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海

陽春四月,循詩韻、訪故地,前往《詩經》發源地之一的山西曲沃。途經輾轉,于正午時分到達景明《詩經》山水旅游區。春陽和煦,桐花招搖,除了斑駁樹影、幾聲鳥鳴,周圍少有人跡。
有些寂寥的旅游區,到底只是一個小村莊。不過無論眼前的景明村,還是與之相臨的南林交村,卻因為誕生了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唐風》12篇,而青史留名。兩村都屬于山西省曲沃縣北董鄉所轄?!扒帧敝Q見于歷史典籍,距今已有三千年的歷史。產生于公元前11世紀的《詩經·唐風》里一篇叫《揚之水》的詩:揚之水,白石鑿鑿,素衣朱襮,從子于沃,既見君子,云何不樂?揚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繡,從子于鵠。既見君子,云何其憂?詩中所說的“沃”和“鵠”,指的就是今天的曲沃。
曲沃素有“千年古邑、晉南明珠”之稱。三千多年前,曲沃一帶是古唐國的領地。西周時,周成王將他的弟弟叔虞封在這里,叔虞的兒子燮父繼位后,將國號改為晉,這便成了晉國的開端。當時,這一帶流傳著許多民歌,后來官府收集后編撰成詩集,其中就有《揚之水》。
后經考證,《揚之水》所反映的就是公元前745年,晉國的桓叔被晉昭侯封到曲沃的事。而詩中的“鵠”為地名,指曲沃的安鵠村,即今之安古村?!谤]”,《古漢語詞典》中解釋為“箭靶的中心,也泛指箭靶”,“安鵠”,即為安放箭靶的地方,安鵠村即由設置箭靶而得名。這就表明,當時以安鵠村為中心的紫金山下,東至景明、南林交,西至窯院,北至澮河南岸,這方圓數十里的地方,在晉國時就是君主們的圍場御苑。那時,這一帶水源充沛,林木茂盛,人煙稀少,野獸飛禽時常出沒,晉國的君主們經常到這里來狩獵,踏青巡游,或者帶領軍士排兵布陣,訓練攻殺,成為他們釋放情懷,積蓄軍士力量的暢游、練兵之所。
景明,因景得名。我現在身處的地方,是曲沃、聞喜、絳縣三縣交匯的紫金山麓。邁步走進景區,順勢而上的山勢間,生硬的水泥路早已掩蓋了古人踏歌而行的足跡,徐徐清風拂面,上古先民且行且歌、率性而為的生活,真正成了“詩和遠方”,讓躬身尋訪的我徒留無盡的向往和想象。
逐漸深入,綠樹溝壑間,赫然一溪熒熒碧水。溯流而上,有高大的石壩攔腰斷水,形成一個碧水粼粼的湖泊。湖心,一艘有紅色遮陽棚的鐵皮船上,有情侶模樣的二人悠然悠游。岸邊樹陰里,兩三個面色蒼蒼的老者閑話家常,見有客至,熱情邀問:“坐船不?”
史載:紫金山中有泉,史稱“沃泉”,經青玉峽谷至白石山崖,急流直下,出景明山而成瀑布,常年不斷,清澈可飲。古人“千古長鳴飛白練,濤似連山迎客來”,就是景明山水美景的真實寫照?!端涀ⅰ访鑼懰扒鄮r若點黛,素湍如委練”,在峽谷中攔水成壩,高峽出平湖,環湖青山環抱、翠竹成林,在古代即是曲沃十景之一。只是山勢綿延,游歷有限,我終究沒見瀑布,而眼前的這處“平湖”,只是名為“沸泉”的水系攔聚而成。放眼望,山勢峭拔,溪流泉繞,水潤山色,草木豐茂,靈秀之氣氤氳而生。
景明,因景而美,更因深厚的歷史文化積淀而煥發勃勃生機。如今,“《詩經》山水、晉都曲沃”成了發展縣域經濟的旅游品牌。曲沃縣以景明瀑布為龍頭,將歷史上的景明瀑布、濟溪印月、晉殿懸冰、沃國春光、絳山晚照、新田秋色等六大景觀再現于世,再加上沸泉、溢溝泉、龍王泉等河流,以及三縣頂、紫陽宮、龍泉寺、周代銀杏樹等景點,連片開發,構建底蘊厚重、各具風格的“全域旅游”發展新格局,形成縣境南部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山一程,水一路,三千年后,景致依舊,只是悠然與恬靜間似乎再難尋覓融于土地、山水、百姓日常的詩的節律——現代人習慣了快步向前,就像匆匆前來、匆匆游歷的我,終究拘縛于眼前的“茍且”,骨子里日漸疏遠了詩歌,日常變得瑣碎平庸,缺乏詩意,只常常在追憶里尋找些須慰藉。
還好聽到了悅耳的蛙鳴,瞬息讓心間一喜——出景明村往西,穿過一片片蔥郁茂密的蒜苗地和少許麥田,臨近南林交村,有蛙鳴響起,眼前多出一塊塊方正的荷塘,塘中少水,有穿雨靴的三兩老者躬身勞碌,翻鏟著青黑色的塘泥,很有些“汗滴禾下土”的意境。
南林交村南有龍王池泉水繞村而過,地勢平坦,灌溉便利,農林繁茂,為曲沃縣南部有名的富裕之村。同時,南林交村也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村子。村中有棵銀杏樹,據專家測定距今約2700多年。村東有一蓮菜溝,這里生長的蓮菜,外皮晶瑩潔白,肉質松脆細膩,相傳在晉國時就為宮廷御用貢品。由此可推測,村民的先祖們,至少在2000多年以前,就在這里棲水而居,繁衍生息了。至宋金時期,開始筑墻建房,形成固定村落。元明以后更是大興土木,立廟蓋房,不僅建起城墻城門,更在村外村內,興建大小廟宇22座、戲臺4座、居民四合樓院20余座。豐盈的物產,富庶的生活,促使村民們在開創農耕文明的同時,大力發展教育,使村中文人輩出。據清乾隆版《曲沃縣志》記載,村中有元代進士蓋文卿、明代儒學衛溥、清代舉人上官謙,他們官至知府、訓導。更有無數學子,活躍在農、林、工、商各個行業。

原來,南林交村的人文歷史悠久,樸實的村民們很早就享受腳踩塘泥,于一片蛙聲里勞作、收獲的農耕生活。和景明村的寂寥相比,午后的南林交村屋舍儼然、靜流如玉,小橋蜿蜒,“世外蓮園”里照例有三五埋頭清理塘泥的農人。
往村里走,兩邊房屋的墻壁上、廣場的石頭上、路邊的銘牌上,無一不是書寫涂畫著《詩經》里的古老詩句,讓人感覺到撲面而來的濃郁文化氛圍。
不久,就遠遠看到了樹冠碩大,樹干粗壯的千年銀杏樹。
經歷兩千多年的風吹雨打,從小小樹苗到參天大樹,這棵高齡銀杏樹見證了晉國歷史的風云變幻,歷經了無數個朝代的興衰更替。如今,它依然挺立在南林交的村頭上,像一位滄桑老人,向來往者講述著南林交村的歷史變遷,述說著古老曲沃的人文故事。
有故事的村子,因《詩經》而得名,比鄰而居的景名村和南林交村,三千年的詩意傳承賦予了它們內斂而莊重的靈秀之美;這美,穿越歷史長河,見證時代滄桑,歷久而彌新;在這個日漸忙碌、眾聲喧嘩的時代,讓普通人的心靈可以有所依附、有所寄托,于山水間得到某種滋養——即便只是走馬觀花,也不虛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