,在鄉寧家中,二人緬懷故人摯友,青燈對酒,長歌當哭。張瑞璣畫梅題詩《畫梅題贈意空道人》贈,作詩《酬張衡玉畫梅》回贈。二人畫梅詠梅,借梅思友,借梅抒情。思梅花般故友,抒遺民間悲情。
史料:1月5日,閻錫山成立育才館,訓練新人,推行新政。是年,閻錫山提出《山西民用政治實行大綱》,在職業教育一項中,明確提出設立“中醫改進研究會”計劃。
三月,集成《空山人遺稿》刊印。
按:《空山人遺稿》現存兩種版本,即民國7年戊午初版,木刻,甲戌三月十日再版,石印,乃臨縣馮汝驤宰鄂時刊印,文字上則僅增加了《馮汝驤再序》文。
卷一 文甲 有趙祖抃、趙意空序,馮汝驤再序,張瑞璣《空山人墓志銘》。趙意空序中有兩枚印章,白文“趙圻年印”,朱文“意空道人”。
卷二 文乙
卷三 詩 后有跋文“寒夜校讎既竣感賦代跋”。落款為“己亥嘉平初五夕意空道人”。鈐印兩枚,白文“意空道人”,朱文“北山寓公”。
卷四 奏議公贖 釋文
筆記? ?聯語? ?銘誄? ?二純合數原序
后序落款“戊午花朝意空道人又識”。
隸書“寒夜校讎既竣,感賦代跋”。
從兩版《空山人遺稿》看,《空山人遺稿》有趙意空三篇序、跋,卷首之序與后序,前者為“丁巳嘉平下浣”,后者為“戊午花朝”。嘉平即臘月,丁巳嘉平即民國6年(1917年)臘月,花朝乃二月十五,戊午花朝即民國7年(1918年)二月十五。合符情理。因為首集三卷,第四卷是戊午二月補入的。均與刻本“戊午三月刻于鄂城”吻合。至于卷三后之跋文落款“己亥嘉平初五夕”,或為“丁巳”筆誤。
是年季夏《意空詩選》結集刊印,趙祖抃親為制序。此序文落款時間為戊午初秋,而民國《鄉寧縣志》“文選”中落款時間為暮春下浣。而且序文內容也小有變化,前者比后者內容增多,在記錄嚴鹿溪悉舉平生著作一夕投之洞庭湖之外,又增唐之劉復愚埋其文于古冢,宋之鄭所南作心史錮以鐵藏諸井二故事。

按:關于《意空詩選》刊印,縣知事趙祖抃序文中講述了一段美談:
意空道人,籍于吳,寄于黔,長于秦,宦于秦,游于燕、晉、湘、楚、豫、吳、閩、越、蜀、黔,老而流寓晉之鄉寧,其匿姓名而逃世也。以丁亥之變,其僑于鄉寧也,以空山人兩人舊交,久而彌篤。山人善屬文,道人工詩。去年三月,予丏兩人纂修邑乘,開局未久而山人歿。道人繼為之,一載而書成。邦人思有以酬道人者,道人堅卻之。邦人曰:吾鄉先達楊秋湄纂蔚州志成,蔚人德之,刊行其詩,曷仿諸。道人聞之曰:“噫!諸君知有楊秋湄,亦知有嚴鹿溪乎?吾鄉有嚴鹿溪者,奇才也,著述累累,載之行,一夕泊舟洞庭,盡取篋中詩文投諸湖。予方欲效之,乃反其所為耶!”眾請其說。曰:“興之所至則作之,興之所至則投之。”予不待辭畢,應聲曰:“然則興之所至,則亦不妨刊之耳。”眾大噱稱善。道人不得已,出所有詩稿,厚盈咫。曰“必欲梓之,吾當重為抉擇,以十之二三餉諸君可乎?”眾曰:“諾。”名之曰《意空詩選》。屬予筆之簡端。予俗吏不能詩,何為格律,何為聲調,何為氣魄,何為宗派,則弗敢贊一詞焉。戊午暮春下浣。
如今世人所以能看到趙意空五十歲以前的詩作,而不至于像清之嚴鹿溪的詩作那樣投之于洞庭,像唐之劉復愚埋其文于古冢,像宋之鄭所南作《心史》錮以鐵藏諸井,以借此了解其詩歌成就以及其用詩歌形式記述的一段歷史,即得之于鄉寧士紳百姓,特別是縣知事趙祖抃的努力。
《意空詩選》所收一百九十二首詩詞中,只有最后《無題(水調歌頭)》與《沁園春·詠鶴》兩首難斷寫作的確切年月。
關于《意空詩選》刊印的時間,有三種說法。其一是《意空詩選》中所述“戊午季夏雕于鄉寧”;其二是趙祖抃序文中所述“戊午初秋”;其三是民國《鄉寧縣志》中文選中《意空詩選》趙祖抃序中所述“戊午暮春下浣”。兩篇序文文字大同小異,可見戊午季夏為確。縣志中所錄序文乃初稿,《意空詩選》中序文才是定稿,季夏與初秋本屬不同表述而已。
寓居鄉寧七年間,其前期交往同道,除吳庚、張瑞璣等老友外,又有陶幼石、陳鉅卿等前清遺老。吳庚詩曰:“坐中晉楚黔吳客,世上東西南北風。”晉者吳庚,楚者陳鉅卿,黔者陶幼石與趙意空,吳者趙意空與胞弟伯之。陶、陳均客死鄉寧,歲在民國2年(1913年)癸丑春。陶、陳之后,經常相聚高談闊論者又有“趙永之、鄭小山、閻星三,并道人、山人而五之,五人者,皆可以放言無忌憚者也。”“星三少年好學,亦能詩文,當張一幟以壯吾壘。永之、星三雖不恒作詩,而各以善談名。是日也,道人、星三高歌低吟,永之、小山各張其舌鋒。使我俯仰引聽,哭笑并作。”東坡生日之會,實亦前朝遺民之聚也。此種遺民相聚懷念前朝的情形,一直持續到民國3年(1914年)屠仁彬出任知事,以及趙祖抃接任知事的民國4年后。民國3年(1914年)甲寅屠仁彬署鄉寧后,搜羅編輯《秋湄遺集》,吳庚應屠仁彬之請參與了“編審比次”,并制《秋湄遺集跋》,閻星三參與了“檢輯”。屠仁彬《秋湄遺集序》文有言:“是役也,檢輯者,邑人閻星三;校錄者,孝感梁倚儂;編審比次,則仁彬與空山人商之。空山人亦鄉寧人也,例得并書。”其間屠仁彬還曾向趙意空出示十余古幣囑釋,并相互贈與,此趙意空曾記之于縣志金石記中。民國4年(1915年)乙卯春三月,趙祖抃宰鄂不久即定議修志,請吳庚、趙意空纂修邑乘。加之與故友張瑞璣的交往。所有這些變化,都使其漸入民國社會。
幾年來踏遍鄉寧山山水水的實地走訪,或訪民風于鄉野,或察地理于山川,或拜前賢于名勝,其詩文表現淋漓盡致,為纂修鄉寧縣志奠定了感性與理性相互結合的基礎。在纂修志書的過程中,趙意空接觸了鄉寧的各類人群,不再局限于那些前朝遺老,而擴展到知事官吏、一般士人與普通百姓,如兩任知事屠仁彬、趙祖抃,纂修縣志的總理紳士龐洞、王世元、閻應臺,采訪紳士閻永清、高拱辰、楊泉林、寧德祿、陳席珍,校對督刊陳瑞、王達衢、張鵬程、鄭燾、趙登壇,參閱楊騭、王錫元、楊蔭堂、成金榜,繕寫張國俊、趙世祿,繪圖王永治。這些人中,多為生員,也有少數曾為前朝未入流小吏、布衣。算是鄉寧的文人群體。而從其此間撰述、詩文的內容分析,如《春不雨》《悲鄉寧》,乃至向普通百姓行醫就診,趙意空已經走入平常百姓生活。這一過程中,逐步發生了兩個轉變,一是從一個流寓者轉變成鄉寧人,表現在對鄉寧鄉土文化的認同。二是從前清遺民轉變為民國士人,走出了徘徊達七年之久的前朝遺民心理,積極投入民國生活。這兩大轉變的最終標志即離開鄉寧往太原參與弘揚中華傳統文化的“山西中醫改進研究會”工作,而且自此以后,意空道人之稱謂也發生變化,“意空”成趙意空之名,“道人”改作“蹈仁”成為其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