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智深的“提轄情結”

周彪

魯智深是《水滸傳》中出場較早的人物，也是個性特別鮮明的人物，嫉惡如仇、剛直正義、性格火爆的俠義性格，最能詮釋水滸電視劇中“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這一主題。但外形粗猛、性格粗獷的魯大俠卻是一個粗中有細的人，比如拳打鎮關西時，三拳下來，眼看鄭屠戶“口里只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人命關天，法理難容，他趕緊以“你詐死，灑家慢慢和你理會”為借口溜之乎大吉。還有他在五臺山待不下去，被長老禮送到東京相國寺管理菜園子和一眾潑皮破落戶的交鋒時他心細如發，將計就計將那一幫挑事潑皮治理得服服貼貼。再就是大鬧野豬林救林沖時。他事先察覺兩個公人行為詭異，于是踩點埋伏，關鍵時出乎一擊，讓高俅和陸虞侯的奸計半途而廢，更顯示出他的精明精細。試想，這樣一個智勇雙全、行俠仗義、粗中有細之人誰不喜歡呢？即使小說里那些血腥濃濃的場面描寫讓人毛孔痙攣。可依然無法阻止讀者對魯智深的喜愛與欽敬。

事實上，細細品味水滸中有關魯智深的描寫，會發現他優點固然突出，缺點也很明顯。首先是他那火爆的性子就夠讓人吃一壺，金家父女在茶樓哭哭啼啼惹他火冒三丈，李忠的不爽不快惹他罵罵咧咧，到桃花莊借宿莊客們吞吞吐吐惹他頗不耐煩，為救史進他不聽勸阻單人獨馬闖進華州城救人結果身陷牢籠……其次是魯智深身上還有市俗性格，最突出的特征是“提轄情結”。從他出場到落草二龍山，每次自報家門，都有一種深深的“提轄情結”。第一次出場和史進在茶樓相見，報的名號是“灑家是經略府提轄，姓魯，諱個達字。敢問阿哥。你姓甚么？”這是個中規中矩的自我介紹，文雅有禮，沒有半點老粗形象。第二次出場是在桃花村劉太公家，報的名號是“灑家不是別人。俺是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賬前提轄官，因為打死了人。出家做和尚。休道這兩個鳥人，便一二千軍馬來。灑家也不怕他。你們眾人不信時，可提俺禪杖看”。這個自我介紹內容就豐富多了，先亮軍官身份，再說為何現在當了和尚。然后講自已的本事還有一個附加證據——“提俺禪杖看”，給劉太公和莊客們一個定心丸。第三次出場是在桃花莊和李忠、周通打斗被李忠發現聲音熟悉。詢問姓名時報的名號是：“灑家不是別人，老種經略相公賬前提轄魯達便是，如今出家做和尚，喚做魯智深”。自我介紹依然是提轄當先，然后才是現在的身份。第四次出場是在相國寺管菜園子治得潑皮們心服口服、甘拜下風時，報的名號是：“灑家是關西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賬前提轄官，只因殺的人多，因此情愿出家，五臺山來到這里，灑家俗姓魯，法名智深。休說你這三二十人算甚么，便是千軍萬馬隊中，俺敢直殺的入去出來”。還是提轄當前——咱是軍官出身;再講為何當和尚：“只為殺的人多”——給潑皮心理威懾;然后講自已的本事：“便是千軍萬馬隊中，俺敢直殺的入去出來”——再給潑皮們增加心理震懾！如此這般自介，讓一眾潑皮五體投地，魯大俠蠻懂心理戰啊。第五次出場是二龍山下和楊志打斗。楊志自報名號后。魯智深說：“灑家不是別人，俺是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賬前軍官魯提轄的便是，為因三拳打死了鎮關西，去五臺山凈發為僧，人見灑家背上有花繡，都叫做俺花和尚魯智深。”這自報名號仍是提轄排頭。但卻直說了當和尚的原因：“為因三拳打死了鎮關西。”為何？在江湖好漢面前主持正義是共識，能加分。就不必遮掩了。

看魯智深幾次出場的自報名號，都有看人說話的特點。在江湖好漢這類同道面前說得簡單直接且不提自己的勇猛，在底層民眾面前說得相對細致含蓄并突出自己的威猛，顯示出魯智深說話看對象、有分寸，該藏時藏，該露時露，典型的粗中有細性格。但他每次出場出口不離“老種經略相公賬前提轄官便是”，卻頗耐人尋味。“提轄”在宋代是最低級的軍官，估計和現在的排級軍官差不多，官雖不大但含金量似乎不小，看魯提轄到茶樓灑肆吃酒喝茶可以掛賬便為明證。更重要的是魯提轄是老種經略相公親派到小種經略相公處幫忙。應當是頗受重視重用的。這些都是魯達內心深處的榮光與自豪。所以總是不自覺地流露出來。于是開口便是“老種經略相公賬前提轄”就很正常自然了。再說魯達短時間內從提轄到逃犯再到和尚，身份轉換太快。心理落差太大，讓他一下子徹底拋棄原來的體制身份、官家意識委實強人所難。更何況魯智深雖曾為提轄，但事實上是底層出身，骨于里還是普通百姓的思維方式和思想意識，在“大官人”“相公”“員外”滿天飛的大宋社會氛圍中。魯大俠難以免俗的確無可厚非。

觀照一下我們這個時代，平等理念雖然深入人心，但官職情結依然相當濃厚，人際交往稱官職不稱姓名仍然大行其道，哪怕是卸任了、退休了。相見還是以原來的官職稱之，說者雖出于客氣。但受者坦然、臉上有光。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有的人為了在某些民間組織中爭得一個虛頭巴腦的職位使盡渾身解數、鬧出無數笑話。凡此種種，比起魯智深的身份意識、市俗意識。是不是更讓人無語、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