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兩件事

胡西林

王己千的名字讓人耳熟能詳，但是我相信在許多人的印象里，“王己千”這三個字并不是與他的繪畫，而是與中國古代書畫聯(lián)系在一起的，至少前些年在中國內(nèi)地還是如此。

比如說到五代董源的《溪岸圖》、北宋武宗元的《朝元仙仗圖》、郭熙的《秋山行旅圖》、南宋李唐的《晉文公復(fù)國圖》卷、李嵩（傳）《貨郎圖》，還有元代倪瓚的多幅山水名跡等等，大家就會想到王己千，因為這些歷史巨跡都是經(jīng)其法眼甄別而成為了他的藏品。說到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大家也會想到王己千，因為那里有“王己千家族收藏紀念室”，這是大都會博物館設(shè)立的首個以華人收藏家名字命名的展廳，收藏了王己千捐贈轉(zhuǎn)讓的包括《溪岸圖》在內(nèi)的37件重要中國古代書畫作品。中國人到了紐約，多數(shù)會去大都會博物館、去“王己千家族收藏紀念室”參觀。所以，人們將他的名字和中國古代書畫聯(lián)系在一起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

但是他是一位畫家，王己千先生一直都這么強調(diào)。到了晚年，他甚至說“我不是收藏家，我是一個畫家。”如此鑒畫巨眼，如此收藏巨跡，說“我不是收藏家”顯然是謙懷之詞，但是說自己是一個畫家卻真真切切，言之由衷。14歲涉足畫事，早年在老家蘇州從“過云樓”后人顧麟士學(xué)畫，后來經(jīng)好友引薦，在上海入“梅景書屋”隨吳湖帆學(xué)畫。而吳湖帆之所以收其為弟子，看中的不僅是王己干的聰明和悟性，更重要的是他和自己相近的筆路。

師出名門，路子純正，并且一生不離畫筆，尤其是后期所繪面貌突出，王己千當然是一位畫家。

那么王己千為什么還要強調(diào)呢？在我看來原因有二：其一，他去國數(shù)十年，國人基本不知其畫，有人甚至認為他荒廢了繪畫，影響了大家對他繪畫的認識;其二，他雖然謙和低調(diào)，但在鑒畫、藏畫方面取得的成就有目共睹。一個人在某一方面的成就太突出，他在其他方面所做的努力和所取得的成績就容易被人忽視甚至被掩蓋，他的繪畫被他鑒畫、藏畫的成就掩蓋了。

筆者曾經(jīng)見過一幀他的山水鏡片，是以傳統(tǒng)筆墨結(jié)合現(xiàn)代技法繪就的現(xiàn)代山水。山石嶙峋，古木森嚴，通幅沒有傳統(tǒng)皴法，而是借助揉紙產(chǎn)生的肌理暈染與烘托營造畫境，迷蒙而富有詩意。顯然這是王己千的后期作品，與早年所作截然不同。作這樣的畫不僅需要開闊的視野、寬廣的胸懷和調(diào)和的手段，還需要膽略與心氣的支持，王己千敢于實踐并且做到了。筆者不知道當年王己遷作何感想，但我想，此中心情在其后期常用的幾方閑章中或許有所透露：“非南非北亦古亦今”“無人無我非古非今”“己千創(chuàng)稿”“得之象外”。

其實王己千非常重視筆墨，無論繪畫還是鑒別古畫，他特別強調(diào)的都是筆墨。比如他關(guān)于倪云林、沈周、八大、王原祁等人筆墨的論述（見徐小虎《畫語錄一一聽王季遷談中國書畫的筆墨》），言語雖不多，但是說得很實質(zhì)，見微知著。筆者還曾見過王己千早年畫的山水，有二三十歲時畫的，也有三四十歲時畫的，構(gòu)圖、丘壑營造、樹法、皴法都是依清初四王上溯元四家（特別是王蒙和黃公望），筆墨功底扎實;后來他越來越傾心倪云林，筆墨干澀，慢筆徐繪;再后來就是剛才說的那幀山水鏡片。這個過程其實就是從“過云樓”經(jīng)“梅景書屋”到達“溪岸草堂”的過程，大致構(gòu)成了他的繪畫分期，也判立了收藏家王己千與畫家王己千：他們是同一個人，成就的是兩件事。

王己千不認為自己是收藏家，而是一位畫家，因為畫畫是他的初衷，是出發(fā)點。其實，他不僅是收藏家，是大收藏家，他同時也是一位優(yōu)秀的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