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你也不信

侯文詠

有一天，我碰到一個專門調查飛機失事原因的人。他講了許多故事，害我有好一段時間不敢坐飛機，以下就是其中的一個。

基于各種考慮，從航空公司到飛機型號、航班等相關真實資料我全省略了。故事的背景是20世紀90年代大陸開放探親之后，臺灣一窩蜂地成立了許多小型航空公司，準備在市場卡位，等著“兩岸三通”之后大發利市。就像偵探小說一開場都有案件發生一樣，這一次，一架民航小飛機在空中失速墜毀了。根據塔臺的報告，飛機駕駛員剛剛通報飛機失速，不到一分鐘光點就從雷達熒幕上消失了，意外的發生毫無預警。

我到達現場后，發現機體已經嚴重變形，殘骸散落的范圍不大，最特別的是飛機并沒有發生爆炸。很幸運的是，當天我們發現了一個警示燈，燈內的鎢絲嚴重燒壞變形。根據研判，在失事時那個警示燈是亮著的。因此，技術人員立刻確認是引擎燃燒系統出了問題，這給調查小組很大的鼓舞。我們立刻鎖定焦點，并請專家展開相關的鑒定工作。

接下來的進展并沒有預期的那么順利。專家對引擎的進油、噴嘴、點火系統以及機件做了各種檢測、分析，花了很大的力氣，卻還是找不出可能導致引擎燃燒失常的原因。于是一切又回到原點，有沒有可能問題并不是出在引擎燃燒系統？

就在技術專家一籌莫展時，我接到了化學鑒定人員的電話。“你們提供的飛機燃料有沒有問題？”他說，“那根本不是汽油。”

“怎么可能？”我不以為然地說，“你們要不要檢驗看看？”他們表示早檢驗過好幾次了。我們只好重新采樣，再度提供失事飛機燃料箱內的燃料，請他們檢驗。隔天報告結果出來了，是水，接近百分之百的水。

大家都很疑惑，百分之百的水怎么跑到飛機油箱里面去了呢？當天加油的記錄非常清楚，一切都是按照標準程序進行的。我們又去勘驗了貯油槽的汽油、上游供應商的汽油，一切都是符合規定的。

于是調查又陷入了瓶頸。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使得汽油變成了水？有一天，我在家里吃飯，太太煮了一道排骨湯，看著浮在湯面上的油，我發起愣來。看著看著，我忽然大叫：“啊，貯油槽！”

于是我又去了一次現場。這家航空公司擁有兩個自制的大貯油槽。“這一大槽汽油可以用多久？”我問。地勤查閱了一下記錄，由于航班不多，一大槽汽油可以用四個多月。

我請人找來一根管子，把底層的汽油抽出來。果然和我的猜想一樣，難怪飛機墜地時沒有爆炸。

四個月來，槽內空氣中的濕氣在白天溫度升高時凝成水滴，不斷地沿著內壁滑入汽油中。由于水的比重大于汽油的比重，這些水全沉入了底層。

我找出國外貯油槽的設計圖，發現那些設計全具備了排除或避免使用底層液體的設計。相比較之下，出事的航空公司為了搶占市場，匆忙制造出來的貯油槽，實際功能卻只是個容器而已。

說了你也不信，那架飛機，就這樣從貯油槽底層加了一肚子水，靠著原先剩下的汽油飛上天，然后失速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