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濤

2017年1月17日,保守黨議員迪安·洛克哈特(Dean Lockhart)在英國愛丁堡蘇格蘭議會的脫歐辯論中發言。
從倫敦坐火車一路北上,三四個時后就會穿越哈德良長城。這條由石頭和泥土構筑、橫貫大不列顛島北部的防御工事是當年入侵的羅馬皇帝下令所建,用來抵御蘇格蘭高地上桀驁不馴的蠻族入侵。
這條當年73英里長、3至5米高的石墻如今已殘破,只剩下幾段,卻成為“象征英格蘭與蘇格蘭的心理分界線”。每當蘇格蘭獨立的浪潮卷土重來,一條“心理上的哈德良長城”就會悄悄在一些英國人心里重建。
正式并入英國300多年來,人口占英國的百分之八,經濟總量占英國近一成的蘇格蘭最痛恨的就是無法平等地分享英國的政治權力。從曾經的蘇格蘭騎士威廉·華萊士到如今的蘇格蘭首席大臣尼古拉·斯特金,民族主義思潮激蕩起蘇格蘭一次次抵抗運動。蘇格蘭人與英格蘭征服者的恩怨情仇剪不斷理還亂,他們曾因利益走到一起,也曾因利益涇渭分明。
如今,英國希望通過“脫歐”擺脫歐盟的束縛,追求獨立的蘇格蘭人卻看到擺脫英國束縛的機會。“脫歐”可能成為再次引爆蘇格蘭獨立這枚定時炸彈的導火索,帶來聯合王國解體的風險。
民族認同 蘇格蘭在與英格蘭合并后卻始終保留自己的宗教、教育、法律和地方政府等市民社會自治系統,也為民族認同的留存提供了基礎。
眾所周知,英國新任首相約翰遜一直對蘇格蘭不滿,甚至被打上“仇蘇派”的標簽。然而,“仇蘇派”新首相上任后隨即擺出“親蘇”姿態,在就任首相后的第一次演講中高調宣布將促使英國各地區團結。他上任后不久就到訪蘇格蘭,并宣布一項對蘇格蘭、威爾士和北愛爾蘭高達3億英鎊的投資計劃。
約翰遜在訪問期間發表的聲明中說,只有各地區緊密聯合,英國才能更強大、更安全、更繁榮,并稱要確保自己作為首相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能促進和加強英國各地區的聯合——“世界上最成功的政治與經濟聯合”。
雖然約翰遜成為首相后積極調整對蘇格蘭的態度,努力維護英國國內團結,但他“硬脫歐”的強硬立場卻可能讓他的努力打水漂。
約翰遜當選英國執政黨保守黨領導人、從而繼任首相正是因為他高舉“脫歐”大旗,凝聚了黨內、國內一批要求盡快退出歐盟的“脫歐派”。約翰遜上任后隨即組建強硬的“脫歐內閣”,將多名強硬的“脫歐派”人士攬入其中。他在“脫歐”問題上做出“破釜沉舟”的姿態,多次強調英國必須在10月31日的新期限前完成“脫歐”,即使這樣做的代價是“無協議脫歐”。
而“無協議脫歐”卻被與歐盟關系緊密、在2016年“脫歐”公投中更支持“留歐”的蘇格蘭視為“不可能的選項”。
蘇格蘭保守黨領袖魯斯·戴維森就表示,自己絕對不會支持“無協議脫歐”。蘇格蘭首席大臣、蘇格蘭民族黨黨魁斯特金也致函約翰遜,稱“無協議脫歐”將損害蘇格蘭經濟,將導致10萬人失業,并“使經濟陷入衰退”。
此間觀察人士預計,約翰遜執政期間,蘇格蘭民族黨借“反對硬脫歐”議題推動的“蘇格蘭二次獨立公投”的政治舉措將駛入快車道。
英國作為世界上最早的民族國家之一,近年來卻深受民族分離主義的困擾,其中以“蘇格蘭獨立”呼聲最高,也最常回潮。
1066年,征服者威廉率領的軍隊入侵英格蘭。13世紀末,英格蘭國王愛德華一世再次攻占蘇格蘭。那之后,蘇格蘭與英格蘭之間的故事就始終圍繞“征服”“反抗”“猜忌”等關鍵詞講述。
事實上,即使是在17世紀初詹姆斯六世統治時期,英格蘭與蘇格蘭也只是擁有同一個君主的兩個獨立王國。
直到1707年,蘇格蘭在利益的驅使下終于同意與英格蘭聯合,結成大不列顛王國。這一結盟,對英格蘭的意義在于聯合蘇格蘭、共同對抗歐陸強敵法國;而對當時經濟遭遇危機、經歷了“七年饑荒”的蘇格蘭而言,選擇合并可以獲得與英格蘭及其海外殖民地貿易的平等機會,分享“日不落帝國”帶來的巨額利潤。刀槍未能實現的統一,在利益的驅動下實現了。
19世紀下半葉以來,蘇格蘭自治與獨立的呼聲開始越叫越響。蘇格蘭在與英格蘭合并后卻始終保留自己的宗教、教育、法律和地方政府等市民社會自治系統,也為民族認同的留存提供了基礎。
1928年,由蘇格蘭幾個重要民族團體合并而成的蘇格蘭民族黨成立,成為蘇格蘭獨立最重要的組織力量。在該黨制定的章程中,其政黨目標是“在不列顛民族團體中,為擁有獨立民族地位的蘇格蘭建立自治政府,同時重建蘇格蘭的國民生活。”
2007年,以“蘇獨”為目標的蘇格蘭民族黨第一次在蘇格蘭議會選舉中成為第一大黨,隨后即公布了名為《選擇蘇格蘭的未來》的獨立白皮書,計劃進行獨立公投。
2014年9月,蘇格蘭曾就是否脫離英國獨立舉行公投,雖然最終以55%反對、45%支持的結果選擇留在英國,但“脫英獨立”的呼聲從未消退。
在2014年的蘇格蘭獨立公投時,民族黨曾提出這是蘇格蘭“一代才有一次”的機會。但是,僅兩年后蘇格蘭民族黨等來又一次機會——英國“脫歐”——英國決定“脫歐”,而經濟上深度依賴歐盟的蘇格蘭則以62%的比例選擇“留歐”。
在蘇格蘭民族黨的推動下,蘇格蘭“二次公投”的法案已于2017年被蘇格蘭議會批準,但沒有得到英國政府的同意。
英國政府認為,2014年蘇格蘭獨立公投結果已清楚表明,大部分蘇格蘭人不希望進行二次獨立公投,二次公投將導致國家分裂,經濟發展不確定性增多。
不可否認的是,約翰遜的上臺和“無協議脫歐”可能性的不斷增加為“蘇獨”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機遇。
要形成穩定的多民族國家,就要看能否形成“將不同民族拴在一起的東西”。
英國前首相、蘇格蘭人戈登·布朗在獨立公投前出版的《蘇格蘭與英國應共享未來》一書中寫道,這種東西在美國是“憲法愛國主義”,而在英國則一直是大不列顛殖民帝國崛起的利益與榮耀,是英國的醫療、養老金和最低工資體系帶來的統一的社會經濟權利,也是兩次世界大戰中共同作戰的經歷,是它們將蘇格蘭與英格蘭在過去300年間拴在一起。
約翰遜承諾英國“脫歐”后對包括蘇格蘭在內的各地區進行投資,對民生相關領域進行扶持,這能否對沖蘇格蘭人對“脫歐”特別是“無協議脫歐”的不滿、將兩個民族“拴在一起”呢?
值得思考的是,現在并非蘇格蘭歷史上經濟最差的時候,但卻是民族黨支持率最高、蘇格蘭獨立呼聲最大、國家認同感最缺失的時候。
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嚴重依賴重工業的蘇格蘭陷入發展停滯期,失業率一度高達25%。那時,蘇格蘭的工商階層不僅沒有響應民族主義者的分離訴求,反而更注重與英格蘭保持密切關系。1935年,蘇格蘭民族黨成立后首次參加英國大選,卻遭遇“民族團體參與選舉政治依賴最大的挫敗”。經濟蕭條與政治動蕩的艱難時期,似乎并沒有為政體討論留下空間。
在上世紀70年代撒切爾夫人主政英國期間,英國開始大規模去工業化,大力壓縮和調整傳統工業,主要依靠國營重工業支撐的蘇格蘭經濟更是首當其沖,民族黨乘機借助“北海石油”議題進一步發展,但那時的政治議題主要是“分權”而非“獨立”。
蘇格蘭議會1999年根據蘇格蘭全民公投結果正式建立。有人認為,這是蘇格蘭獨立運動的里程碑,也是近年來蘇格蘭獨立浪潮澎湃翻涌的重要原因。當時,除外交、國防、稅收、貨幣等依然保留在倫敦議會的權力外,其他非保留的權力都下放給蘇格蘭議會。
記者曾走訪蘇格蘭的城市鄧迪,它是2014年蘇格蘭獨立公投中選擇“脫英獨立”票比例最高的城市。鄧迪市議會議長、蘇格蘭民族黨人約翰·亞歷山大告訴記者,獨立將帶給那些對蘇格蘭現狀不滿的人以改變的希望。
亞歷山大認為,雖然獨立并非解決蘇格蘭所有問題的萬靈藥,但卻是向正確方向邁出的第一步。他強調,蘇格蘭需要真正適合自己的經濟與社會政策,而不是被視為理所當然的統治。以房屋政策為例:鄧迪人更希望多建社會保障房和廉租房,而威斯敏斯特的政策則是多建商用房,讓市場解決住房問題,蘇格蘭總人口只有500萬,而光倫敦就有1000萬人,誰的聲音更大顯而易見。
在鄧迪,為就業與住房奔命的年輕人是在獨立公投中選擇“獨立”比例最高的人群,而最不愿獨立的則是拿著英國政府統一發放退休金的老年群體,這一選票構成和蘇格蘭當年的選擇整體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