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矮個子

孫小軼

門診進來兩個人，高個子迷彩服一手提著藥品袋，一手扶著單腿蹦跳的矮個子。他們灰頭土臉，一看就是工地上的農民工。

我接過藥品袋，安排他們先坐沙發等候注射。可他倆卻站在沙發旁猶豫。高個子看看矮個子，矮個子又轉頭看看沙發，和我解釋：“不坐了，滿身都是水泥灰?！?/p>

聽到這話，我倔脾氣上來了，堅持讓他倆坐下。高個子只好脫下迷彩服，里面朝下鋪在沙發上，扶矮個子坐下。我看矮個子頭上纏著雪白的網帽，建議花錢租副拐，以免蹦跳時震蕩顱腦。可矮個子不肯，說沒事，還死命拽住想去付款的高個子。

看著這奇怪的一高一矮，我想話茬兒，與他們攀談。沒想到矮個子話很少，高個子也沉默，反倒是隨后趕來的十幾個工友，你言我語間，我知道了事故原委。

高個子和矮個子都是瓦工，作業時，上方腳手架與樓體之間臨時搭建的跳板突然墜落，危險的瞬間，矮個子猛推了身邊的高個子，自己已躲閃不及，小腿被跳板砸進石縫里，皮肉破損，腦袋也摔在石頭上，傷口縫合5針。

注射完畢，矮個子需要做腦CT。我讓他在沙發上坐著等，叫工友去排號。他不肯，起身扶著沙發移到門口，說：“還是去那邊等吧，我走得慢，別耽誤后面患者的事兒?！?/p>

CT室門旁，矮個子手扶墻壁站著，一動不動，一聲不吭。我這才看清，他身上肥大的工裝上衣長至膝蓋，只留一截小腿，再加上肥大褲子和碩大膠鞋的包裹，他顯得更加矮小了，淹沒在排隊的人海中，好似不存在般，但不能掩蓋——在這不起眼的小小軀體里，卻裝滿了為他人著想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