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昊

我們為何對某個城市心馳神往?或許因為兒時讀過的一個故事,或許因為青年時的一次邂逅,又或許,我們為之心念一動,只是那個城市中的某個人物、某個建筑或者某段歷史蘊含了我們人生真諦的某種奧秘。雅典就是這樣的城市——帶著對2000多年戲劇發源的探尋之心,我走進雅典埃匹達魯斯藝術節,重溫戲劇本源的那份精神。
一 關于雅典埃匹達魯斯藝術節
雅典埃匹達魯斯藝術節于1955年創立,已有64年的歷史,它是當今希臘最重要的表演與文化藝術節。每年6月底至8月初,藝術節都會邀請世界各國有代表性的藝術演出匯集雅典——形式包括戲劇、舞蹈、音樂及展覽。其中包括迪米特里斯·米特羅普洛斯、瑪麗亞·卡拉斯、姆斯蒂斯拉夫·羅斯托波維奇、瑪戈特·方廷、魯道夫·努里耶夫、皮娜·鮑什、迪米特里斯·羅提里斯、卡洛斯·庫恩、喬治·斯特勒、彼得·霍爾、阿里安·馬努欽、羅密歐·卡斯特魯奇、托馬斯·奧斯特瑪雅等,從懷有藝術理想的青年,到享有盛譽的著名藝術家,他們的作品都曾受邀演出。最初,藝術節的規模比較小,戲劇演出場地也只在希羅德·阿提庫斯劇場、大小埃匹達魯斯劇院和呂卡維多斯劇院舉行。從2006年開始,藝術節增加了三個全新的場所,它們都坐落在比雷埃夫斯路260號的前紹斯隆工廠內。隨著藝術節的不斷擴大,2007年藝術節又拓展出第四個區域進行演出,其中包括雅典音樂廳、希臘國立劇院和希臘國立歌劇院。近年來,藝術節又開放了不同領域,例如:廣場、畫廊、社區,以及考古遺址,以實現多視角多層次的對話空間。從前年開始,藝術節的活動還延伸到了教育領域,推出的埃皮達魯斯學堂項目、古代戲劇國際夏令營等,意在為古代悲喜劇提供新視角,將過去和現在、歷史遺產與當代現實緊密聯系起來??v觀藝術節的發展,其目的一方面是想通過多樣的藝術作品重新探索古希臘戲劇的當下意義。而另一方面,又希望依托藝術節的平臺,提供更多的機會讓希臘的藝術團體與國際知名團隊建立合作,一起探知藝術發展的新形式。
二 古希臘戲劇與劇場的當代意義
雅典埃匹達魯斯藝術節主要的演出集中在希羅德·阿提庫斯和大小埃匹達魯斯劇場。這三座劇場都具有悠久的歷史。兩千年前戲劇與劇場的產生都是在雅典民主環境中孕育的,輝煌的雅典城邦誕生了“政治文化戲劇的對話體系”,其理念是:城邦的公民有權利發聲,有權利持不同觀點,戲劇是人民的、大眾的。藝術節又重新提出了古希臘城邦的公民對話意識,它與希臘祖先之間緊密聯系,又融合了當代的文化與儀式。
建于公元161年的阿提庫斯露天劇場,原本建在一座陡峭的山坡上,有三層石墻和木制屋頂,用昂貴的黎巴嫩木制成??扇菁{5000人的音樂表演場所,由于在公元267年被赫魯里人摧毀,只留下一片廢墟,20世紀50年代從遺址上重新翻修,才又見了昔日輝煌的結構。今年的藝術節上,為了重溫古劇場作為音樂表演場所的魅力,阿提庫斯劇場演出的作品都選擇了古典交響音樂會,其中由希臘國家歌劇院出品,諾瑪和拉特拉維塔合作的兩部全新作品,廣受贊譽。去年盛夏筆者有幸參與了藝術節,在阿提庫斯劇場觀戲。古希臘劇場大多依山而建,要想朝圣,需跟著雅典本土向導,步行20分鐘上山,感受徒步的力量,浮想千年前戲劇膜拜的恢宏。劇場有4個觀眾入場口,入場觀眾井然有序,穿過90度的通道,便是內場,先看到舞臺、景屋,雖有些殘缺,卻保持了原有的風貌,抬眼望去,便是層層的觀眾席,近千人的觀眾已在等著演出的開始。劇場整體結構是古羅馬劇場建筑風格,修舊如舊。當時我看的演出是阿里斯·比尼亞斯(Aris Biniaris)導演的埃斯庫羅斯的《波斯人》,在一個現代與古代兼顧的城市中讀著千年前的故事,也是一件奇妙的感受。演出中印象最深的是歌隊的節奏變化和聲音的穿透力。久聞古希臘劇場聲場的強大,5000人的場地為了加強聲音的細節還是安裝了音響設備,但整場演出歌隊中演員的聲音共鳴與飄在劇場上空的霧氣形成了環繞聲的效果,久久縈繞耳邊。舞臺主視覺部分是在圓場區域搭建了一個高1米圓形平臺,平臺的后端則矗立著大流士魂靈的墳墓,形象來自于波斯的傳統意象。據悉在古劇場的舞臺設備安裝都要經過嚴格的審批才可以搭建,這對創作團隊提出了很大的挑戰,這也使得導演阿里斯·比尼亞斯的創作理念更集中在“音響的使用”“歌隊的節奏”“整體的音樂性”和“表演訓練方法”上,對于古希臘戲劇的當下解讀,則在哈他瑜伽、波斯舞蹈的演出中充分延伸。最重要的是這部戲的當代意義——民主與專制,永遠是社會發展的主題。
另一個重要的演出場地是距離雅典140公里的埃匹達魯斯,這里是古希臘醫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圣所,是古代世界最重要的康復中心。古希臘人認為,音樂和戲劇可以用來治療疾病。由于歷史、戰爭、自然環境的影響,埃匹達魯斯古劇場曾一度失去了曾經的輝煌。但經過周密的探測,歷史學者在1881年系統的挖掘后,1938年古希臘戲劇又重新在埃匹達魯斯劇場上演,這是自古代世界以來該劇場在當代的首次演出,上演了索福克勒斯的《厄勒克特拉》。據記載埃匹達魯斯劇場(The Theatre of Epidaurus), 公元前350年到前340年建造,是一座保存得最完好的古希臘劇場。由建筑師帕魯克勒斯(Polyeleitus)設計,自古被認為是最和諧、最美麗的古希臘劇場的杰作。它初建時擁有觀眾席34排座位,約可容納6200位觀眾,擴建后達55排座位, 約可容納14000位觀眾。整個座位區約為215度扇形,座位排距約73厘米, 每排升起約33厘米,座位升起坡度約1:2.2,還設有部分座高約48厘米,座深約50厘米,有靠背的貴賓座椅。觀眾席斜坡靠中間的位置上有一條橫向圓弧形通道。在圓弧形通道下方觀眾席由13條向心的縱向樓梯式通道將座位區分成12塊,在圓弧形通道上方由23條縱向樓梯式通道將座位區分成22塊。劇場直徑約118米,最后的座位約高出地面20米。聽說醫藥之神在此傳遞力量,在圓陣的中間,祈求神靈,有治愈效果。民眾理解自然,找到聯系,身體和戲劇一起結合起來,便產生了治療作用。2019年藝術節的開幕大戲是羅伯特·威爾遜的《俄狄浦斯》,根據索??死账沟摹抖淼移炙估卓怂埂犯木帲藙∮?018年在龐貝城遺址的大劇院首次上演。后又在維琴察的奧林匹克劇場演出。
威爾遜對這次演出的詮釋是:俄狄浦斯是光明的悲劇,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到他幼年時被遺棄,再到他自己造成的失明的那一刻,都伴隨著可怕的啟示。劇情從兩個“目擊者”的敘述展開,一男一女講述了是俄狄浦斯生活的年代,以當代人的身份觀察幾個世紀前的時代狀態。威爾遜對于埃皮達魯斯古劇場的版本,側重“表演”是一種儀式,緩慢而優雅,再加上燈光極簡對比,配合舞臺上演員的幾何動作,組成了羅伯特·威爾遜獨特的視覺語匯,與古希臘的儀式交相輝映,即古典又當代。
三 希臘當代戲劇的空間探索
在雅典埃匹達魯斯藝術節,與古典劇場共存的是比雷埃夫斯路260號(以下簡稱260),坐落在比雷埃夫斯路, 它是20世紀70年代的典型工業區,原為辦公家具廠,后改造為藝術園區,現有四個倉庫組成,兼顧展覽和戲劇演出,這一區域原是工業區的主要通道和生命線,如今正在迅速成為城市發展的新地標,成為文化事業的中心。2019年的260的活動一如既往內容豐富,從小型音樂會到展覽、戲劇,民眾的參與使藝術節格外鮮活,在國際和國家層面上追求和強調表演藝術、劇院和舞蹈呈主導性、當代趨勢。這一工業場所還首次迎來了許多關于兒童的藝術創作活動,即馬克·哈吉帕特拉(Mark Hadjipateras)多彩的建筑“希望”(Hope)、與希臘兒童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Greek Children's Art)合作的活動,以及兩個為兒童舉辦的精彩研討會,不僅為兒童提供娛樂,而且也為一同參與的成年人提供了一次互動體驗。今年的260也引進了具有未來性的導演創作,通過9部希臘作品,將焦點放在社會邊緣的個人或群體的案例上,關注多樣性問題,并試圖突出集體責任和社會凝聚力的需要。2018年我觀摩過兩個演出,一個是改編喬伊斯的《尤利西斯》,在260的H倉,算是意識流的代表作,上半場女演員獨白,下半場男演員獨白,不懂語言卻感覺到希臘語的韻律和節奏,配樂極棒,包括純凈的女聲獨唱、打擊樂和鍵盤電聲音樂,似乎是流行趨勢。《尤利西斯》來源于希臘神話中的英雄奧德修斯(Odysseus,拉丁名為尤利西斯)。演出空間的聲場營造堪稱完美,觀看的視角也很重要,舞臺的色彩和隱喻是夢中的喚醒,從“本我、自我和超我”的狀態重新建立自我、感受自我。每個人的解讀都很特別,就像人生的旅途,半夢半醒,令人動容。另一個是噪音肢體劇《在位置上歌唱》(Sing the Position),演出無劇情,男女演員根據人聲和鍵盤及樂器發出各種不同的音響和節奏配上不同編排和即興的肢體作為演出架構。只聽清兩句話:“I love you even you say no.” 和“Give me the world!”但卻是讓我感動的演出:
感受、傾聽、瘋狂、暫停;
解放、即興、訴說、噪音;
接觸、黑暗、放松、緊張;
噪音、停止、欲望,
真誠與熱愛……
雅典埃匹達魯斯藝術節,在傳承歷史的長河中,一直尋求跨文化的視角,審視古典戲劇與當代表演空間的意義所在。每一次的演出,都渴望一種“多樣性”的主題,包羅萬象,又不失鼓勵與批判。古希臘戲劇在此得到了重新解讀,彰顯當代性,煥發了活力。
劇場是帶來光明的地方。
那一天會回來嗎?
那一天會回來。
(作者為藝術學博士,上海戲劇學院舞臺美術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