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縱即逝的沙漠之城

車迪倫

一座沒有身份、沒有政府、沒有貨幣的城市，每年8月都會出現在一片沙漠中，八天后便消失殆盡，仿佛從未存在過。城市里居住的，是成千上萬來自世界各地，不同膚色、不同信仰的人們，他們聚集在這座臨時搭建的城市，為的是探索自我、發揮才能，分享彼此的獨特。

這，就是火人節。荒誕、狂歡、混亂、有序、魔幻、異空間……去過的人用數不清的詞形容過它，可誰也無法定義它。從空中俯瞰，它以神廟建筑為中心，在三點至九點的方向，外延空間有序地分布著主題營地，它們排列組合成一個又一個街區。伴著風卷而起的沙塵，迎面走來或裸露或身著奇裝異服的男男女女。環顧四周，到處散落著天馬行空的藝術裝置。不知不覺間，你就踏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異世界。

什么是火人節？很多人都不知道

什么是火人節？一場心靈修行的盛典、一次忘我的狂歡活動、一種奇思妙想的藝術展示，還是一群人在沙漠中舉行的超級大派對？沒人知道。或者說火人節囊括了太多東西，以至于沒人說得清。連火人節創始人拉里·哈維也只是說：“火人節的核心是倡導反消費主義和接受徹底自我表達的精神，我認為最好不要期待自己參加了火人節能變得多好，而是應該敞開心門去體驗，并為改變做好準備。或許你會比以前更懂得愛別人，或者更愛自己一些。”

第一屆火人節誕生于1986年。那時38歲的哈維剛剛離婚，為了紀念這次分手，哈維和他的朋友杰里·詹姆斯在美國舊金山半島上的貝克海灘舉辦了一場特別的活動。當時來參加活動的人不到十二個，其中還包括哈維年僅五歲的兒子。活動中，他們燒毀了一個用廢棄木材制成的兩米七高的人偶，以及一個較小的木制小狗，引來了許多人圍觀，現場瞬間成為一場夏季狂歡。后來，哈維和朋友打算將燒木人的活動保留下來，連續舉辦了幾年后，哈維等來的不是更多的參與者，而是一批憤怒的警察。

1990年，這項活動被警方以無許可證為由禁辦，于是他們移往內華達州，在黑石沙漠找了一片空地作為舉辦基地，并取名為火人節（Burning Man）。從這一年開始，荒無人煙的沙漠在每年夏天時都會出現一座數千到幾萬人規模的“城市”。《紐約時報》對它的報道，無意間成了火人節發展歷史的記錄者。從最初一個幾百人參加的三日篝火活動，到一千多人在沙漠里的派對，再到數千人跳舞、狂歡、尖叫的神奇精神經歷……火人節逐漸被更多人知曉，參與人數也在逐年遞增。

火人節的門票在其官網上搶購，主要分為預售票、低收入票、團隊票、主售票、官方轉票等類型。雖然這些票針對不同人群價格不同，但進入黑石城享受的待遇是完全一樣的。

1995年以來，哈維開始給每年的活動設立主題，參與者可根據這個主題盡情發揮想象，創造并帶來各種各樣的藝術裝置。比如2016年的主題是“達芬奇的工作室”，2017年是“激進儀式”，去年則是“我，機器人”，這些主題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火人節神廟的設計。整個火人節最吸引眼球、最有儀式感的時刻，是最后一天燒毀神廟的儀式。待此結束后，剩下參與者的作品也會用火燒盡，并且帶走自己所有的物品和垃圾，不留下一絲痕跡。

來參加火人節的人都被稱為“燃燒者”（the Burner）。冰塊和咖啡是這里唯一允許售賣的商品，衛生間是唯一的公共設施，其他全靠燃燒者們自給自足或互相幫助。直升機、房車、摩托、單車、甚至步行，是燃燒者來到火人節的各種方式。曾經有人用六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去準備火人節，這聽上去可能有些夸張。其實不然，這片荒漠鹽堿含量極重，沙塵暴頻發且危害高，晝夜溫差大約40度。長期暴露在沙塵環境，皮膚會變得干燥起殼甚至爆裂，引起陣陣刺痛。身體素質一般的人通常都會帶很多水和維生素，并且全副武裝。

門外漢的盲猜淫亂、縱火、嗑藥

沒來過火人節的人，對火人節充滿了夸張的想象，再加上部分媒體對火人節的妖魔化報道，讓其他人誤以為火人節就是一場癮君子的淫亂大派對。但事實并不是這樣，來到火人節的人雖然標新立異、特立獨行，但都信仰愛與和平，通過服裝、性愛、藝術、建筑等方式激進地表達自我，顯得真實又真誠。

其中引起關注最大的，便是火人節里最有名的Orgy Dome（群交帳篷）。帳篷門口會有人檢查參與者的身份證，只有年滿18歲的情侶才能進入，并禁止獨自一人參加。經過一條狹窄的走廊，進入等待區后，工作人員會在那里進行規則講解，特別強調嚴禁拍照，否則會當場用鐵錘砸爛你的手機。整個場地由幾個簡單的小棚搭建而成，與它響亮的名聲有著天壤之別。現場主要分為兩個區域，一是僅限情侶，二是可以邀請別人加入或是接受別人的邀請，所有的互動都在一個共同的大房間內。“同意”是個至關重要的概念，也是條特別明確的分界線，只有別人同意了，你才能跨過這條線，否則你會面臨懲罰或是讓警察帶你離開。

此外，還有一條令人印象深刻的規則：被看到是不可避免的，但那并不意味著你能盯著別人看。在這里觀察他人是不被認可的行為，會受到驅逐。其實，秩序是嚴格可控的，它的存在是為了讓參與者更加坦率地面對性，正視人類欲望的合理表達，不再視其為禁忌與邪惡，真正體驗其中的樂趣。

火人節主辦方一向很注重燃燒者的權利。早在2002年7月，火人節主辦方因Voyeur Video視頻制作者偷錄了裸體參加者的視頻，并在色情網站上以29.95美元的單價出售，起訴了他們。最終火人節主辦方大獲全勝，這些視頻也不再出售。自2012年以來，火人節官網上發布了一系列應對性侵犯的文章，一直側重倡導“正向性行為”的精神，強調雙方自愿性行為的重要性。

雖然在內華達州成人使用大麻合法，但還是經常能看到警察來回巡邏，所以這里嗑藥的人沒有人們想象中那么多。至于縱火，燃燒者們非常注重儀式感，待火人節核心燃燒儀式舉行后，他們才會燒掉自己的作品，整個過程十分有序。

火人節的核心燃燒儀式是燒毀神廟和木制巨人。燃燒者進入神廟后，可以寫下自己的故事貼在神廟里，或者將自己想要紀念的事物放進去。照片、日記、書、衣服、戒指……各種悲傷的、快樂的、懷念的、遺憾的記憶都將依附于此。沒有一個人會來維持秩序，整個過程處于一種有序的混亂之中，有人在冥想、有人在沉思、有人在微笑、有人在痛哭、有人在祈禱，還有人在輕輕地歌唱。神廟不同于其他藝術品裝置，它猶如一副骨架，參與的人像是它的靈魂，而他們帶來的故事將為它注入血肉。對于燃燒者來說，神廟最后的毀滅就是一場物理體驗與精神隱喻的完美演繹，他們只需要靜靜地目睹這一切，用心去體驗和回味。

別出心裁的多元營地捍衛火人節精神

除了燃燒儀式和超現實的藝術品裝置外，主題營地也是火人節的精髓之一。想在這兒辦一個主題營地，需要向主辦方申請獲得許可證，才能正式“開業”。這里的主題營地腦洞十足，有可以打給“神”的電話亭、做各種奇異手工的營地，還有全裸派對的營地。曾有一個“吃小孩”的主題營地，名字聽上去有些驚悚，但其實只是為了宣傳反墮胎。一個反墮胎網站為該主題經營者提供了一些小孩子形狀的玩具，他們會先問路上的行人想要哪種顏色的“小孩”，然后拿出一個玩具，用刀切掉腦袋，掉出來的是黑色或白色的雞尾酒果凍。

火人節里還有很多高水準的講座營地，這些教授會教一些平時很少有機會學到的知識。除此之外，這里每天都有演唱會、電音節開場，還有機會嘗試各國美食，或者蝸居在冥想主題的營地里，享受難得的平靜。這里沒有社交網絡，人們的溝通回到了最自然舒適的狀態，想找人就得去他的營地，面對面交流時也不會有人玩手機。

但其中一些營地卻被主辦方發出警告，甚至取消他們的入場資格。今年2月，主辦方不再邀請某個專為富人而設的營地參加今年的活動，并同時對另外12個有類似傾向的營地發出警告。這個被取消資格的營地名為“胡馬諾部落”，是一個專門為富人階層提供一條龍服務的營地。去年，“胡馬諾部落”推出一個帶浴室和空調的雙臥住宿套餐，收費高達10萬美元，另一個15平方米左右大小的帳篷也要2.5萬美元。在此之前，該營地還因未遵守火人節環境保護要求而被點名批評。火人節首席執行官瑪麗安·古德爾對這種“便捷文化”提出批評，并稱這違背了火人節主張的平等精神和去消費主義的原則。一些評論家也聲稱，這一現象顛覆了火人節賴以建立的極度包容理念和社群理念。沒過多久，主辦方便開始采取一系列行動，其中包括嚴禁一人多票，并調整門票定價以便不同經濟條件的人參與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