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風（散文）

多杰扎西

14年的背包客，萬里腳下行，去了很多城市，見了很多人，聽了很多故事，明了很多道理，或許，人總是需要經歷一些傷春悲秋，才會漸漸懂得隱忍和平后的真諦，在你奔跑的時候風景在變，你追逐的東西也在改變，每一條岔路口，每一個山坡與低谷，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都是一種鍛煉，無論是揮汗或是流淚，無論是抱怨或是接受，在得與失的較量中我們也在成長。

時間真的很可怕，腦海中原本占據童年的那部分空間，多年以后偶爾想想，才發現它就像沙漏一樣一點一點地變少，那些腦海中的一幕幕動畫也在慢慢地刪減。我不知道留住的是因為什么原因才留下的，或許是因為當時天真無邪沒有痛苦只有歡樂，又或許是因為天生邪惡慢慢教化出痛苦才會在那個瞬間觸碰到幼小的心靈才沒有被遺忘。只是現在在這狹小的空間里使勁搜索著那些無憂無慮亮麗的風景線，都好像成了一種奢望，成了一種渴求。

我出生在一個農村的家庭，自然多了些對鄉村的喜愛，每個月，都會挑那么幾天，太陽還未升起，一天快要蘇醒時，父親會掀起我暖和的被窩帶我走出家門。也會有黃昏將要來臨之時一手扛著鐵鍬，一手攥著我的小手去往地里看望。

每一次出門都會有意外的收獲和風景，早起的人家房頂上炊煙裊裊，一層薄薄的輕紗籠罩著門庭院后，清風徐來，隱約的青絲四處飄散。沉昏之時，又會在離家不遠的小山坡上看著遠處馬路上過往的車輛。陽光灑在父親的臉上，像那金燦燦的油菜花，又像是鍍了金的佛像。父親往往深沉嚴肅，故此我在他面前不可以放肆，不知道當時聯想到什么，見到此景我心里卻樂開了花。那種想笑卻要用力咬住嘴唇憋住的時候不知道你是否曾同樣有過。

每一次出門，我永遠都會跟在父親的身后，學著父親的步伐，一步一步，踉踉蹌蹌，因踩不到父親的腳印而愁苦，因看不到前面的風景而耷拉著腦袋，希望有一天能快快長大，穩穩當當地踩在父親的腳印上，也希望有朝一日在父親面前可以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

記得一個9月的黃昏，殘陽剛好被西山頂遮蓋，余暉還未散盡，毒辣而又干燥的天氣有了些許好轉。父親帶我去看望田里的麥子是否可以收割，金秋時節，本是又一次收獲的季節，可以在麥田里跟在大人收割完后的秸稈中撿起零碎的麥子而受到父親的夸獎，也可以在大家休息時悄悄拿起鐮刀自己嘗試像大人們的模樣去收割麥子，還可以在他們喝啤酒時按捺不住性子想要去嘗嘗什么味道卻看著父親滿臉皺紋擠到一起說道：“小孩子不能喝酒。”

雖然我活在小孩世界里，但我渴望快快長大，像他們一樣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后來我長大了，卻發現很多事情都是太多的身不由己。兒時的世界只屬于你，長大后的世界卻不只是你。

那天，父親坐在田埂上，深深地嘆了口氣，凝視著前方，好像在思索著什么，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不只是微風拂動的麥田，更多的是一種小孩無法理解的無奈，我在他旁邊隨手摘起一枚麥穗，放在手掌心學著大人的模樣把麥子磨碎，深吸一口氣吹掉裹在外層的皮。數一下有幾個顆粒，然后一個一個地放在嘴里慢慢咀嚼。你們知道嗎？半熟的麥子吃起來有牛奶的味道。父親見我此舉，深情地望著我，問我：“假如有一天媽媽走了你會想她嗎？”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問這樣的問題，只是傻傻地笑著，吃著牛奶味的麥粒。這時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山，天邊的晚霞亮麗得有些刺眼，漸轉的天氣有些異常的發涼，我不知道殘陽的沒落預示著我黑暗的到來。

后來，紅塵滾滾，一夢一劫，在對與錯、是與非的阡陌上，定格在撕掉的日歷上，看得見的是歲月的流逝，看不見的是勞累的母親，所有眉頭的欣喜、心頭的悲抑，少了又多了，多了又沒了，猶如穿堂之風，疾疾不肯停蹄。

不論它從何處來，不論它往何處去，它不會成為破碎的紙片，也不會化作舊時的氣息，它只能由我和父親，一點一點地摁下去，摁進深深的泥土里，摁進充滿麥香的土地里，留待經年，腐爛成永遠不能翻開的記憶，無論如何，我不允許它們飄進夢里，驚擾應有的寧靜與一如繼往的美麗。

然而父親與她，在月末的盡頭分道揚鑣。從此不問新年，不提過往，不將舊事牽絆。也許有一天，在人生的長河里，這場婚變，已然成為彼此的彷徨，然后擦肩而過，踩踏起一地的塵埃。不光他們，歲月也該忘記，那段經歷是如何悄無聲息的，從我父親的人生中隱去。

就這樣，我見證了人生中第一次難以磨滅的離別，此后的幾年里，我見過其他孩子的父母左右牽著跟我同齡人的小手在我面前走過，我見過父親為了扛起家庭的責任而揮汗如雨，我也見過奶奶為了我的思念而心痛如絞。可是難過這東西，難是難，終究還是會過去，因為時間會讓它變得麻木，這麻木漸漸變為一種習慣，自然會在無奈中做出妥協，然后在時間的流逝里終于成為了陳年往事。

只不過多年后，四季的輪回中，拾起這回憶，在另番惆悵與思念中，難以忘記這年華凄美與逆風追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