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低工資政策變動與上市公司業績預告

何威風，黃 華，吳玉宇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會計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3)

一、引言

勞動力不僅是企業的重要生產要素，也是支撐國家經濟持續增長的核心動力。勞動力保護如何影響企業行為是勞動經濟學、公司金融乃至公司治理等研究的熱點話題[1]。最低工資制度不僅是勞動力保護的重要內容，也是政府保障勞動者權益的重要手段。自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建立最低工資標準以來，世界上大多數國家都制定了最低工資標準。我國于2004年3月1日開始全面執行《最低工資規定》，明確了我國最低工資調整的頻率和幅度，并且加強了對違規企業的懲罰力度，規范了最低工資的實施和監管。作為勞動力市場管制的政策，國內外學者圍繞最低工資具有何種影響或效果的研究由來已久，如已有大量文獻研究了最低工資的就業效應[2-4]、最低工資的培訓效應[5]、最低工資對產品價格的影響[6]、最低工資對企業出口行為的影響[7]，以及最低工資對企業盈利的影響[8-10]。從已有最低工資對企業行為影響研究來看，不僅研究結論不一致，而且大多是將最低工資視為外部事件，鮮有文獻從公司治理角度分析其對企業行為的影響。

高質量的信息披露不僅是良好公司治理的體現，也是資本市場持續發展的需要。業績預告是上市公司對外傳遞未來盈利信息的重要信息披露方式，能夠有效緩解信息不對稱，控制股價的過度波動，保護投資者利益。隨著資本市場的發展，投資者對前瞻性信息的關注度越來越高，業績預告的會計信息披露制度也受到越來越多的重視。盡管已有較多文獻從公司治理角度研究了業績預告的影響因素[11-14]，但鮮有文獻考慮公司勞動力這一重要治理要素對業績預告的影響。勞動力是公司重要的非股東利益相關者，也是最有價值的資源之一。具體到最低工資研究領域，僅有陸瑤等(2017)[15]研究了最低工資政策的變動對企業盈余管理行為的影響，他們發現最低工資上調在增加企業的勞動力成本的同時，并不能增加企業的收入，從而提高了企業盈余管理的可能性。最低工資政策的調整和監管力度的加強將會提高政府和社會對企業員工的保護力度，從而會對企業生產活動產生重要影響。同時，企業員工作為公司治理中的重要利益相關者，最低工資政策的施行將會對公司的治理和行為產生重要影響。那么，最低工資作為保障勞動力而出臺的制度，是否會影響企業的業績預告披露？最低工資政策變動對不同企業業績預告的影響是否有差異？

本文以2010-2017年深滬兩市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實證考察了最低工資政策對公司業績預告行為的影響。研究發現，在控制了地區經濟發展、年份以及行業和省份固定效應后，最低工資水平的上調會影響上市公司盈利，從而抑制公司業績預告披露意愿。考慮到上市公司之間的異質性，對于最低工資政策變動的反應可能存在差異，本文進一步研究了不同類型公司在最低工資政策變動的情況下的業績預告行為。研究發現，非國有控股公司、勞動密集型以及員工人均工資低的公司中，最低工資水平調整的抑制效應更顯著，且當公司所在地勞動力不充足和公司產品勢力較弱時，最低工資水平對業績預告的抑制效應更強。

本文研究可能貢獻：首先，豐富了勞動力保護相關研究內容。運用勞動力經濟學研究勞動力因素如何影響企業微觀行為是近年來新興的研究話題，與已有文獻不同的是，本文主要研究了最低工資政策變動對企業業績預告的影響，發現了最低工資政策變動將會影響企業信息披露行為，這豐富了勞動力保護相關研究內容。其次，拓展了業績預告研究的領域。雖然國內外學者對業績預告的影響因素進行了大量的研究，但這些研究主要關注管理層、股東和外部監管者對業績預告的影響，鮮有文獻研究考慮勞動力這一重要的利益相關者如何影響企業業績預告行為。本文從與勞動力保護緊密聯系的最低工資政策變動入手，研究最低工資變化對公司業績預告披露的影響，從勞動力參與公司治理方面拓展了業績預告的研究領域。最后，為最低工資政策的經濟后果研究提供了新的證據。最低工資政策對企業盈利能力的經濟后果影響一直是勞動力保護爭議較大的部分[8,16]，本文通過嵌套模型分析發現，最低工資上調會提高公司的生產成本，減少公司的盈利，降低公司業績預告披露。為最低工資政策的經濟后果研究提供了新的證據。

本文的結構安排如下：第二部分是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第三部分是研究設計，包括樣本選擇與收據來源、變量定義和回歸模型；第四部分進行數據描述和實證分析；第五部分是進一步研究；最后是研究結論。

二、理論分析和研究假設

在經典經濟學的分析框架中，勞動力市場能通過工資價格信號自動實現供求平衡。即當勞動力供過于求時，勞動力價格——工資會下降，這將會導致一部分勞動者退出勞動力市場，減少了勞動力供應；反之，工資會上升，刺激勞動力參與競爭，增加市場的勞動力供給。但由于勞動力市場存在摩擦性，為保護低收入勞動者及其家庭的最基本生存需要，政府需要通過各種勞動力保護政策干預勞動力市場，實行最低工資政策是保護勞動力重要的措施之一。1993年我國勞動與社會保障部發布《企業最低工資規定》，提出在企業中實施最低工資制度；1994年《勞動法》明確了實施最低工資的法律地位；2004年3月1日，我國開始全面實行新的《最低工資規定》。《最低工資規定》提高了最低工資的調整幅度和頻率，規定各省市最低工資最少每兩年調整一次；同時，對于違反《最低工資規定》公司的賠償力度從之前的0.2～1倍提高到1～5倍。2008年的《勞動合同法》在增加公司雇員成本和裁員成本的同時，進一步明確了最低工資制度的作用。最低工資的上調和監管力度的加強將會提高政府和社會對企業員工的保護力度，從而會對企業生產活動產生重要影響。同時，企業員工作為公司治理中的重要利益相關者，《最低工資規定》以及《勞動保護法》等施行，將會對公司治理行為產生重要影響。資本市場的發展須以充分信息披露為核心，業績預告是資本市場信息披露的重要制度安排。那么，最低工資規定將會如何影響企業的業績預告行為？

作為緩解公司內部人和外部利益相關者之間信息不對稱的信息披露制度，上市公司業績預告是公司在會計報告正式公布前發布的業績信息。業績預告信息質量的準確性、精確性以及及時性等對外部投資者理解、吸收和應用有著重要影響，也影響著公司股票價格波動。通過提前釋放業績風險，業績預告將避免公司股票價格出現大幅波動，有助于保障中小投資者等信息弱勢群體的利益和外部投資者合理調整對公司未來發展前景的預期。已有大量文獻發現，發布業績預告將會對公司融資成本、股價崩盤風險、項目投資質量以及股票流動性等產生重要影響[17-20]。正因為業績預告會影響公司股價和公司價值，因而公司業績預告的動機和影響因素受到關注。資本市場交易動機、股權激勵動機以及管理者才能信號動機是討論較多的動機[21]，股權性質、機構投資者、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等因素則是近期討論的影響因素[12-13,22-23]。《最低工資規定》的出臺不僅加強了對公司員工權益的保護力度，也影響到包括業績預告在內的公司行為。本文認為，最低工資水平的提高會降低公司業績預告披露的意愿。主要有如下理由。首先，最低工資的提高為業績帶來的影響降低了公司業績預告的可能性。最低工資水平的提高將直接導致規定范圍內的勞動力工資上升，從而增加了公司勞動力成本。雖然公司可以通過提高價格將成本轉嫁給消費者，但是價格的提高也會導致公司的市場份額縮水，減少公司的盈利[10]。不僅如此，最低工資提高還可能會提高公司整體員工工資水平，產生溢出效應[24]。原因在于：一方面，最低工資規定直接提高了低工資員工的收入水平后，為了維持高技術員工的工作效率，公司會同樣地提高高技術員工的收入，保持低技術員工和高技術員工之間的薪酬差距。另一方面，最低工資的上漲也會向勞動力市場傳遞勞動力成本上漲的信號，可能會促使勞動力要求公司給予更高的工資或更好的福利[25]。業績預告會導致公司股價的波動，從而會給公司帶來不同的經濟后果。楊德明和林斌(2006)[26]發現，基于年報的業績預告能夠引起明顯的市場反應，中性業績預告和壞消息業績預告會獲得負的累計超額報酬。這是因為公司股價下跌會提高公司的資本成本，降低公司股票流動性[27]。正是基于業績預告給公司可能帶來的影響，公司管理者會根據業績預告的影響進行策略性披露[28]。最低工資的上調將會提高上市公司的人力成本，并影響公司業績。為了防止過早對公司股價帶來沖擊，公司管理者可能傾向于選擇保守的業績預告披露策略。

其次，最低工資的上調會提高公司風險，降低了公司業績預告的可能性。隨著《勞動合同法》等實施，監管部門加強了勞動者保護，勞動者自身權益維護意識也在提高，企業勞動力成本的剛性特征越來越強。同時，成本管理中粘性現象的存在，會使企業的員工成本固定化，這加大了企業的經營風險。Simintzi等(2012)[29]研究發現，企業的用工調整成本將會隨著勞動保護加強而增加，這限制了企業調整人力資本投入的自由度，降低了企業經營彈性。從財務風險角度看，陳德球等(2014)[30]研究表明勞動保護提高后，公司財務風險提高。最低工資的上調不僅意味著公司的勞動力成本上升，也表明政府等加強了勞動力保護，銀行等債權人會預期到這一變化對公司帶來的影響，增加企業貸款難度。即公司能夠獲得的借款規模和長期借款比例降低，而借款成本和擔保借款比例提高。因此，當最低工資上調，公司勞動力成本增加的壓力和面臨的勞動力保護在不斷加強，這將會提高公司經營風險和財務風險，影響公司管理者的業績預告積極性。

最后，最低工資的上調加大了公司外部環境的波動性，降低公司業績預告積極性。最低工資政策是企業外部環境的重要組成部分，盡管上市公司可以預期地方政府的上調最低工資，但地方政府何時上調、以及上調多少等，都是公司管理者難以準確預期的內容。同時，當公司面臨的外部經濟環境不確定性增大時，也將會影響到公司外部利益相關者對公司的估值。如最低工資上調的具體內容預測難度較大，財務分析師對公司的業績預測不確定性將會增加；銀行等金融機構評估公司業績和違約風險的難度也在增大。對于公司管理者來說，盡管可以預期最低工資的上調會給公司帶來的影響，但綜合評估其影響的難度較大。因而，為了應對最低工資上調帶來的影響，公司管理者為避免其影響，減少業績預告可能就是最好的選擇。

根據以上分析，我們提出以下假設：

H1：最低工資的提高會降低公司業績預告披露意愿。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與美國等國家上市公司業績預告以自愿性為主不同，我國證監會自2002年開始要求上市公司進行業績預告，將業績預告分為強制性和自愿性兩種。在具體業績預告披露制度中，深交所和上交所又有較大差異。考慮到本文研究目的，以及參考陳勝藍和王可心(2017)[23]等文獻，我們主要關注上市公司自愿性業績預告。依據現有規定，上市公司自愿性業績預告有以下類型：略增，即預計利潤增長幅度在50%以下；略降，即公司利潤下降幅度在50%以下；續盈，即公司本期繼續盈利；預計未來利潤不確定。自愿性業績預告樣本基于年度財務報告，即每個公司每年僅保留一個預測值，不考慮季度業績預告數據；如果公司針對一份年度財務報告發布了多次業績預告，為保持一致性，本文保留最后一次發布的業績預告數據。

本文以2010-2017年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獲取初始樣本后進行了篩選。主要剔除了以下樣本公司：金融保險業公司、ST和*ST公司、主要變量缺失觀測值公司。經過篩選，共獲得6538個有效的公司年度觀測樣本。原始數據主要來自CSMAR(國泰安)數據庫，并經過手工整理和計算后形成研究所需數據。為排除異常的影響，對所有連續變量進行1%和99%的winsorize處理。

(二)變量定義

1.最低工資

參考陸瑤等(2017)[15]的最低工資政策度量方法，我們采用上市公司注冊地所在地省份或直轄市的每年最低工資標準上限作為公司最低工資標準的度量指標，并對最低工資標準進行對數處理。考慮到深圳市勞動政策的特殊性，注冊地為深圳市的上市公司采用獨立的最低工資標準進行度量。《最低工資規定》要求各省最低工資至少兩年調整一次，本文將依據各省的最低工資標準進行相應的調整。

2.業績預告

參考陳勝藍等(2017)[23]的研究方法，本文引入變量Dforecast來衡量上市公司業績預告披露情況。若公司自愿披露基于年報的業績預告，則Dforecast取1，否則取0.

3.公司業績

參考Long等(2016)[9]的研究，我們采用上市公司營業凈利率(Profitability)和資產收益率(ROA)來衡量最低工資上漲對公司業績的影響。其中Profitability反映最低工資政策對公司成本利潤率的影響，ROA反映最低工資政策對公司盈利的影響。為了緩解樣本明顯的右偏特征，我們對公司營業凈利率(Profitability)和資產收益率(ROA)進行了對數處理。

4.控制變量

參考袁振超等(2014)[12]、魯桂華等(2017)[13]等文獻，回歸模型不僅控制了公司規模、資本結構、盈利波動性等對業績預告有影響的公司財務因素，還控制了兩權分離度、董事會規模、獨立董事比例、是否兩職合一、機構投資者等公司治理變量。考慮到不同年份和行業的復雜經濟因素對模型產生的干擾，在回歸模型中還控制了年份、行業以及地區效應。由于當地經濟發展情況是決定最低工資水平的重要因素，在經濟較發達地區，公司面臨的外部競爭較強，可能會影響公司信息披露，我們借鑒陸瑤等(2017)[15]的研究方法，采用公司注冊省份當年人均國民生產總值來控制地區宏觀因素。具體變量定義及其描述見表1。

表1 變量定義表

(三)回歸模型

因為最低工資政策是通過影響公司業績，并進而影響上市公司業績預告披露。因此，本文參考郝項超等(2009)[31]研究，采用嵌套模型研究最低工資上調和業績預告之間的關系。

Dforecast=β0+β1Performance+β2Controls+ε

(1)

β1=β10+β11Lowwage

(2)

模型(1)和模型(2)中，Dforecast為公司業績預告的變量；Performance是公司業績情況，包括營業凈利率(Profitability)和資產收益率(ROA)兩個變量；Lowwage為公司注冊地省份的最低工資水平；Controls為控制變量，包括時間、地區和行業虛擬變量等。由于Dforecast為虛擬變量，本文是采用logit模型回歸。對于上述嵌套模型，有如下假設：

(1)若β10> 0且β11> 0，則業績預告披露與公司業績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而較高的最低工資水平會對這種正相關關系產生正向的影響。

(2)若β10> 0且β11< 0，則業績預告披露與公司業績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而較高的最低工資水平會對這種正相關關系產生反向的影響。

(3)若β10< 0且β11< 0，則業績預告披露與公司業績之間存在負相關關系，而較高的最低工資水平會對這種負相關關系產生正向的影響。

(4)若β10< 0且β11> 0，則業績預告披露與公司業績之間存在負相關關系，而較高的最低工資水平會對這種負相關關系產生反向的影響。

四、模型檢驗

表2為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根據統計分析，Dforecast的平均值為0.489，說明在所選觀測樣本范圍內，自愿披露業績預告的公司約占50%。在控制變量方面，營業凈利率(Profitability)和資產收益率(ROA)的平均數分別為0.102和0.054，盈余波動性(Evolatility)的平均數為0.027，說明公司業績的波動性較大。兩權分離度(Sep)的平均數為5.626，董事會規模(Bosize)和兩職合一(Dual)的平均數分別為2.162和0.223，則表明我國上市公司的主要代理問題與控股股東有關。

表3列示了2010-2017年最低工資標準和其變化情況。從中可以看到，2010-2017年，雖然近兩年最低工資上升趨勢有所下降，但總體上各地最低工資標準均呈上升趨勢，且上升幅度大致相同。同時，在不同年份之間最低工資標準的差異也一直存在。

表2 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

表3 各年最低工資標準

(二)主假設回歸結果

表4為最低工資水平與公司業績預告的回歸結果。為了比較分析最低工資的影響，本文分析了在不考慮最低工資影響情況下公司盈利能力和業績預告披露之間的關系，表4中第(1)和(3)列是相應的回歸結果。可以發現，營業凈利率(Profitability)和資產收益率(ROA)的回歸系數均為正，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公司盈利能力越強，越傾向于披露業績預告。

我們分別將公司營業凈利率(Profitability)和資產收益率(ROA)以及這兩個變量與最低工資的交叉項代入嵌套模型(1)和模型(2)進行回歸。表4中第(2)和(4)列是采用嵌套模型(1)和模型(2)的回歸結果。可以發現，營業凈利率和資產收益率兩個變量的系數仍然顯著為正，而與最低工資的交乘項則為負，并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這說明最低工資的上漲對上述關系產生了反向影響，即最低工資會通過影響公司的盈利能力，從而降低公司業績預告披露意愿。

表4 最低工資與業績預告披露

注：*、**、***分別表示在10%、5%及1%水平上顯著。

控制變量方面，財務杠桿(Lever)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說明財務杠桿越高，公司業績預告披露概率越低。盈余波動性(Evolatility)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說明在公司盈余波動較大的情況下，公司管理層無法準確預測公司盈利情況，出于穩定股價和自身名譽的考慮，會傾向于不披露業績預告。公司規模(Size)回歸系數為負，且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大公司傾向于不披露業績預告，這可能是由于大公司有更多的融資渠道，且投資者有更多的途徑來獲得大公司信息，所以公司自愿發布業績預告的動力較小。兩職合一(Dual)回歸系數顯著為正，可能的原因是：兩職合一能夠減輕經理人和股東之間的代理問題，管理者在做出決策時更多地考慮股東利益，會傾向于披露業績預告來降低信息不對稱。此外，機構投資者(Inset)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說明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越高，公司越傾向于不披露業績預告。其原因可能是在有其他途徑了解公司經營狀況的情況下，為了穩定股價，機構投資者可能會抑制業績預告披露。

(三)穩健性檢驗

首先，之前進行主假設檢驗時，被解釋變量是公司是否披露基于年報的業績預告。除年報外，上市公司還可以自愿披露基于季度報告的業績預告，并且公司可以自主選擇是否披露業績預告和披露頻率。為此，我們將被解釋變量換作公司一年內自愿披露業績預告的數量，并剔除同一時間段重復披露的樣本，運用Tobit模型進行回歸分析。回歸結果見表5。由表5知，回歸結果與之前基本相同。

其次，由于我國各省經濟發展和市場監管程度存在較大差異，為了消除省份間差異對最低工資水平和業績預告披露造成的影響，我們在采用固定效應和控制GDP等變量之外，用本年最低工資和上年最低工資之差Wagediff作為解釋變量進行回歸。回歸結果見表6。由表6知，回歸結果與之前基本相同。

最后，由于“不確定”和“其他”兩種自愿性業績預告類型所提供信息過于籠統，難以看出公司披露這兩種業績預告的內容和目的。為此，我們剔除這兩種業績預告類型，重新進行回歸檢驗。回歸結果見表7。由表7知回歸結果與之前基本相同。

表5 穩健性檢驗——業績預告披露次數

注：*、**、***分別表示在10%、5%及1%水平上顯著。

五、進一步研究

(一)產權性質、最低工資與業績預告披露

由于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的市場處境差異較大，導致兩類公司在融資、公司治理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例如，祝繼高等(2011)[32]研究發現，與非國有企業相比，國有企業具有天然的“政治優勢”和“預算軟約束”，因而面臨的融資約束較小，在獲取銀行貸款等方面優勢明顯。不僅如此，兩類公司在業績預告方面也存在差異，袁振超等(2014)[12]研究發現，由于政府支持力度不同和預算軟約束，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在業績預告方面存在較大差異。從勞動力因素角度看，江偉等(2016)[25]研究認為，由于面臨更高的市場競爭壓力，民營企業對勞動力成本增加更為敏感，其可能會通過延長工作時間或增加工作強度等國有企業無法采用的方式應對最低工資上調。陸瑤等(2017)[15]研究也認為，由于受到國資委和市場的雙重監管，國有企業對最低工資政策的執行力度比民營企業要強，最低工資上調引起勞動力成本上升時，國有企業所承擔的社會責任等使其進行裁員或調整人員的空間相對較小。基于此，本文進一步分析不同產權性質下最低工資政策對業績預告披露的影響。依據最終控制人是否為政府，我們將樣本公司分為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分別就最低工資與公司業績預告披露之間的關系進行分析，回歸結果見表8和表9。其中，表8是公司營業凈利率(Profitability)回歸結果，表9是資產收益率(ROA)回歸結果。

表6 穩健性檢驗——最低工資差額

注：*、**、***分別表示在10%、5%及1%水平上顯著。

在表8中，第(1)、(2)列給出了國有企業的回歸結果。第(1)列Profitability系數為正，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說明在不考慮最低工資的影響下，公司營業凈利率對業績預告披露有正向的影響。第(2)列中，Profitability與最低工資的交乘項都不顯著，表明在國有企業中，最低工資對公司業績預告披露沒有顯著影響。第(3)、(4)列給出了非國有企業的回歸結果。在第(3)列，不考慮最低工資的影響，公司營業凈利率對業績預告披露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在第(4)列中，公司營業凈利率與最低工資的交乘項均顯著，說明最低工資政策能夠顯著影響非國有企業業績預告披露。表9是資產凈利率回歸結果，其基本與表8相同。

表7 穩健性檢驗——剔除業績預告類型

注：*、**、***分別表示在10%、5%及1%水平上顯著。

表8 產權性質、最低工資與業績預告披露

注：*、**、***分別表示在10%、5%及1%水平上顯著。

(二)勞動密集度、最低工資與業績預告披露

相對于資本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企業，勞動密集型企業的人工成本在總成本中占有更大的比例，勞動力因素對公司行為的影響更大。Simintzi等(2012)[29]研究發現，勞動保護對公司債務融資的影響在勞動密集型企業中更加突出；盧闖等(2015)[33]研究發現，勞動力因素對公司經營業績的影響更加顯著；江偉等(2016)[25]研究表明在勞動密集型企業中，《最低工資規定》的實施對成本粘性的影響更強。勞動密集型企業更加依賴勞動力進行生產經營，當最低工資上升時，公司在較短時間內用機器替代勞動力的難度更大，難以在較短時間內穩定利潤。因此，最低工資上漲對勞動密集型企業的業績影響更加顯著，公司可能更不愿意發布業績預告。基于此，本文進一步分析不同勞動密集度下最低工資政策對業績預告披露的影響。

表9 產權性質、最低工資與業績預告披露

注：*、**、***分別表示在10%、5%及1%水平上顯著。

參考盧闖等(2015)[33]、倪驍然和朱玉杰(2016)[34]等文獻，我們采用兩個變量衡量公司勞動密集度：Labint1為職工數與營業收入之比，此變量數值越大則說明公司勞動密集度越大；Labint2為公司固定資產和總資產之比，當固定資產越多，公司更可能為資本密集型或者技術密集型企業，此變量值越小說明公司勞動密集度越大。我們將樣本公司按照勞動密集度是否大于行業中位數劃分為勞動密集度較高和較低兩組，分別就最低工資與公司業績預告披露之間的關系進行了分析。

表10和表11為Labint1的回歸結果。其中，表10是公司營業凈利率(Profitability)回歸結果，表11是資產收益率(ROA)回歸結果。在表10中，第(1)、(2)列給出了公司勞動密集度大于行業中位數時的回歸結果。第(1)列Profitability系數顯著為正，說明在不考慮最低工資的影響下，公司盈利凈利率對業績預告披露有正向的影響。第(2)列中，Profitability系數為正，但是與最低工資的交乘項卻顯著為負，這說明在勞動密集度較高時，最低工資對公司業績預告披露的影響較為顯著。表10中第(3)、(4)兩列給出了勞動密集度較低時最低工資對公司業績預告披露的影響。與勞動密集度較高時不同的是，在第(4)列中，公司營業凈利率和其與最低工資的交乘項均不顯著。在第(3)列，不考慮最低工資的影響，公司營業凈利率對業績預告披露有正向的影響。這說明當勞動力密集度較低時，由于公司對勞動力依賴程度較小，最低工資對公司營業凈利率的影響較小，導致對公司業績預告披露的影響較小。表11自變量為公司資產收益率(ROA)，結果與表10基本相同。

表10 勞動密集度、最低工資與業績預告披露

注：*、**、***分別表示在10%、5%及1%水平上顯著。

表12和表13為Labint2的回歸結果。其中，表12是公司營業凈利率(Profitability)回歸結果，表13是資產收益率(ROA)回歸結果。在表12中，第(1)、(2)列給出了勞動密集度較大時的回歸結果，說明在不考慮最低工資的影響下，公司盈利凈利率對業績預告披露有正向的影響，并且在勞動密集度較高時，最低工資對公司業績預告披露有顯著影響。第(3)、(4)兩列給出了勞動密集度較低時最低工資對公司業績預告披露的影響。在第(4)列中，公司營業凈利率和其與最低工資的交乘項均不顯著。這說明當勞動力密集度較低時，最低工資對公司業績預告沒有顯著影響。

表11 勞動密集度、最低工資與業績預告披露

注：*、**、***分別表示在10%、5%及1%水平上顯著。

(三)人均工資、最低工資與業績預告披露

與平均工資較高的企業相比，企業人均工資比較低的企業雇傭了更多的低工資員工，這些低工資的員工更容易受到最低工資制度的直接影響。Huang 等(2016)[35]研究發現，最低工資政策更容易影響低人均工資的企業，提高其勞動力成本。因而，最低工資政策對企業造成的影響可能會因企業員工工資水平不同而呈現差異。基于此，本文對不同企業人均工資下最低工資政策的影響進行檢驗。我們參考劉斌等(2015)[36]等文獻，根據公司年報中提供的職工薪酬和雇傭職工數計算出企業年人均工資，根據人均工資高低將樣本分類，分別就最低工資與公司業績預告披露之間的關系進行分析，回歸結果見表14和表15。其中，表14是公司營業凈利率(Profitability)回歸結果，表15是資產收益率(ROA)回歸結果。

表12 勞動密集度、最低工資與業績預告披露

注：*、**、***分別表示在10%、5%及1%水平上顯著。

在表14中，第(1)、(2)列給出了高人均工資的回歸結果。第(1)列Profitability系數為正，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說明在不考慮最低工資的影響下，公司盈利凈利率對業績預告披露有正向的影響。第(2)列中，Profitability與最低工資的交乘項都不顯著，表明當公司人均工資較高，最低工資政策對公司業績預告披露沒有顯著影響。表14的第(3)、(4)兩列給出了低人均工資的回歸結果。在第(3)列，不考慮最低工資的影響，公司營業凈利率能促進業績預告披露；在第(4)列中，公司營業凈利率與最低工資的交乘項均顯著，這說明當人均工資較低時，最低工資政策對公司業績預告披露的影響較為顯著。表15自變量為資產收益率(ROA)，結果與表14基本相同。

表13 勞動密集度、最低工資與業績預告披露

注：*、**、***分別表示在10%、5%及1%水平上顯著。

(四)勞動力充足度、最低工資與業績預告披露

企業所在地區的勞動力充足程度會直接影響到勞動力在勞工關系中的相對勢力[15]。最低工資政策是針對保護勞動力而出臺的政策，對公司的影響也將會受到地區勞動力因素的制約。當公司所在地區勞動力不夠充足時，勞動力資源被公司和市場所重視，勞工關系的相對勢力較強，能夠保證最低工資政策更好地實施，并且最低工資的上漲也會帶給公司更大的壓力，促使公司提高整體薪酬。而勞動力較為充足時，勞動力勢力較弱，能夠給公司施加的壓力比較小，最低工資政策對公司的影響也會較小。基于此，本文將考察公司所在地勞動力充足程度不同時，最低工資對公司業績預告的影響。我們參考陸瑤等(2017)[15]的衡量方法，以公司所在地常駐人口數量衡量勞動力充足度的變量。并按照勞動力充足程度由高到低將樣本排序，取前25%和后25%樣本，分別進行回歸分析，回歸結果見表16和表17。其中，表16是公司營業凈利率(Profitability)回歸結果，表17是資產收益率(ROA)回歸結果。

表14 人均工資、最低工資與業績預告披露

注：*、**、***分別表示在10%、5%及1%水平上顯著。

在表16中，第(1)、(2)列給出了公司所在地勞動力充足度較低時的回歸結果。第(1)列Profitability系數為正，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說明在不考慮最低工資的影響下，公司盈利凈利率對業績預告披露有正向的影響。第(2)列中，Profitability和與最低工資的交乘項都在5%的水平上顯著，這說明當公司所在地勞動力較為缺乏時，最低工資對公司業績預告披露有顯著影響。第(3)、(4)兩列給出了高勞動力充足度的回歸結果。在第(4)列中，公司營業凈利率和其與最低工資的交乘項均不顯著，這說明當公司所在地勞動力較多時，最低工資政策對公司業績預告披露影響較小。表17自變量為公司資產凈利率(ROA)，結果與表16基本相同。

表15 人均工資、最低工資與業績預告披露

注：*、**、***分別表示在10%、5%及1%水平上顯著。

(五)產品市場勢力、最低工資與業績預告披露

最低工資上漲會提高人工成本，從而降低公司利潤，但公司可以通過提高產品價格應對這一影響。Aaronson和French(2007)[37]研究發現，當最低工資上升時，公司會通過提高價格的方式將勞動力成本轉嫁給消費者。當公司在產品市場上勢力較強時，公司所面對的需求彈性越小，公司有能力在不影響銷售量的情況下提高產品價格，減少勞動力成本對利潤造成的沖擊。而當公司市場勢力較小時，公司競爭力較弱，沒有能力降低價格以轉移人工成本上漲帶來的影響。因此，當公司產品市場勢力較強時，公司能夠通過價格減小最低工資對利潤的影響，從而減小其對業績預告披露的影響。基于以上分析，本文考察了公司產品市場勢力不同時，最低工資對公司業績預告的影響。我們參考劉惠芬等(2015)[38]的方法，用公司營業收入占行業總營業收入之比來衡量公司產品市場勢力，當公司產品市場勢力低于行業中位數時取1，否則取0，分別進行回歸分析，回歸結果見表18和表19。其中，表18是公司營業凈利率(Profitability)回歸結果，表19是資產收益率(ROA)回歸結果。

表16 勞動力充足度、最低工資與業績預告披露

注：*、**、***分別表示在10%、5%及1%水平上顯著。

表17 勞動力充足度、最低工資與業績預告披露

注：*、**、***分別表示在10%、5%及1%水平上顯著。

在表18中，第(1)、(2)列給出了產品勢力較弱時的回歸結果。第(1)列Profitability系數為正，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在不考慮最低工資的影響下，公司盈利凈利率對業績預告披露有正向的影響。第(2)列中，Profitability和與最低工資的交乘項都顯著，這說明當公司產品勢力較弱時，最低工資對公司業績預告披露有顯著影響。第(3)、(4)兩列給出了產品勢力較強時的回歸結果。在第(4)列中，公司營業凈利率和其與最低工資的交乘項均不顯著，這說明當公司產品勢力相對較強時，最低工資政策對公司業績預告披露沒有顯著影響。表19自變量為公司資產收益率(ROA)，回歸結果與表18基本相同。

表18 產品市場勢力、最低工資與業績預告披露

注：*、**、***分別表示在10%、5%及1%水平上顯著。

六、研究結論

最低工資制度是勞動力市場的重要制度，在保護勞動者權益的同時，也對企業行為產生了深刻影響。業績預告是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的重要內容，是外部投資者了解公司盈利狀況的主要途徑之一，能夠減少公司與外部投資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有利于投資者正確評估公司價值和資本市場的健康發展。本文以我國2010-2017年上市公司為樣本，從自愿性業績預告的角度出發，研究了最低工資政策變動對公司信息披露行為的影響。研究發現，最低工資會影響公司披露業績預告的意愿。但不同公司受影響存在差異，在非國有企業、勞動密集型企業、員工人均工資比較低的企業中，最低工資的影響更加顯著；當公司所在地勞動力不充足和公司產品勢力較弱時，最低工資對業績預告的抑制效應更強。

表19 產品市場勢力、最低工資與業績預告披露

注：*、**、***分別表示在10%、5%及1%水平上顯著。

本文的研究不僅豐富了勞動力保護相關文獻，而且拓展了業績預告研究的領域，還為最低工資政策的經濟后果研究提供了新的證據。隨著我國人口政策的急劇變化，勞動力因素對企業行為的影響越來越受到較多的關注。從勞動力保護的角度出發，最低工資規定有助于保護低收入勞動者，但不同企業應對政策變動能力有差異。為此，需要政策制定者輔以有效的制度安排，激勵公司化解勞動力政策變動帶來的業績沖擊，從重視公司人力資本角度出發，建立長效機制以提高勞動力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