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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分

2019-10-18 05:32:16王金平
陽光 2019年9期

王金平

在老院后邊,金娥給小子們蓋了七間紅石頭房,蓋起兩年了,才買來木頭,才請來木匠。

木匠就是德順。

德順給金娥做木匠活兒是在冬天。冬天農(nóng)活兒少,金娥找到德順說:“要是沒啥事,給俺做活兒唄!”

“沾,做活兒唄!”

德順張開嘴,露出半黑半白的牙齒。

“你啥時候能去?”金娥又問。

“你說啥時候咱就啥時候。”

好隨和,往常他可不是這樣,他要把自個的事兒做完了,才給別人做活兒的。

“你沒事啦?”金娥不放心,又問。

“沒事啦!”德順回答。

實際上,柳溝那二分自留地麥苗還沒上凍水,這不要緊,讓老大老二幫著澆澆。

“那明兒去吧?”金娥小心地問。

“明兒去唄!”德順往前挺挺胸,答道。

第二天吃完早飯,德順帶著家具來到金娥的新院。在院里找了個最暖和的地方,鋪開攤子。

金娥家的鍋,在老院西北那間屋里安著。金娥在屋里燒火做飯。晌午,二梅下學(xué)回來,進門就嚷著餓了,金娥就說:“這妮子,咋不懂事兒!家里還用著人,要先讓人家吃。”

金娥不忍心,給二梅掰了半個饃饃,然后走出老院。

老院和新院挨著,出這個大門,幾步就進了那個大門。金娥喊:“德順,吃飯啦!”

德順不多說啥,放下鋸,跟在她后邊。

金娥先給德順舀了一碗,盡量舀稠的,舀滿。

“你在哪兒吃?”金娥問德順。

“哪兒都行。”德順說。

金娥讓德順去北屋,北屋里亮堂、清爽。

金娥把德順安頓好,才給二梅舀飯,舀得稀稀的,二梅噘起了嘴。小子們從地里回來,看看碗看看鍋就懂了,小子們都大了。

一個人在北屋里吃飯,德順覺得有些孤寂,吃得沒滋沒味兒。有天被喊回來后,他徑直走進西屋,見舀好的飯還在鍋脖子上,便說:“我就在這屋吃吧!”

“你就在這屋吃唄!”

金娥把大碗放在被煙熏黑了的桌子上,德順坐在被煙熏黑了的椅子上。這樣,在吃飯時,他面前有人陪著說話,同樣的飯吃得就香,不知不覺就吃飽了。

一次吃晚飯時,德順問二梅:“你娘屬對誰好?”

這當(dāng)然是句沒話找話的話。

“俺娘屬對你好!”二梅不滿地瞪他一眼說。

德順眼睛一亮,比梁上吊著的燈泡還亮。恁多年來,那雙眼睛從來沒有這樣亮過。德順笑一聲,感覺自個兒皺皺的臉上有些發(fā)燒,便低頭很響地喝起豆腐湯。金娥沒看他,只覺得眼前一道閃光,晃得她有些眩暈,等她恢復(fù)過來,斜二梅一眼,嗔怪道:“死妮子,知道個啥?”

金娥繼續(xù)吃著飯,心里卻有些慌里慌張。她暗自想,咋了?俺這是!

以往,吃了晚飯,德順撂碗就走,最多抽根煙卷,可今兒已經(jīng)抽兩根煙卷了,就坐在那里看金娥刷鍋洗碗。看金娥刷鍋洗碗,他心里覺得暖洋洋的。有恁多話從肚子里朝外涌,涌到上邊卻散開跑了,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他就說不出啥話來了,愣愣地坐了會兒,才起身走出去。

德順沿著紅石頭臺階下到東街,走進電桿旁的老九家,跟往常一樣,他想和老九嬸坐坐,跟老九嬸坐坐心里踏實。他邁進門檻,見老光棍老西在灶火前坐著,占了那里的位子。

“老西叔在這兒!”

德順打聲招呼,轉(zhuǎn)身走開。以往也是這樣,這里只能坐一個人。不過,今兒遇上這事,沒有從前那樣感到不快,雖說略顯得遲疑,心里卻沒有起伏,心情還跟從垴上下臺階時一個樣。

德順沿街朝西回家。路燈好像比先前亮了些,紅石頭鋪就的街,也似乎平整寬敞了,整個村莊寂靜安詳。他邊走邊聽著自個兒的腳步聲,“嗒——嗒——嗒——”忽然一個聲音跳出來:“俺娘屬對你好!”他情不自禁地笑了,對著空曠的的石頭街笑了。

每天他有條不紊地做著木匠活兒,臉上比先前添了些笑容,特別是見了金娥,禁不住就笑。金娥臉蛋紅乎乎光滑滑的,他盯上一眼便說:“嬸哦,你還年輕哩!”

“年輕個啥?老啦!頭發(fā)都白嘍!”金娥舉手摸下頭發(fā)說。

“頭發(fā)白了也年輕!”他看一眼金娥,又說。

這晚,德順坐在黑漆漆的椅子上跟金娥拉閑話,金娥見他不走,就讓二梅去新院,用挎簍背些小木頭塊和刨渣,籠架火燒燒炕。

“德順,過來坐,烤烤火。”金娥說。

“我不冷,你烤吧!”德順說。

“過來烤烤吧,天冷!”金娥勸道。

德順就過去,坐在板凳上。娘忘了二梅,不搭理二梅,二梅噘起了嘴。德順注意到了,說:“二梅,搬個蒲墩坐這兒吧!”

二梅就搬個蒲墩坐下。

德順見金娥還坐在炕邊,就說:“嬸哦,你也坐唄!”

金娥把兩只手伸向火邊,說:“沒事,我能烤著。”

金娥又向炕洞跟前湊湊,紅紅的火光映在她臉上,紅撲撲的,她比從前顯得鮮亮了些。

二梅明天還要上學(xué),上炕躺下了。

“孩子多了可不是鬧玩的哎!”金娥說。

“嗨!都要想法兒的。”德順說。

“你真能要孩子。”金娥說。

“嘿嘿!家伙好使唄!”德順說,“小九命硬,她要不死,說不定還有小十小十一呢!”

“聽說她死時挺受罪。”金娥皺著眉頭說。

“嗯,生孩子不順能好受?是疼死的。”德順好像不在乎,臉上還帶著笑,“死的倒利索,倆鐘頭。”

金娥不吭聲了。

“俺叔死前,把你遭磨得不輕。”德順說。

“不管咋,死了!”

金娥呆呆地瞅著火堆。

“死了就死了。”德順說。

德順朝火堆里加了一把小木塊,火立刻旺起來。火堆里“嘣叭嘣叭”一陣亂響。

“活著的人就想活著的事!”德順說著,然后“嘿——”笑一聲。

“主要是孩兒們的事讓人操心。”金娥說。

“孩兒們?咋也能有個小窩,也得操點兒自個兒的心。”德順說。

“自個兒還有啥?老了!”金娥嘆口氣說。

“不老,老是不老!你看老九嬸……”

德順朝下沒說,金娥知道他想說啥,她聽說不少老九媳婦的事。

德順在新院干活兒,有時候半天也看不到金娥一眼,他就不由得朝那扇后窗上看,可那扇窗緊關(guān)著。他的心窩里就有些悶,直想走過去打開它。

想著想著,“砰”的一下,那扇窗果真從里邊打開了。

“嬸哦,拿盒火柴。”

說著,他停下手里的活兒,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卷。

手里捏著一盒火柴,胳膊伸了出來,窗欞絆著袖子,露出寡白寡白的手腕。他心里有一絲顫動。他抬起胳膊,把粗拉拉的手掌伸過去,裝出不當(dāng)心的樣子,蹭蹭她紅撲撲的手,再捏住火柴盒。“嚓”!他劃一根火柴點著煙,窗欞周圍就飄蕩起了一縷濃濃的煙草味兒。

她沒走開,沖著他笑。

“給火柴。”

他把火柴盒擎起來。

“留著使吧,我就說送你一盒。”

習(xí)慣上,主家管木匠抽煙用火兒。

“甭,我使了再拿。”

他心里清楚,筐里還擱著半盒火柴。

“你使吧!”她又說。

“甭,這都實實在在的!”他嗔怪道,但話里透著一股親切。

于是,金娥就伸手去接。德順粗糙的手又蹭著了她,他感覺那只手軟軟的。

金娥把火柴盒擱在灶火臺上,許是忘了關(guān)窗。德順站在那兒又抽了幾口煙,才走開。他邊干活兒邊不時瞅瞅那扇窗。

干了半個月,木匠活兒就要做完了,剩下最后一天了。最后那晚,德順看著金娥刷鍋洗碗掏泔水,桶里滿滿的泔水,金娥提起它說:“我去喂豬。”

金娥很快就回來了。

“倆豬,夠喂的。”德順說。

“該不是哩!半大豬,正能吃。”金娥說。

“那以后……”德順只說了半截話,“吭”一下笑了。

第二天晚上,金娥剛坐到炕沿邊,就見德順掀門簾邁了進來。德順右手提著多半桶泔水。

“喂豬吧!我提一桶,趕上倆豬喝了。”德順氣喘吁吁地說。

“那該不是!”

金娥像一個害羞的大姑娘似的。

從此后,德順每晚提來大半桶泔水。德順住在村西,但他不從有路燈的街里走,他走村北那條小道,曲里拐彎兒,還要過一條干溝。他借著月亮光,有時黑燈瞎火,跌跌撞撞。

“你,咋濕了?”她心疼地問。

“泔水扣出來了。”德順說。

“快坐下烤烤火!”

她籠起一架火,擱好板凳。

德順坐下,脫了鞋或不脫鞋,鞋上升起一股白氣。

“你從街里走唄!”金娥說。

“沒事,路不遠。”德順說。

“要不甭提泔水了。”

金娥有些過意不去。

“這可不算啥。”德順笑笑,似乎有了興致,“這幾天,我在黑腦山割葛針,割了一捆天才蒙蒙亮,我拴巴拴巴就扯回來了。”

“黑天墨地你不怕扎?”

金娥的心懸起來了。

“不扎,覺不著有刺兒。”說到這里德順嘿嘿笑幾聲,又繼續(xù)說,“我連杈子都不使。”

“呀!”金娥的心真的懸起來了,她張著嘴,一下捏住了德順的手,看看手心,看看手背,手上沒有血痕,她臉上平靜了下來。“行!你真能受罪。”

“呵呵呵!”德順咧嘴笑笑說,“沒啥!沒啥!”

金娥軟綿綿的手感覺真好,德順心里也感覺軟綿綿的。

以后,金娥不再提他提泔水的事,也不管德順從哪兒走,任他。德順的鞋濕的次數(shù)少了,后來就不濕了。后來,德順來時沒了固定的時候,或早點兒或晚點兒,都在晚上。家里有活兒做完活兒再來,沒活兒就早些來,坐下烤烤火。有時來時二梅沒睡,有時二梅睡了,有時金娥也睡了,德順就把泔水桶擱在門臺邊。

金娥喂的豬在一天天長大,一頭母豬生了幾頭小豬。金娥讓德順掐把一頭小豬回去喂,德順說:“甭,你還有倆小子,用錢,我就一個小子了。妮子好說。”

“孩兒們?nèi)⑾眿D真是不容易!”金娥說。

“不容易!”德順感嘆道,“小放說媳婦了沒?”

“哪說媳婦!不好說。”金娥說。這時天氣不冷了,用不著籠火,干坐著。“小芬說婆家沒?”

“沒吧!”德順瞅他一眼。“他倆倒是……”

“該不是!”

正合她意。屋里靜下來,倆人都在心里體味這“該不是”。

這事以后倆人誰都沒有再提,也巧,小芬和小放倆人竟然自個兒好上了,村里人都說這一對兒最合適,德順和金娥也這樣認(rèn)為。德順說:“咱是親家了,你是親家母,俺是親家爹,嘿嘿!”

有晚,德順對金娥說:“小芬病了,躺了兩天,沒人管她,誰也顧不上管她。”

金娥說:“讓她來俺家吧,俺能照顧她。”

“去新院住吧?遲早饒不過!”德順瞇著眼說。

“去新院住吧!”金娥答應(yīng)了。

過了兩天,金娥對德順說,小芬在這兒住挺好,病好得挺快。又過了三天,金娥又說,小芬挺高興。德順說孩們的事就是孩們的事,嘿!咱也從孩們時候過來的,嘿嘿!這會兒咱還是孩們。

后來,德順幾乎沒再去老九家,那個座兒有好幾個光棍爭,垴上有了自個兒的地兒,往往一坐就是半夜。村里人晚上沒事干,睡得早,晚上十一點就是半夜了。

小芬知道爹常在那兒坐到半夜,就打著手電筒來叫。

“爹!爹!”小芬站在門外喊。

“吱”一聲門開了。德順一條腿跨出門檻問:“啥事?”

“啥事?啥時候了還在這兒?你不睡也不讓人家睡?”小芬著急地說。

“這妮子,你吃槍藥了?小聲點兒!”德順悄聲說。

“小聲點兒?走吧走吧!”小芬嗓門更高了,邊說邊拿手電比畫著。

德順只好往外走。德順走在前頭,駝著背,小芬跟在后頭,打著手電。路上誰也不吭聲,像押犯人,等走進自家院子,小芬沖爹喊:“以后不能這樣了!”

德順像沒有聽見,照直走進自個兒屋里,“咣當(dāng)”一聲關(guān)了門。

到晚上,德順還照樣往垴上提泔水,不過在那兒待的時候比先前短了,偶爾長些,只是偶爾。

小芬和小放過了喜事,就住新院西屋兩間。

金娥讓小放到供銷社賣了兩頭大豬,還賣了幾頭小豬,用這些錢擋了擋娶親時的“窟窿”。剩下兩頭小豬,不再用恁多泔水,德順不用再提桶了,可晚上他照樣還去垴上,不去心里憋得慌。

有晚,德順問:“孩們走到一塊兒了,倆老人咋辦?”

“咋辦?”

金娥把兩只手揣進袖子里,很冷的樣子。

德順說:“倆老人也該走到一塊兒。”

金娥說:“恐怕他們不會同意的。”

德順問:“誰?”

金娥說:“孩們唄!”

他倆想來想去恐怕屬小芬反對得厲害。有天德順問小芬:“俺倆往一塊兒走吧!”

小芬知道“俺倆”是誰,回道:“胡說,不能!”

這話是罵人,小芬嘴刁。能不能?小芬的口氣當(dāng)然是不能,肯定的,不能!

德順朝小芬咧咧嘴,然后各忙各的事。

德順的三妮子四妮子都出嫁了,家里只剩下小九,是個小子;金娥的四小子做了倒插門女婿,二梅也出嫁了,屋里只剩下她一個人,自個兒做自個兒的飯。

那兩頭小豬長大后又賣了,金娥從外村買來一頭小豬,很快,小豬長成半大。德順有時來,還提著泔水,都是稠的。

冬天來臨前,孩們給金娥買了些炭塊,盤了煤火。天氣冷了,金娥燒起了煤火。德順去了就坐在炕沿兒,倆腳踩著煤火臺。金娥坐在凳子上納鞋墊,她要給德順納雙鞋墊。

“哎呀!”

猛不丁,金娥渾身一顫,鞋墊和針錐掉在地上。

“咋了?”

德順伸長脖子,見金娥食指肚上冒出一珠血,就握住她那只手,揉搓著。

“坐這兒吧,炕沿兒上舒服。”德順說。

金娥就坐過去。他仍然捏著她的手揉,揉了一大會兒。

“好啦!”德順說。

“好啦!”金娥說。

“插住門吧?”德順說。

金娥眨巴眨巴眼,不吭聲。不吭聲就是吭聲。炕太大,能躺六個人,現(xiàn)在只倆人,橫躺豎躺都行,沒人來打攪。北屋分給了四小子,平時沒人住,門鎖著。小芬生了個小妮子,小妮子動不動就“哇哇”地哭。小九不管德順,任他。

“咱們說說正式在一塊兒吧!”德順說。

“那該不好!”金娥說。

德順跟小芬提這事,賠著笑,樣子可憐巴巴的。

“你當(dāng)爺爺,也當(dāng)姥爺?”小芬瞪著爹說。

“爺爺姥爺又咋?”德順問。

“咋!快那個啥呀哩!你不怕別人笑話,俺還怕人笑話哩!”小芬瞪著大眼說。

小芬的話太惡毒。

德順的臉像刀刻了,有好多好多溝壑。

倆老人的事,小放也反對。小芬跟小放扯過這事兒,小放也不同意,只是沒明說。

小九在外找了一份工作。

土地承包后,德順就分了一口人的地,地不多,一年輕輕松松就下來了。金娥就不同了,是個女人,老女人,可她不愿意讓孩們幫忙,德順幫她,又種又鋤又澆又收。

“要是在一塊兒多好!”德順說。

“該不是!”金娥說。

只是這樣說說而已。金娥出門少了,連新院也很少去。而德順在一個空落落的大院里,心里也是沒個著落,在家待不住,老想去找她,不光晚上來,白天也來。

“你在這兒吃吧!”金娥留他說。

“吃唄!”德順說。

德順就跟金娥在一起吃飯。有次,讓小芬碰上了,小芬驚異地問:“爹,你咋在這兒吃?”

德順解釋說:“我一個人懶得做。”

“不愿做去后邊吃唄!”小芬指指新院說。

“就在這兒吃吧,哪兒不一樣?”德順說。

德順嘴里雖然說“哪兒不一樣?”內(nèi)心里是不愿意去小芬家吃飯的,一次也沒去過。德順愿意跟金娥一塊兒吃,在一起飯有滋味。也不是總在一塊兒吃,雖然倆人都愿意。往往是,下雨下雪刮大風(fēng)天,吃了早飯德順就上了垴上,一坐就是一天,除了去茅房不出屋,一直到深夜。那事做得少了,畢竟老了,在一塊兒說說話就行。

“恁多小子妮子,說散都散開了。”德順感慨地說。

“可不是,就跟家雀一樣,轟一下飛走了。”金娥說。

慢慢的,小芬習(xí)慣了,看見就當(dāng)沒看見,她也盡量少來打擾,她想,他們畢竟老了。

“俺都是一個人,你看俺過得多難。”德順對小芬可憐巴巴地說。

“難啥?恁多孩們,不夠吃給你吃,不夠穿給你穿,不夠花給你花,難啥?”小芬說。

“唉——”德順嘆口氣不再說啥。小芬還是不懂,還沒到懂的年齡。

德順不從村邊走了,眼花。白天和晚上,他都從街里走,不管咋,街里晚上有路燈。路燈晚上十點半關(guān)。德順在金娥那兒坐晚了,金娥就催他:“十點半后黑燈瞎火的,萬一……”

這晚,德順是十一點半從金娥家出來的,坐著坐著就到了半夜,金娥忘了催他。德順在下臺階時絆倒,一直沒有起來。

德順?biāo)篮舐裨谧鎵灷铮ぶ【艜r死去的小九娘。

德順?biāo)篮蟮谖逄欤鸲鹨菜懒耍€(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死在了炕上。有人說她得了一種很古怪的病。金娥也埋在了祖墳里,挨著從前得古怪病死去的男人。

已經(jīng)四十多歲的小芬,閨女出嫁了,家里就剩下他們兩口。有天早飯時,小芬對小放說:“夜里,爹給我托夢了,嫌我不讓人家在一塊兒,也是的,老人一輩子沒過好。”

“唉!”小放嘆口氣沒了話。

把德順和金娥的棺材起出來,再埋到一起?別人不會答應(yīng)的,生小九時死去的小九娘和得古怪病死去的男人能答應(yīng)?自個兒也覺得不合適。

那天,小芬不知從哪兒弄來兩塊耐火磚,她請人在磚上刻上德順和金娥的名字,獨自跑到兩家祖墳中間,選了個適意的地方,挖坑將兩塊磚埋在一塊,堆起個小土堆兒。

每到清明寒食,小芬跪在小土堆兒前燒一沓紙錢,嘴里還念念叨叨。小芬站起來時,眼里含著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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