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國交易應簽字OR蓋章？

◎ 文 《法人》特約撰稿 蔡瀅煒

編者按：

中國的印章制度自封建社會官印文化出現時便逐步建立，可謂歷史悠久。今天，中國法律中明文涉及印章的至少有合同法、公司法、票據法等。

在我國，公章是公司對外行使權力最有效的憑證之一。但是，英美法系的很多國家卻沒有公司印章的強制性規定，當公司對外簽約時，其慣例是由有權代表或代理人在公司所簽合同上簽名。

所以，當中國公司對外簽訂合同，尤其是與英美法系國家的企業簽訂合同時，經常會遇到對方不蓋章只簽字的情況。

那么，英美法系法律下的“簽字”“印章”與我國法下的“公章”到底有何異同？中國企業與之簽約時應如何確保合同的效力呢？

【CASE REVIEW 經典案例】

TEXACO V. PENNZOIL德士古訴潘佐爾案（得克薩斯州上訴法院，1987年）

案情介紹：1983年12月28日，初審原告潘佐爾公司發出要約主動收購格蒂集團。次日，原告在與格蒂集團主要股東商談后，達成了一項“協議備忘錄”。

該備忘錄規定，其必須得到1984年1月2日召開的格蒂集團董事會的批準才生效。在董事會討論之前，控制格蒂集團大部分股份的主要股東已經簽署了該備忘錄，并未加蓋公司的公章。董事會如期舉行，但會上認定價格太低，拒絕了該要約，同時提出一個反要約。隨后，經董事會批準，原告通過法人代表簽字的方式接受了這一反要約。

后原告與格蒂集團的律師馬上起草了有關并購的新聞稿，宣布兩家公司已經就并購達成了原則協議。格蒂集團的投資銀行家隨后又另外找到了被告德士古公司，因被告出價更高，格蒂集團董事會決定撤銷先前作出的反要約，轉而與被告合并。于是，原告以被告侵犯自己已經達成的合同為由，要求被告賠償損失。

法院觀點：原告法人代表在反要約的簽字行為以及格蒂集團主要股東在備忘錄上的簽字行為表明了雙方簽訂合同的意愿，已經達成了一份有約束力的合同，被告干預了這樣的合同，故最終判決總體上支持了原告的訴訟請求。法院認為，公司是否賦予了協議以法律約束力，應當依據公司的意思表示來判斷，而公司主要股東或者法定代表人的簽字已足以表明公司客觀的意愿。

美國法律體系中公司印章

正如上述案件中法官的觀點，在美國的大多數州，一個正式的公司印章不再必要，公司法定代表人的簽字抑或是手寫的印章模板均具有相同的法律效力。但這也并不意味美國所有公司均不適用印章。

（一）美國公司印章的使用場景較少

與國家印章類似，公司印章是公司的官方標志。在美國，曾經任何來自公司的法律文件或官方文件都需要加蓋公司印章。然而，隨著數字時代的來臨，公司印章變得過時，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成為障礙。今天，公司印章的使用場景變得越來越少了，各州法律普遍承認具有實際權限的個人（即CEO，董事）簽字對公司具有約束力。

（二）美國各州公司印章的使用并非法律的強制要求

盡管公司印章不再是所有州的強制法律要求，但是大多數州仍然承認公司印章的法律效力。許多銀行仍然要求使用與公司賬戶相關的公司印章來進行交易往來。公司印章一般會出現在股權證書、債權文書、公司會議記錄和一些較為重要的公司合同上。

此外，在許多州，法律要求代表公司轉讓所有權的房地產文件上必須加蓋公司印章。美國的公司印章通常包含公司的確切法定名稱，以及注冊成立時所在的州名稱以及注冊成立年份。由于美國公司的成立注冊文件都必須在州一級提交，這就會使得公司印章的刻制要求在不同州之間有一些差異。

例如，在加利福尼亞州，他們不僅需要刻制注冊年份，還需要加入確切的月份和日期。甚至在何時使用公章的規定方面，不同州的要求也差異巨大。

（三）美國公司仍使用公章的原因

1.開展國際業務。許多國家的法律要求合同必須加蓋公司印章。如果一家美國公司在國外或與外國客戶或供應商開展業務，可能需要在正式文件上使用公司印章。如果沒有，他們就有可能面臨被海外法院認定合同無效的法律風險。即使文件最終在沒有公司印章的情況下被認定為有效，公司也可能會因此浪費不必要的時間和金錢。

2.便利。公司印章可能會使得交易更加高效便利，因為它取代了兩個授權簽字人簽署每份文件的需要。在公司的授權簽署人位于不同地點或遠程工作的情況下，公司印章的使用意味著文件的生效不需要從一個地方送到另一個地方一一簽字。

3.安全。在將公司印章保存管理得當的前提下，適用印章的安全性會高于公司負責人的簽名。由于公司通常只會有一個印章，其使用通常受到嚴密的監控。

4.確保正確執行文件。一些公司傾向于使用公司印章是因為它們可以提供形式感和統一性，從而有助于防止公司內部出現混亂導致無法正確執行文件的問題，例如簽署者的無效組合，這對于較為正式的文件簽署尤其有用。

作者簡介

蔡瀅煒

北京金誠同達律師事務所合伙人

中國武漢大學，法學學士

英國南安普敦大學，法學碩士

蔡瀅煒

執業經歷

長期擔任多家大中型企業的常年和專項法律顧問，其客戶包括中國五礦集團、中鋼集團、中航集團、工銀金融租賃、北京銀行、英國蓮花跑車等知名企業。

在訴訟業務方面，蔡律師處理過包括提單/信用證、船舶租賃、船舶油污損害、保險/再保險、倉儲物流、融資租賃/保理、高速公路特許經營權、外國仲裁、富豪離婚在內的大量重大疑難案件，擁有豐富的糾紛處理和出庭經驗。

在非訴業務方面，處理過中國華陽金融租賃有限責任公司破產案，并參與了中石化11·22青島輸油管爆燃事故和康菲石油公司蓬萊19-3油田溢油事故的后續處理工作。

蔡瀅煒律師還是北京市首屆優秀留學歸國律師和首屆英國大律師公會BCTS項目成員，同時也是微信公眾號“國際仲裁研究”的執筆人。

（四）總結

總體來說，美國公司一般較少使用公章。正式文書一般以公司法定代表人或授權簽署人的親筆簽字為準。不同于國內，美國認為親筆簽字相比于公章更不易造假。使用公章亦無法確定責任的承擔，理論上任何人都可以拿公章來蓋章，而簽字只有本人才可以。所以相對于印章，美國公司在交易中更加注重簽字。

英國公司法下印章的使用情況

首先要知道的是，英國法并沒有規定和中國法下概念一致的“公章”，而是有兩種功能不同的印章：法團印章（Common seal）和正式印章（Official Seal）（譯名遵循香港法下的譯名）。

（一）法團印章（Common Seal）

英國公司并不一定需要具備法團印章。英國2006年公司法（Companies Act 2006） 第 45條第1款規定“公司可以擁有法團印章，但不是必須的”。然而，根據第45條第2款和第5款，一旦公司選擇刻制法團印章，那么印章上就必須清楚寫明公司名稱，否則公司和有過失的公司管理人員就會構成犯罪（offence），會被以簡易定罪（summary conviction）的方式處以罰金。

法團印章通常用于簽訂合同。根據公司法第43條第1款，書面合同上加蓋公司的法團印章即視為公司簽署的合同。同樣，根據公司法第44條第1款加蓋了公司法團印章的文件即可視為由公司簽署的文件。

而對于沒有法團印章的公司，法律同樣也有規定簽署合同或者文件的方式。對于簽署合同，公司法第43條第1款同樣規定了，經公司授權的人在合同上簽字，可視為代表公司對外簽訂合同；對于簽署文件，公司法第44條第2款和第4款規定，兩名被授權簽字人或者一名董事在兩名證人的見證下在文件上代表公司簽字，可以視為具有和加蓋法團印章同樣的效果，即可視為由公司簽署。被授權簽字人可以是公司任意一名董事或者公司秘書。

擁有法團印章是擁有正式印章的前提。根據公司法第49條，公司只有擁有了法團印章才可以擁有正式印章。

（二）正式印章（Official Seal）

公司法規定了兩種正式印章：用于英國國外的正式印章和用于股權證書上的正式印章。

1.用于英國國外的正式印章

正式印章可以用于英國以外地區，其樣式和法團印章完全一致，效力也與法團印章一致。根據公司法第49條第1款和第2款，法團印章用于英國國內簽署合同和文件，而正式印章則可以用于國外；正式印章的樣式與法團印章完全一致，但是要在章上注明正式印章的使用地域范圍。根據公司法第49條第3款，文件上的正式印章的效力，只要正式印章是經過授權使用的，與法團印章無二。

如何授權使用正式印章？根據公司法第49條第4款，公司可以書面加蓋法團印章的方式授權任何人在公司對外簽署的文件或者契據（deed，一般用于地產交易）上加蓋正式印章。以這種方式授權加蓋的正式印章可以視為與法團印章具有同樣的效力。

使用正式印章的形式要求：雖然經授權的正式印章的效力與法團印章一致，但是加蓋正式印章仍要遵循一定的形式要求。根據公司法第49條第6款，被授權加蓋正式印章的人，在加蓋了正式印章的文件或者契據上，需要證實蓋印的時間和地點。

2.用于股權證書上的正式印章

根據公司法第50條第1款，正式印章還可用于加蓋公司頒發的股權證書。公司擁有這種正式印章的前提也是擁有法團印章。用于股權證書的印章可加蓋于公司頒發的股權證書，或者是能證明公司曾頒發過股權證書的文件上。

根據公司法第50條第2款，股權證書正式印章的樣式與法團印章完全一致，但是要在印章上注明“證券”的字樣。經授權加蓋，此種印章的效力與法團印章一致。

（三）總結

英國沒有中國公司公章的概念，更沒有用途明確的合同專用章和財務專用章。對于小公司而言，即使沒有任何印章，公司只要按照公司章程授權公司的成員，依然可以對外簽訂合同和文件；而公司的董事或者秘書更是具有法定代表公司對外簽署合同和文件的權力。

對于大公司而言，尤其是跨國公司，沒有印章就無法開展跨國業務，因此公章對于大公司而言還是必不可少的。

中國法律中公司公章的效力

在我國，公司在成立后依照《公司登記管理條例》領取企業營業執照，之后根據相關規定開設銀行賬戶，依據稅法規定申請納稅登記，然后依據《國務院關于國家行政機關和企業事業單位印章的規定》和公安部《印章管理辦法》刻制印章，印章產生后需要再次到工商管理部門備案后才可使用。

在我國，一旦在文件上加蓋了公司的公章，就代表了公司意志的表達，公章是具有代表企業法人行為法律效力的印鑒。現實中，一個企業在領取了營業執照后，就可以合法刻制三枚公章（公章、合同專用章、財務專用章）。而且中國公司公章的規格形制皆有規章可循，有備案、有編號；其他有效力的印章如財務專用章、合同專用章都是顧名思義，在用途方面清楚明白。

在中國的司法實踐中，公章可以獨立發生法律效力，通過加蓋公章，即使缺少法定代表人的簽字，也可以使一份文件生效。相反，如果一份文件上只有法定代表人簽字而沒有加蓋公章，該文件的效力通常會受到質疑。

另外，我國的司法實務中，在雙方當事人并未明確要求合同生效需要同時具備當事人的簽字和公司蓋章的情況下，只有法定代表人的簽名而沒有公司公章的加蓋，亦可承認合同的有效性。

跨國交易應優選“加蓋公章”

在我國，無論是成文的法律法規，還是法院司法判例的觀點，均對公司公章的效力給予了肯定。但是，英國、美國等國家均未有法律強制規定公司印章的使用。盡管如此，基于國際貿易、交易便利等方面的考慮，多數英美大型公司也備有印章。

所以，當我國的企業與外國企業簽訂涉外合同時，在合同已有公司負責人簽名的情況下，應當爭取獲得該公司印章的蓋章，以減少風險。若對方企業確實未有公司印章，可通過以下兩種方式確保簽字的有效性：

一是以外國企業負責人當面簽字并留存證據的方式：在法定代表人簽署文件時，相對人應當面核實法定代表人的身份信息，確保簽署文件的人確為該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法定代表人簽字應用筆來書寫，而不是加蓋私人 “名章”來替代，更不能委托他人加蓋“名章”代替法定代表人簽名。

二是通過對外國企業負責人的簽字進行公證的方式：由外國企業所在國的公證人或公證機構進行公證，再由我國駐該國的使領館對公證人或公證機構的法律地位予以認證，并提供具有法律效力的證明文件，由此便可保證該簽名的合法有效性。如果法定代表人需授權他人簽署，則應對法定代表人的授權過程進行面簽或公證，確保授權過程真實有效。

另外，在合同生效條款表述增加“自有權簽字人簽字或蓋章時，該合同生效”的條款有助于保障合同的生效，應當盡可能避免只寫“自有權簽字人簽字……”或只寫“自公司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