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法論道

高平均

集句是別于引用的盛行于清后的現代漢語幾乎絕跡的當今修辭書不提及的一種特殊修辭格。它是分別提取他人已有的不能獨立成篇的零散語句而合表現今己意集合成篇的新作。原料可為前人兩人以上作品，可為一人兩篇以上作品，可為一篇不相連的兩處以上作品。句也可小為固定語，如名言、名聯、成語、俗語、諺語、歇后語、謠語。多為被人熟知的名篇警句。經作者結合根據今境現需而編次加工的新作。即集人語句成己新篇。它屬于創作勞動，而不是抄襲剽竊。它與引用的區別在于，引用是取其語義精髓內含，集句是取其字句皮毛外觀。引用必須尊重原義，不能斷章取義，可是原句，可是大意。如毛澤東引用中國古典名言多用原句，而引用馬列著作多用大意。因名言為公認警句，如同成語，早已爛熟于胸，不能修改。而馬列著作是翻譯作品，可有多種翻譯形式，是需讀意的。集句是尊重原句，不拘原義，放棄原義，如同字為我用。無疑集句需多讀多背死記多查。集句最早是晉集句成文，唐集句成詩，宋集句成詩詞聯。至清盛行，數量激增，詩詞聯文，無體不備。

集句多見于律詩、對聯，少見于詞、散文。多一人獨集，少多人合集。傳聞當代大學問家、靈敏奇人、集句首家梁啟超有三百余副集宋詞對聯。王國維《人間詞話》論作詞三種境界所用三段宋詞屬散文。集句又分四種形式：純粹集句，不純粹集句，截搭集句，改字集句。

純粹集句為純用他人原句，不雜自己一字，不亂原句字詞序位。詩例略。對聯例如：

高伯正題新安縣一高女教師金雪集成語嵌名聯：

雪中送炭;

沙里淘金。

又如傳統婚喜聯：

易日乾坤定矣;

詩云鐘鼓樂之。

又如黃萃田集唐詩句題酒店聯：

勸君更盡一杯酒;

與爾同消萬古愁。

上出王維《渭城曲》，下出李白《將進酒》。又如李一氓集毛澤東詩詞句聯：

天兵怒氣沖霄漢;

帝子乘風下翠微。

上出《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下出《七律·答友人》。又如高伯正題美術音樂班畢業生黃斐串組集句嵌名聯：

赤橙黃綠青藍紫;

多來米發索拉西。（發諧音斐暗嵌）

上聯既是七色串組，又是七彩虹，又是毛澤東詞句。下聯既是七音串組，又是音樂俗語。祝其畢業生活象彩虹樂曲一樣美麗。又如孫皖樵贈對聯普及教育家李先鴻聯：

灰心生動搖，動搖生失敗;

愛好出勤奮，勤奮出天才。

上出英國哲學家弗蘭西斯·培根，下出郭沫若。又如郭沫若集毛澤東詩詞句聯：

江山如此多嬌，飛雪迎春到;

風景這邊獨好，心潮逐浪高。

上聯前出《沁園春·雪》，后出《卜算子·詠梅》。下聯前出《清平樂·會昌》，后出《菩薩蠻·黃鶴樓》。又如高伯正題曲阜市孔廟串組集句聯：

刪詩書，定禮樂，贊周易，修春秋，大成者;

述堯舜，章武文，施德仁，留論語，至圣師。

見《辭源》“孔子”詞條，均前人贊語串集成。武文原文武。又如時可春題長城聯：

風華正茂，不到長城非好漢;

揮斥方道，難酬滔海亦英雄。

上下前半截屬半截摘句，原即對仗句，摘自毛澤東《沁園春·長沙》詞。上后《清平樂·六盤山》。下后集周恩來詩句。聯瑕疵為雙上尾，但集句屬特技，可平仄不拘。又如喻青松題長城聯：

水木榮春暉，柳外東風花外雨;

江山留勝跡，秦時明月漢時關。

上前集李白《春日獨酌》，后元·虞集《答錢翼之》。下前孟浩然《與諸子登峴山》，后王昌齡《出塞》。余三人唐。

不純粹集句又分三種形式：單邊集句、半截集句、夾雜集句。不純粹按雙邊計，單邊可純。半截按單邊計，半截必純，偶可改增減一二字。半截集句還分單邊半截、雙邊半截。半截必是句字數占各單邊2/3以上的半截，否則喧賓奪主。雙邊半截只有對應半截，無見對角半截。因雙邊對角半截集句不達各單邊2/3，縱有因少半而劣。單邊集句、半截集句皆指對聯。單邊集句者例如高伯正題檔案室下邊集成語聯：

若藏國寶;

如數家珍。

又如高伯正下鄉留別張清泉老師上邊集句嵌名聯：

清白如水;

友情重山。

集自俗語。又如高伯正題秘書張統烈嵌筆名汗牛下邊集句聯：

拼心盡灑秘書汗;

俯首甘為孺子牛。

集自魯迅詩句。又如高伯正挽儒將書家舒同將軍韻聯：

陣前司令號，案前成墨寶;

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

下邊集自宋·陸游《觀大散關圖有感》詩句。又如高伯正題曲阜市顏子林上邊集句聯：

簞食瓢飲陋巷，人不堪憂，回不改樂;

高徒嘉行夭身，慟哉其死，賢哉其生。

上邊集自《論語·庸也》載孔子慟悼弟子顏回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彪p邊對應半截集句者例如高伯正題校長辦公室前半截集句聯：

精于勤，成于思，統籌全局;

預則立，遲則廢，遠矚前程。

上邊前半截六字截搭集自唐·韓愈《進學解》名言，原為：“業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毀于隨?！毕逻吳鞍虢亓指臏p字集自十三經《禮記·中庸》孔子名言，原為：“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又如高伯正頌領袖斥官場腐敗聯：

毛領站起來，鄧領飽起來，江領富起來，胡領強起來，只有為民責任;

早圍車子轉，午圍盤子轉，晚圍骰子轉，夜圍裙子轉，全無勤政精神。

上邊前四句集自政府口號，下邊前四句集自民間謠語。又如高伯正題學校系列化德育聯：

愛祖國，愛人民，愛勞動。愛科學，愛社會主義，培五愛高德;

育理想，育自律，育吃苦，育孝心，育抵抗挫折，做四有新人。

前半截五愛五育皆原句。四有新人：鄧小平1989年10月為教育題詞：“培養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的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接班人。”早在1981、1982、1985年就有同義語。單邊半截集句者如高伯正紀念抗日戰爭勝利60周年上邊前二句集句聯：

積小勝為大勝。積時間為空間，持久戰中操勝券;

依信心增決心，依民力增武力，神州地上吼心聲。

集自白崇禧答蔣介石問讀毛澤東《論持久戰》悟語，也是毛文主題論點。夾雜集句者，夾雜作者少量字詞語句，多為連接字詞、過渡語句，對聯者本人探得且不超過1/3。散文者如王國維《人間詞話》第二條：

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罔不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贝说谝痪辰缫??！耙聨u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保W陽永叔）此第二境界也?！氨娎飳にО俣?。回頭驀見，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保ㄐ劣装玻┐说谌辰缫?。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釋諸詞，恐為晏歐諸公所不許也。

此為集宋人詞句。第一境界語集自晏殊《蝶戀花》詞。第二境界語集自柳永《鳳棲梧》通用名《蝶戀花》詞，王國維張冠李戴錯安在幾乎無異歐陽修頭上，為大學問家筆誤。第三境界語集自辛棄疾《青玉案·元夕》詞。王集三詞句，再無細解，令人體味，致使后人歧解紛出。王不解是因謎底早于謎面而被人熟知廣用。王巧在集詞句作謎面，以著名詞句比喻深奧哲理。第一境界語“凋碧樹”即不遮視野，“上高”“望盡”即登高望遠，開闊視野。做事業學問即廣閱博覽，多讀強記，繼承前人，打好基礎。第二境界語“衣帶漸寬”，“消得人憔悴”，皆言苦思人瘦。做事業學問即苦鉆深研，頑強拼搏，尋求創新發展。第三境界語“眾里尋他千百度”即細密反復尋求，“燈火闌珊處”即前人未及的需創新發展處，“尋他千百度?；仡^驀見“即經過努力一旦成功，“那人”即成功的創新發展點。事業學問即經過艱苦努力，創新發展成功，成為前所未有更高境界的皇冠明珠。此理平常，但世人熟視無睹，置身不覺。故以語言述此理難，以名言警句喻此理更難。王國維集句比喻，修辭高超，被人稱道，廣傳引用，正在此。又如當代國學大師、詩詞曲賦聯魁首于海洲題新建滕王閣聯：

仍臨帝子長洲，對南浦朝云，西山暮雨，幾經物換星移，獨留高閣為誰覽;

重建仙人舊館，看水天一色，霞鶩齊飛，再度丹翔翠聳，莫讓長江空自流。

聯集自唐·王勃《滕王閣序》。其中加底線字為作者夾雜。仙字為天字改，或有版本仍天，作仙為異文，不改致單邊重字。上下聯不規則重“長”，照改天字例，上“長”改“名”。

截搭集句為純用原語詞，但序位句長大變，或只截不搭。例如高伯正題孔府檔案館下邊截集成語聯：

藏國寶;

數家珍。

又如高伯正“夕陽紅”嵌字碎錦格集句詩鐘：

萬山紅遍殘陽血;

百侶攜游下夕煙。

此為用毛澤東詩詞截搭集句。其中“萬山紅遍”、“百侶攜游”集自《沁園春·長沙》，原句為“攜來百侶曾游”;“殘陽血”集自《憶秦娥·婁山關》，原句為“殘陽如血”;“下夕煙”集自《七律·到韶山》，原句為“遍地英雄下下夕煙”。先截后搭。又如梁基《采桑子·神京焰火》詞：

誰持彩練當空舞，刺破青天，明燭照天。回首離天三尺三。赤橙黃綠青藍紫，灑向人間，換了人間。倒海翻江卷巨瀾。

又如高伯正《采桑子·喜讀梁基<神京焰火>詞》：

赤橙黃綠青藍紫，喜讀華章。得讀華章，文采風騷越宋唐。風流人物今朝數，宜放眼量。長放眼量，寥廓江天萬里光。

此也皆為毛澤東詩詞截搭集句，各句出處原句略。又如于海洲紀念毛澤東百年誕辰百字集句聯：

帝子乘風下翠微，歲月崢嶸，橫空出世，喚起工農上井岡，揮黃鉞，縛蒼龍，銅鐵爐中翻火焰，一聲雞唱，換了人間，八百山河今獨好。

鯤鵬展翅沖霄漢，江天寥廓，著意隨心。攜來霹靂開新宇，舞銀鋤，清玉宇，芙蓉國里盡朝暉，九派鶴浮，重尋故地，三千桑海此多嬌。

此也為毛澤東詩詞截搭集句，長達百字暗合百歲，且暗散嵌“一八九三”毛誕辰年數四字，可謂匠心獨運。

改字集句是改和集兩種創作方式合用，是純粹集句和不純粹集句中對原句偶改個別字，但大變原義殊出新義的集句。它不增減字，不改變原句長度節奏，改限就句改字。例如高伯正仿集成語諷時弊聯：

求錢若渴;（錢原賢，諧音）

見利勇為。（利原義，諧音）

又如高伯正勉子高遷仿集成語嵌名聯：

迎高而上;（高原難）

見好思遷。（好原異）

又如高伯正題李宇紅下邊改集嵌名聯：

紅霞燦爛千重彩;

玉宇澄清萬里明。（明原埃）

毛澤東詩句。又如高伯正挽詩詞家著作家教師陳耀文先生上邊改字集句嵌名聯：

豈僅文章驚海內;（僅原有）

更兼道德耀人間。

出唐·杜甫《賓至》。又如高伯正賀周曉紅女士與軍人結婚上邊改字集句嵌名聯：

喜如曉日騰云起;（喜原財）

婚似紅花配綠開。

集自傳統商店聯：“財如曉日騰云起;利似春潮帶雨來?！庇秩缲}雁門關聯：

莫愁前路無知己;

西出陽關多故人。（多原無）

上集唐·高適《別董大》詩句。下改集唐·王維《渭城曲》詩句，無改多，義大變。

總之，集句是把前人已有的零散的毫不相干的語句，不拘原義，按當今創作需要排列，組合成一篇完整的新作品的一種創作方式。如同拿水泥預制件建筑，而非用字詞的如小磚頭壘墻。有書列有隱字集句、刪字集句、嵌字集句，前二者只是截搭集句的只截不搭，后者是和嵌字合用，均少見不論。只舉三者合用一例，章太炎諷康有為聯：

國之將亡必有;

老而不死是為。

上聯集自《禮記·中庸》孔子名言：“國之將亡，必有妖孽?！毕侣摷钥鬃印墩撜Z》“老而不死是為賊”。明刪句尾賓語作聯尾嵌名，暗用隱字法暗嵌“妖孽”“賊”隱語罵之。

另有一種仿集句的修辭是串組。同在創作方式都是集，集前人現成語言材料，重新排列組合而成新篇。異在集句集的是不拘系列的語句，串組集的是某系列一組名詞和名詞性詞組，如人名、地名、藥名、書名、詞曲牌名、電影電視片名等。如地名片名相聲。對聯串組本人探得隱規：1、單邊成串，每邊必兩個以上。2、不純粹者連接過渡字不超各單邊1/3。超1/3為分庭抗禮，超1/2為喧賓奪主，不成串組，而謂整嵌。串組名聯如華羅庚聯;

三強韓趙魏;

九章勾股弦。

又如佚名中國抗戰勝利聯：

中國捷克日本;

南京重慶成都。

又如佚名下邊串組聯：

公門桃李爭榮日;

法國荷蘭比利時。

另有嵌字。三者異在所集語言材料分別是句語、詞、字，依次單位縮小。但嵌字整嵌每邊兩個以上連接過渡字不超過各單邊1/3者即成串組。不過集句偶爾也有集詞者，但此詞必是能成短語的詞組。如下單邊集句名聯：

瑞鶴立雪;

金雞納霜。

下邊為一藥名，為西藥抗瘧疾藥奎寧的最初譯名。上邊也可配“斑虎行雪”，來自古名聯：

虎行白雪梅花五;

鶴立青霜竹葉三。

此文初稿作于2004年9月，后有增改。

附釋“馬蹄韻”。馬蹄韻為古代對聯單邊中分句末字平仄安排規則的術語。各書叫破天而未釋名，此試釋。馬，以古代最常見馬代凡四蹄畜獸。畜獸四蹄緩行，四蹄動序呈矩形對角線。若左先動，則為左前～右后～右前～左后。反之右前依然。若以左右為平仄，左為平，右為仄，則為平仄仄平，或仄平平仄，即對粘型。若以前后為平仄，前為平，后為仄，則為平仄平仄。若后為平，前為仄，則為仄平仄平。無先動后蹄。合即單交叉型。對粘型最優，單交叉型次優。雙交替尾異型、單雙交雜尾異型再次。朱氏規則（應綠霞術語）即前同尾異型最劣。前同數，陸偉廉限四，應綠霞不拘，高伯正考超三者多例為四，發現郭沫若挽張曙聯只一例達五。理當限四，越多越劣。除前同尾異型，段合式兩型交接處連同限三。陸偉廉三原則前句，高伯正狗尾續貂加補后句：一、摒除單調，尾必異上。二、疏散同聲，連同限三。三、平衡平仄，比例限二。另補短句斷句法。無重字同邊自對的對偶句，三字以上，每句作一。有同邊重字的排偶排比句，四字以下，末字同聲者，連同作末一，間作長句句內停頓。因習慣詩以五字成句，賦以四字分句，聯在其后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