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遠征——北極之光（下）

趙致真

最有名的挪威人南森

挪威奧斯陸的比格迪半島有座獨特而別致的弗雷姆博物館，落成于1936年5月20日，它的“鎮館之寶”是一條原封原裝的3桅縱帆船弗雷姆號。挪威偉大科學家和探險家南森就是駕駛著這艘“世界上最結實的木船”，實現了人類穿越北極的首次航行。

1881年6月12日，美國探險家德龍率領的珍妮特號北極考察船在新西伯利亞群島遇難，3年之后，因紐特人卻在5300千米外的格陵蘭島西南海岸發現了珍妮特號的殘骸。這種“東沒西出”的“時空穿越”令科學界大惑不解。挪威氣象學家莫恩認為，北極有一股自東向西的強大洋流推動浮冰，像傳送帶般把珍妮特號的殘片搬運到了格陵蘭。卑爾根博物館的年輕館長南森對莫恩的理論一見傾心，還推算出浮冰移動速度大約每天6.4千米。

1888年8月10日，南森和斯維爾德羅普等5位同伴高呼著“不到西岸毋寧死”的口號，從格陵蘭東岸烏米維克灣出發，經過49天翻山越谷，靠雙腳和滑雪板完成了首次橫跨格陵蘭的壯舉，證明了這座世界第一大島完全被冰雪覆蓋，否定了諾登舍爾德的“綠原理論”。南森歸來時受到奧斯陸三分之二人口的夾道歡迎并被奉為英雄，也從此獲得了考察北極洋流的特殊公信度和影響力。1890年2月，南森向挪威地理學會提交了一項大膽的計劃：把一條船凍在北極東部的浮冰上，讓它搭乘洋流“臥冰而行”“順冰推舟”，沿當年珍妮特號的老路漂回格陵蘭，并宣稱將在途經北極點時插上挪威國旗。南森的報告在眾多反對聲中得到了批準。總預算為30萬挪威克朗，國會出資28萬克朗，剩余部分靠社會集資，國王奧斯卡二世也慷慨捐贈了2萬克朗。

因為水結冰后體積膨脹會擠壓船體，南森面臨的最大挑戰是建造一條足夠堅固、能抗擊各個方向上壓力的船。挪威首席船舶工程師阿徹四易圖紙和三建模型，1892年10月6日終于完成了這一繁難使命。南森的妻子伊娃在下水儀式上將船命名為弗雷姆號，意思是永遠向前。船長39米、寬11米、排水量800噸，選用世界上最堅實的橡木和南美綠心樟木做船體，3層70厘米厚的板材中間填充瀝青和木屑以利緩沖和防腐。弗雷姆號最高明的創意是將船建成幾乎沒有龍骨、首尾對稱的淺圓弧形，如同一片張開的貝殼。大海結冰時，船將不再像鉗子中的核桃，而是像手指間的鰻魚。冰的擠壓會使船滑向上方并被托在表面。弗雷姆號還有許多可圈可點之處：220匹馬力的三脹往復式蒸汽機能提供7節航速；發電機能靠風力、蒸汽或人力驅動供全船照明；螺旋槳和舵能伸縮自如以避免損壞；可靠的保暖和充足的給養能讓全船與世隔絕生存5年；8條救生艇綽綽有余；最新的普利默斯汽化煤油爐高效而便捷；各類科學觀測儀器一應俱全；鋼琴、留聲機和600本圖書豐富船上精神生活。弗雷姆號真堪稱那個時代最先進的“宇宙空間站”了。

1893年6月24日，南森率領12人精英團隊從奧斯陸出發，在哈巴羅沃購得34條狗，經過切柳斯金角和拉普捷夫海，9月25日來到北緯78度50分，東經133度37分的新西伯利亞群島海域。弗雷姆號果然輕松地抗住壓力并牢固地凍在冰上，10月25日最后告別太陽，開始在漫長的極夜中“隨冰逐流”。1894年5月19日到達北緯81度。但南森對這種“坐地日行1英里”的“慢動作”和隨時偏離北極點的“信天游”越來越失去耐心，詛咒其為“泰坦的壯志和螞蟻的行動”。

1895年3月14日，南森做出了北極探險史上最大膽和冒險的決策，僅挑選一位善于馴狗、曾經獲得1889年巴黎體操錦標賽冠軍的司爐約翰森作為同伴，帶著28條狗、3個雪橇、2個皮劃艇和100天口糧，毅然告別弗雷姆號，以當年橫跨格陵蘭島的狂飆精神，靠雙腳滑雪向北極點沖刺。雖和斯維爾德羅普約定在斯匹茨卑爾根島會師，但卻做好了一去不返的準備。

頭一周南森和約翰森每天以32千米速度向北挺進。朔風如刀，尖頂形簡易帳篷難以保暖，不慎跌入冰縫更會凍徹筋骨。4月3日，冰原更加崎嶇難行，加上約翰森的鐘表出現故障，失去了和南森彼此校驗的功能。最令人沮喪的發現是，經過5天艱苦跋涉才僅僅向北移動了80千米。他們無疑是遇到了南下的洋流，正在浮冰上“逆潮流而動”。此時距北極尚有380多千米，距西南方向的法蘭士約瑟夫地近600千米，如果繼續北進將耗盡食物不能生還。縱有雄心萬丈怎奈形勢逼人，4月8日，南森和約翰森拿出珍藏的美食舉行最后的晚餐，接著便打道南歸。他們在折返點北緯86度13.6分插上兩面挪威國旗，這里是人類足跡所至的“最北方”，將英國人馬克漢姆和美國人洛克伍德創造的世界紀錄提升了近3度。

4月12日，南森和約翰森的鐘表雙雙停擺，重新啟動后只能靠估摸來假定所在的經度。最痛苦的選擇是因為食物短缺，不得不親手宰殺那些忠心耿耿、相依為命的狗。到了最后時刻，他們如同“易子而食”，互相射殺了對方的隨身愛犬凱法思和蘇金。約翰森仰天嘆息道：“我們人類是多么忘恩負義的物種。”

1895年8月，南森和約翰森終于乘坐皮劃艇來到了法蘭士約瑟夫地的海岸，他們赤手空拳在凍土上用石頭蓋起一座小屋，以捕獵到的海象和北極熊為食，度過第三個極地冬天后繼續往斯匹茨卑爾根行進。南森曾在皮劃艇傾翻漂走后跳到水中搶救而幾乎凍死，成為在北冰洋中游泳的第一人。

1896年6月17日早晨，南森隱約聽到遠處有犬吠聲，竟然巧遇曾被他“婉拒”的英國探險家杰克遜。在北極千萬平方千米的“白色沙漠”中，這種概率實在微乎其微。8月7日南森和約翰森乘坐杰克遜的補給船順風號離開法蘭士約瑟夫地群島，8月13日終于踏上了挪威本土沃爾德港。

卻說弗雷姆號在南森離開后，斯維爾德羅普帶領全船繼續隨浮冰漂流，1895年11月15日竟到達北緯85度55分5秒，比南森舍生忘死創造的紀錄只差35千米。此后便乘著洋流南下。1896年8月13日從冰雪世界進入自由水域時，全船歡呼雀躍鳴炮慶賀。1896年8月20日抵達斯爾沃于，次日和南森、杰克遜團聚在特羅姆瑟。這是北極探險史上最神奇的會師和重逢。9月9日，奧斯陸所有船舶懸掛滿旗拉響汽笛，軍艦和要塞各鳴炮13響，弗雷姆號伴隨威嚴的護航駛進港區，國王奧斯卡二世和王后親自陪同南森穿過歡呼的人群和200名體操運動員搭成的凱旋門來到皇宮，與等候已久的妻子女兒會見。挪威人以至高無上的禮遇，迎接了山河共仰的英雄。

除了無一傷亡的紀錄，弗雷姆之旅取得了重大科學成就，采集的各類數據和標本奠定了北極海洋學、氣象學和生物學基礎。人類從此知道了北極沒有大陸，是一片常年冰封、深度達4000米的巨大水體，終結了“自由海洋”理論；南森首創的從不同深度取樣分析海水溫度、鹽度的“南森瓶”被改進后使用至今；他發現浮冰漂流方向和風力方向不一致，而是向右偏轉，并解釋為地球自轉的科里奧利力作用，奠定了“艾克曼螺旋”的理論基礎；一代氣象學大師皮葉克尼斯等無不受南森北極觀測的巨大影響。

功勛卓著的弗雷姆號1898年又隨斯維爾德羅普再赴北極并于1910年隨阿蒙森遠征南極，成為歷史上唯一到達地球最南端和最北端的木制帆船。

盡管南森后來成為挪威獨立后的重要政治家并幾乎擔任總理，并因在一戰后促成戰俘交換和賑濟俄國難民而獲得1922年諾貝爾和平獎，但這些高官頭銜和煊赫身份大都被后人淡忘了，唯有北極探險家和科學家的崇高形象，讓南森成為“20世紀最有影響的挪威人”。

北極第一只氣球

當一葉扁舟或幾只雪橇在冰海雪原上蠕蠕而動，北極之路真可謂難于上青天。但為什么不乘坐氣球飛上青天，讓北極目標一蹴而就呢？1876年，美國探險家德龍曾經打過熱氣球的主意，但計算表明“需要攜帶整整一座煤礦”。1897年，瑞典專利局工程師安德魯以彌天大勇獨辟蹊徑，踐行了一次空前絕后的北極空中之旅。

早在1876年費城世博會上，22歲的安德魯曾專程拜訪美國著名氣球專家懷斯，此后成為斯堪的納維亞的氣球航行先驅。1882年第一次國際極地年期間，安德魯參加了斯匹茨卑爾根地質考察。1892年購買小型氣球斯威亞號，先后9次獨自升空，對瑞典和波羅的海進行高空探測，總共飛行40小時1500千米。1895年2月13日，安德魯向瑞典人類和地理學會正式提出乘坐氣球飛越北極的大膽設想：御風而行10余天，行程逾4800千米，航拍照片2000張，最后降落在阿拉斯加或者西伯利亞。著名北極探險家諾登舍爾德和瑞典科學院熱烈支持這一計劃。炸藥大王諾貝爾慷慨贊助65000克朗，國王奧斯卡二世和眾多社會賢達也紛紛解囊，“氣球之都”巴黎的首席廠商拉尚布爾承接了制造鷹號氣球的浩大工程：用3層中國絲綢縫合并做防水處理，高約30米，直徑約20米；美國榆木編成的吊籃直徑2米，深1.5米，下層設有臥鋪并兼作膠片沖洗暗室；遙控炊具懸掛在座艙下6米以防止火災；安德魯的獨特發明是氣球下懸掛3根300多米長的“導航繩”，總重量約1噸。據稱飛行時拖過地面、水面和冰面，摩擦力能起到“剎車”和“舵”的作用，使氣球慢于風速而獲得一定可操縱性。

1896年6月7日，安德魯從哥德堡乘坐弗戈號輪船來到斯匹茨卑爾根，同行的兩位志愿者是國際極地年活動中曾領導安德魯的氣象學家艾克霍爾姆和青年物理學家、攝影師斯丁德伯格。鷹號的起飛地點選定在距北極960千米的丹尼斯島，除了搭建20米高的機庫，還請海軍運來40噸硫酸和20多噸鐵屑就地制造氫氣。到了7月底已經“萬事俱備，只欠南風”了。然而半個多月的“令下即發”竟沒有等到一天南風。眼看極地夏日稍縱即逝，只能鳴金收兵以待來年。8月17日，鷹號泄掉氫氣，8月20日安德魯一行乘坐弗戈號怏怏返回哥德堡。

1897年夏天，安德魯重整旗鼓再返斯匹茨卑爾根，去年的伙伴艾克霍爾姆因發現氫氣泄漏過快而宣告退出團隊，由青年軍官弗蘭克爾替代。7月11日西南風大作，安德魯和伙伴躍進吊籃，啟碇升空。但氣球被突兀的強風壓到海面致使吊籃觸及波浪，靠緊急拋下壓艙沙袋才蹣跚起飛。3根導航繩也因扭結和掛住巖石而折損過半。此后迅速爬升到1000米高空，消失在北方的云層中。安德魯在揮手告別公眾時說：“如果一年沒有消息，請勿悲傷，明年會傳來喜報。”但除了升空5小時后釋放的一只信鴿和幾只漂瓶，世界再也沒有收到安德魯的任何音訊。33年過去了。

1930年的北極夏天反常溫暖，8月6日，挪威捕鯨船布拉特瓦格號船員得以登上往年冰封霧罩的白島。意外發現一只小船半埋在雪中，上面有大量物品，包括步槍和相機。銅制的船鉤上赫然銘刻著“安德魯北極之旅，1896”。接著在周邊發現雪橇、望遠鏡、火柴、刀具、儀器和筆記本。不遠處一具半身骨骼露出冰層，內衣印繡的字母圖案表明死者正是安德魯，口袋里還裝著包封嚴密的日記本。幾米外一座石冢下的遺骸被確認是斯丁德伯格。9月5日，聞訊而動的新聞界租乘伊思比喬恩號船登陸白島，又發現了弗蘭克爾的骨殖和斯丁德伯格的日記、地圖，特別是找到一盒過期32年的伊斯曼-柯達膠卷，這是斯丁德伯格拍攝的240張照片，經皇家工學院搶救，沖洗出其中93張。這些圖文并茂的手澤最終揭開了安德魯北極之行的失蹤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