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市廬陽區人民檢察院課題組
摘 要:詐騙犯罪手段、方式隨著信息時代發展呈現犯罪主體產業化、侵害法益多元化、犯罪手段智能化、犯罪發展地域化等新特征,其產生有個人信息保護不到位、行業監管存在漏洞、被害人防范意識不強等多重原因,需要在完善刑事立法基礎上,從技術保密措施提升、監測預警及網絡支付平臺建設、網絡使用者安全防范意識提高等方面加大防治力度。
關鍵詞:電信網絡 詐騙犯罪 防治對策 立法思考
隨著信息科技的迅速發展,互聯網大數據、區塊鏈、人工智能、移動支付、共享經濟等新技術不斷涌現,在改變人們生活方式的同時,也暗藏各種風險。據公安部統計,2016-2018年,全國共破獲電信詐騙案件31.5萬起,打掉犯罪團伙1.6萬個,查處電信詐騙違法犯罪人員14.6萬人,繳獲贓款贓物折合人民幣47.4億元,有力打擊了犯罪分子囂張氣焰。但是,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頻發態勢不容忽視,電信網絡安全問題仍是需要關注和解決的問題。
一、信息時代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發展趨勢
(一)犯罪主體產業化
互聯網絡溝通聯系日益便捷,使得電信網絡詐騙犯罪主體更多以組織嚴密、分工明確的犯罪團伙形式出現,有些利用互聯網與上下游相關人員建立常態化聯系,形成產業鏈條。這些犯罪團伙不乏跨國、跨境組織,作案范圍已由我國國內拓展到東南亞周邊國家。如,2018年常州市司法機關辦理的席歡等特大跨國電信網絡詐騙案,席歡等人糾集60余人在緬甸設立“窩點”,采取虛構提高支付寶“螞蟻花唄”信譽額度、淘寶刷單等事實,通過騙取被害人掃描虛假的網上購物鏈接支付二維碼或直接銀行轉賬的方式實施詐騙,涉案金額近億元。
(二)侵害法益多元化
電信網絡詐騙犯罪行為手段日益翻新,除侵犯他人財產權之外,還侵害諸多其他法益。一方面,傳統電信網絡詐騙犯罪通過大量撥打電話、發送短信等實施詐騙,侵犯了公民的正常通信權利;而通過植入木馬病毒鏈接、發送虛假網址等實施詐騙,則會對網絡安全秩序造成侵害;冒充公檢法機關工作人員的行為,將使國家機關公信力遭受極大負面影響等。另一方面,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日益產業化,其上下游還涉及侵犯公民個人信息、妨害信用卡管理、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等犯罪,侵害公民隱私權、金融管理秩序、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等多重法益。從更深層次來看,頻發的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嚴重損害社會公眾的安全感、削弱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基礎,更加劇了“風險社會”的進程,將對國家治理能力提升帶來極大挑戰[1]。
(三)行為手段智能化
信息技術的發展帶來生活方式變化、生活質量提升的同時,也易在客觀上成為新型手段、新型方式違法犯罪滋生的溫床。近年來,金融理財、虛假購物、虛擬商品、網游交易等新型詐騙類型大幅出現,呈現出明顯的時代發展特征。詐騙犯罪分子緊跟時代發展熱點不斷更新“犯罪數據庫”,通過技術手段挖掘互聯網上的海量數據或者利用非法手段購買、竊取公民個人信息,從而實現對詐騙對象的篩選分類、定向設局和精準詐騙,技術手段更加先進、偽裝性更強,更難以識別,詐騙的成功率相對更高,造成的損失也更大。根據獵網平臺統計,2018年,共收到有效詐騙舉報21703例,舉報者被騙總金額超過3.9億元,人均損失24476元,創近五年新高,較2017年人均損失增幅69.8%。
(四)犯罪發展地域化
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在一些地方呈現出地域性職業犯罪多發的狀況。由國務院批準建立,由23個部門和單位組成的打擊治理電信網絡新型違法犯罪工作部際聯席會議,先后分三批確定廣東省茂名市電白區、海南省龍巖市新羅區、福建安溪縣、湖北孝昌縣等18個重點地區進行掛牌整治,截至2018年底,河北省豐寧縣、安徽省合肥市、福建省龍巖市新羅區、江西省余干縣、廣東省茂名市電白區等5個重點地區已經摘牌,[2]但仍有一些地區該類犯罪高發態勢尚未得到有效控制。
二、信息時代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成因分析
(一)公民個人信息保護不到位
從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發展演變過程來看,基于“數據挖掘”獲得海量公民個人信息的精準詐騙越來越多。個人信息泄露有的是由于公民個人信息保護意識不強,在各類網絡、社交平臺主動暴露;有的是保險、房地產銷售、房屋中介、教育培訓等合法信息收集者為謀取非法利益而出售;還有的是一些互聯網站、客戶端等對注冊賬戶信息、交易信息等技術保密措施不到位,黑客侵入計算機系統秘密竊取。個人信息泄露內容越來越多,速度越來越快,已經不再局限于姓名、電話號碼等基礎信息,還包括生活消費、外出交通、投資理財、就業就學等方方面面,更有甚者還吸納了大數據計算、分析、預判等功能,從而實現對詐騙對象的全方位“解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現代人已進入“信息裸奔”的時代。
(二)電信網絡、互聯網金融等行業監管存在漏洞
在電信詐騙中,凸顯對電話、短信等電信信號的監管不力,從早期的非實名電話卡,到偽基站,再到虛擬運營商電話號碼、網絡電話、呼叫中心碼號等,電信行業監管雖然步步緊追,不斷完善,但滯后性問題仍然存在。在網絡詐騙中,主要體現在互聯網運營商對個人信息保護不力,對通過網絡、社交平臺等出售個人信息、傳播木馬程序、發布詐騙信息等行為缺乏有效防治措施,對網絡不法信息的屏蔽、篩選及預警、防控不足,有的搜索引擎為了謀取利益甚至成為推廣宣傳虛假詐騙網站的“幫兇”。而在電信網絡詐騙的結果實現方面,則體現出銀行機構及網絡第三方支付平臺等對冒用他人身份辦理銀行卡賬戶、銀行賬戶異常資金流動等方面的監管不力。
(三)被害人網絡安全防控意識不強
電信網絡詐騙中,被害人被騙的心理較為多元,多數是基于認知偏差,由于對電信網絡詐騙的套路不清楚而欠缺防范意識,如誤點木馬鏈接,進入虛假銀行網站實施操作等。但也有不少被害人雖然通常情況下能夠保持警惕,但面對詐騙犯罪分子精心制造的“虛擬場景”,也容易進入防不勝防的境地。有的是基于應激情緒調節能力的缺失,在緊急情況下理智喪失,如謊稱家人車禍實施詐騙等情況;有的則是基于心理趨同、他人影響等,如在投資理財型詐騙中,往往靠熟人介紹、轉發鏈接等擴大詐騙對象。[3]
三、信息時代電信網絡詐騙犯罪防治建議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網絡安全和信息化是事關國家安全和國家發展,事關廣大人民群眾工作生活的重大戰略問題。應當提高站位,從維護網絡信息安全的高度進一步加大對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防治力度。
(一)強化網絡信息保密責任及技術措施
《網絡安全法》第10條規定了“建設、運營網絡或者通過網絡提供服務者,采取技術措施等手段,保障網絡安全、防范網絡違法犯罪活動,維護網絡數據完整性、保密性”等義務。《刑法修正案(九)》新增“拒不履行信息網絡安全管理義務罪”,也對“致使用戶信息泄露”情形予以刑法規制。從公民個人信息網絡泄露途徑來看,一種是網絡信息管理者為謀取私利主動泄露,另一種是技術保密手段不到位而被動泄露。因此,一方面應強化網絡建設、運營者的企業責任,提升保護公民網絡信息的意識,加大對侵害公民個人信息、拒不履行網絡管理義務等違法犯罪行為的懲處力度;另一方面,應通過完善技術保密措施,加大安全防控保障,防止黑客入侵網絡竊取個人信息,并對通過網絡交易、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的行為加強檢測預警和監管。
(二)發揮電信網絡詐騙監測預警平臺作用
目前,全國及各地區針對電信網絡詐騙犯罪防控的技術平臺紛紛設立,如公安部的電信詐騙案件偵辦平臺、北京市公安局網絡安全保衛總隊與360公司聯合發起的“獵網平臺”、上海等部分省市的反詐騙中心等,在防控犯罪、案件偵查、追贓挽損等方面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但這些平臺的宣傳力度還不夠大,公眾知曉度相對來說并不算高,甚至近年來還發生冒充反詐騙中心人員撥打電話、冒充網警在線咨詢等,對電信網絡詐騙受害者實施“二次詐騙”的案件。對此,建議完善全國性的電信網絡詐騙防控平臺,設立專門的舉報電話和舉報網站,暢通微信、客戶端等發布防騙信息、接受平臺舉報的便捷渠道,并加強對公眾的廣泛宣傳。同時,充分運用好反電信網絡詐騙平臺收集的數據資源,與電信、網絡監管部門密切信息共享和聯動協作,利用技術手段屏蔽詐騙電話短信、刪除違法犯罪網站及虛假宣傳信息,對微信、QQ等即時通訊軟件發送的疑似詐騙信息、鏈接實時監控、預警,加強網絡域名的注冊審核、管理,凈化搜索引擎搜索結果。
(三)提升網絡支付平臺安全風險防控水平
網上銀行、手機銀行、第三方支付平臺等廣泛運用,帶來方便快捷生活體驗的同時,也客觀上為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提供了方便快捷的詐騙結果實現途徑。近年來,銀行業普遍加強了銀行卡賬戶實名制管理,強化了網上銀行技術安全及轉賬交易行為的管控,但在防控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方面仍須更多努力。一是運用云計算、大數據等信息技術,全面系統分析電信網絡詐騙犯罪資金流動特征,建立數據分析模型,提升對詐騙犯罪中資金賬戶識別的精準度,為客戶實施非正常支付業務時提供反詐騙預警參考。二是推行詐騙預警、監控及匯款交易攔截、止付系統建設,加強與公安系統反詐騙平臺對接,對轉賬匯款交易、高風險賬戶全方位監控,涉嫌詐騙犯罪的,緊急止付、攔截、凍結涉案賬戶并報警。[4]
(四)提高網絡使用者的安全防范意識
加強公檢法機關與互聯網安全企業的協作,充分運用網絡大數據加強犯罪預防研究,定期分析案發規律特征,加強犯罪發展趨勢預判,提高犯罪預防宣傳的針對性和實效性。如,通過對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手段方式、高發地區、高發領域等階段性分析,促進加強對重點地區、重點領域的犯罪防控和綜合治理;通過被害人特點分析,更有針對性地對易害人群加強反詐騙知識宣傳,有效促進其防范意識提高。
四、信息網絡安全視域下的詐騙犯罪刑事立法
我國現行《刑法》并未明文規定“電信網絡詐騙罪”這一罪名,但隨著信息網絡安全保護的愈發重要,仍將電信網絡詐騙作為普通詐騙犯罪處理,則欠缺對其多樣法益侵害特征的考量,不利于該類犯罪的懲處及預防。2016年發布的《關于辦理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從立案追訴標準、量刑標準、共同犯罪的認定、案件管轄、證據收集判斷、涉案財物的處理等方面,為司法實踐中準確處理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做出了明確指引,但最高人民法院刑三庭副庭長李睿懿2017年1月19日在對《意見》的解讀中明確提出,該《意見》并非司法解釋,雖具有法律效力,但不得引用作為判決的法律依據。可見,該《意見》的法律效力等級低于法律規定和司法解釋。這導致在司法實踐中對《意見》的適用存在爭議,仍存在是否認定電信網絡詐騙、如何適用法律等諸多不統一。因此,電信網絡詐騙刑事立法完善尤為必要。
如何完善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立法,理論實務界存在一定爭議,有的建議在刑法中單設電信網絡詐騙罪;也有的主張在詐騙罪中增設電信網絡詐騙行為的加重罪狀,或者增設新的情節;也有反對意見指出,單設電信網絡詐騙犯罪過于具體,宜在《網絡安全法》等法規中作為行政違法行為進行規定,情節嚴重的根據刑法相關規定作為刑事犯罪處理。筆者認為,考慮到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手段的特殊性、侵害法益的多樣性、造成影響的廣泛性,以及案件頻發的司法形勢,宜將“電信網絡詐騙罪”獨立成罪,在刑法條文中明確規定。
(一)“電信網絡詐騙罪”在刑法分則體系中的位置確定
有觀點建議,從加強對信息法益的保護角度出發,可將電信網絡詐騙犯罪作為單獨罪名設置在“妨害社會管理秩序”中“擾亂公共秩序罪”章節,并作為行為犯進行規定[5]。這樣雖然考慮了電信網絡詐騙犯罪侵犯法益的多樣性,加大了對信息安全法益的關注,但卻容易忽視電信詐騙犯罪的主要目的,導致保護公民財產這一中心地位的降低,且與現有“非法利用信息網絡罪”等規定也有一定重合。另外,將電信網絡詐騙犯罪作為行為犯,不考慮詐騙數額及次數等情節,將詐騙信息、短信發送或網絡發布的行為一律入罪,也容易造成罪責刑的不相適應。因此,建議考慮電信網絡詐騙犯罪侵害的主要法益,仍將其設置在“侵犯財產罪”章節,作為《刑法》第266條詐騙罪之一或單獨一條予以規定。
(二)“電信網絡詐騙罪”的罪狀表述
《意見》對電信網絡詐騙犯罪進行了比較明確的界定,可以在刑法立法中予以吸收,具體可以表述為“利用電信網絡技術,詐騙不特定多數人公私財物,數額較大的”應以“電信網絡詐騙罪”懲處,并將《意見》完善并上升為司法解釋,作為該條規定的補充。同時,在該條增加第2款,明確涉嫌非法利用信息網絡、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等犯罪的指引性條文,從而增加對信息安全權益保護的關注度及該類罪名的適用。
(三)“電信網絡詐騙罪”的刑罰設定
普通詐騙犯罪三個量刑檔次分別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和“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考慮到電信網絡詐騙犯罪侵害法益眾多,比普通詐騙犯罪社會危害性更大,因此,建議將其量刑幅度設定為“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和“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無期徒刑”三個檔次[6]。在附加刑的適用上,加大罰金、沒收財產的處罰力度,可參照金融詐騙罪等章節中的規定,在深入調研的基礎上,擬定相對確定數額幅度的高額罰金,并依法沒收財產,以剝奪犯罪分子重新犯罪的能力,從而加大對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特殊預防力度。
注釋:
[1]參見勞東燕:《風險社會中的刑法:社會轉型與刑法理論的變遷》,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37頁。
[2]參見陳栩然:《打擊治理電信詐騙成效顯著》,《人民公安報》2018年11月30日。
[3]參見王嘉:《關于電信網絡詐騙的被害分析》,《北京警官職業學院學報》2017年第5期。
[4]參見閆姝:《當前我國電信網絡詐騙防治工作難點及對策分析》,《黑龍江金融》2018年第5期。
[5]參見高尚宇:《電信網絡詐騙獨立成罪問題探析》,《財經法學》2018年第1期。
[6]同前注[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