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瑩
最近我們都在參加“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主題教育活動,學習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剛才郭衛民主任全面介紹了習近平總書記對對外傳播工作的關心和指示。習總書記要求我們要“下大力氣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建設,加快提升中國話語的國際影響力”。
這幾年,我國的對外傳播工作正在取得長足進展,搞得有聲有勢。比如說,在國際輿論場上,中國記者越來越活躍,中國人的聲音、中國人寫的文章和書籍,越來越多地見諸于國際媒體。尤其在應對美國挑起的貿易戰過程中,不僅官方表態鮮明,學界和企業家也發揮了重要作用。他們用輿論斗爭支持和助力外交斗爭,既有力地批駁了許多不實之辭,也澄清了不少長期以來的模糊認識。再比如說,在華為事件中,任正非總裁廣泛接觸媒體,以坦誠開放的態度,講述華為的創業心路和奉獻世界的胸懷,為國際傳播提供了好的案例。在當前國際輿論的最前線,我們不少大使出現在國際媒體上,主動回應外界對中國的關注,為國際傳播做出重要貢獻。
中國從一個貧窮落后的發展中國家,成長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日益走近世界舞臺的中央,但在綜合能力的建設上,尤其在對外傳播的完善上,路還長。一段時間以來取得的經驗和成效,使我們有信心做得更多更好,努力實現中國的國際形象由我們自己來塑造。就像習總書記講的,“我們有本事做好中國的事情,還沒有本事講好中國的故事?我們應該有這個信心!”“我們要主動發聲,讓人家了解我們希望人家了解的東西,讓正確的聲音先入為主”。
提升國際傳播能力是一項系統工程。我們黨正在進行具有許多新的歷史特點的偉大斗爭,這場斗爭既包括硬實力的提升,也包括軟實力的完善。目前,我們面臨的壓力和挑戰是復雜和多元的,而且變幻無窮,需要不斷總結經驗,在實踐和學習中,提升能力。
抽象地講,傳播主要是解決形象問題。國家的形象與個人或者企業的形象有相似的地方,通常要包括三個維度:一是你是什么、是怎樣的;二是你說你是什么、是怎樣的;三是別人認為你是什么、是怎樣的。這三個維度圖像的重合,大致就能構成一個完整和客觀的形象。如果這三個維度的圖像有缺失或者差距太大難以重合,形象就容易被扭曲,或者缺乏說服力。
現在,外界把中國看作對國際形勢和世界走向的關鍵變量之一,非常希望了解中國的情況、中國決策者的想法和中國發展的方向。同時也想知道,中國強起來后會成為一個什么樣的國家?有什么樣的戰略意圖?將給世界帶來什么樣的影響?
十年前,我在英國當大使,在大學和各種論壇講話時,被問得最多的問題是:中國想向世界要什么?能夠給予世界什么?上個月我在北京接待一位來訪的英國議員,她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認為中國將如何影響世界?由此可見,這是過去十年乃至未來十年,我們作為一個成長中的大國,需要不斷向國際社會解答和以有說服力的方式去回應的問題。
今年是新中國成立70周年,在中國共產黨堅強有力的領導下,經過勤勞勇敢的中國人民的艱苦奮斗,中國從一個貧困落后的國家,成長為在世界位居第二大的經濟體。中國的世界影響力也相應地增強了,在國際事務中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中國的成就世界上有目共睹,無論是贊成我們的人,還是不贊同我們的人,都不能不承認,中國的制度和治理是成功的。中國的成功,足以修改西方所主導的國際政治經濟教科書,為人類追求文明和進步提供可供參考借鑒的模式和路徑。
現在外界關注中國,不僅是關心我們自身取得了怎樣的成就,更重要的是,一個不斷取得成功的中國將如何影響世界。因為,這真正攸關各方切身利益和未來的戰略選擇。我們可以注意到,這些年來,國際媒體對關于中國的信息需求不斷上升,甚至可以說是存在一定的信息饑渴,外界對中國正面的評價很多,而且呈上升趨勢,同時,負面意見也不少。
美國總統特朗普上臺后,美方一些軍政部門把中國定性為“戰略競爭者”,從經貿、科技到軍事、安全,擺出全方位應對中國挑戰的姿態,甚至不惜破壞兩國正常的經貿、科技和人文往來。據美國學者反映,美國國內正在出現以強硬和有效方式應對中國崛起的“政治正確”,對華戰略調整的動向比較明顯。然而,面對變化,中美學界的接觸和交流沒有停頓,一些對未來憂心忡忡的美國學者一再探尋,中國到底想要什么?中國的真實戰略意圖是什么?
毋庸諱言,中國與美國之間的分歧和矛盾在很大程度上是結構性的。隨著中國的崛起和美國霸權的式微,雙方需要妥善處理矛盾和分歧,這取決于兩國的相互認知和判斷。
如果說,在美國領導層和戰略圈子里,有人試圖將兩國關系往大國權力之爭的老路上引,那么在普羅大眾層面,如何對沖這樣的錯誤邏輯,如何消除廣泛的誤解和偏見?我們如何把自己的話語通達國際社會和美國公眾?在美國,白邦瑞這樣的美國人寫的書和文章長期占據輿論場,描繪中國如何懷揣一套“百年秘密大戰略”,注定要與美國爭奪世界權力。納瓦羅寫了三本書,片面描繪中國人如何進行不公平和欺騙性的貿易。我們怎樣才能對沖這些錯誤信息,讓國際社會,包括美國公眾更多聽到和讀到中國人介紹自己的想法和理念?
我在對外交流中,常感到一些人對中國的印象是基于不完整的信息,對中國的了解基本源自媒體和政客的二手說法。但是很多人也并非完全不想了解真實的中國。最近與來訪的美國議員、智庫學者和媒體記者座談,他們帶來了各種疑問,在聽取了中方觀點后,雖說不完全認同,但表現出濃厚興趣。比如,當我介紹了中國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的立法過程,包括從聽取人大代表和社會的建議選擇立法議題,到開展專業和社會咨詢、協商,再到形成草案后征求社會意見,最終草案在人大常委會進行兩次到三次的審議和修改,之后進行表決通過等等。這些對我們來說是常識性的東西,對他們卻很陌生。一些美國訪客當場表示希望能邀請我們去美國巡講。他們認識到,中國既然取得這樣的成功,其制度、政治和治理方式必然有成功的道理。他們認為中國人應該主動地向世界介紹自己的情況。一位美國前政要對我說,中國現在是大國,如果自己不講,就會有人代替你們講。
中美關系處在轉折的關頭,是邁向冷戰,相互為敵?還是通過有效溝通、建立新型關系?兩國領導人商定的目標是,構建以協調、合作、穩定為基調的中美關系,但如何才能成功地將兩國關系引入這樣的軌道?這取決于兩國在每一個重要的利益和分歧問題上的選擇,也取決于兩國和兩國人民能否準確和客觀地彼此了解和判斷。而中美關系未來的走向也必然會影響到世界的未來。
在這個過程中,輿論的因素是很重要的。基辛格以他豐富的經驗總結道:“很多國際事件都是由對彼此的誤解造成的”。今天,當中國已處于國際博弈的前沿之際,我們不能忽視國際關系變動中的輿論因素,特別是在這樣一個傳統媒體和新媒體、自媒體高度發達的時代,輿論既可以朝積極的方向影響政策的選擇,也可以朝消極的方向裹挾判斷。越是在國際關系出現困難的時候,我們越不能放棄溝通,越不能輕視輿論和傳播工作。
有時我們可能會覺得,在當今世界,中國的國際話語權不夠大。我的體會是,話語權不是被賦予的,而是需要去贏取。如果我們能對已經擁有的話語權用好、用充分,就能不斷贏得更多的話語權。所以,我們首先需要提升傳播的意識和能力,需要有更多的中國形象和中國聲音出現在國際媒體和國際論壇上。
一個國家的國際形象是立體和多維度的,是由各行各業和各種社會群體共同去塑造的。因此,國際傳播也需要宏觀和微觀相結合,對自身意圖和行為進行全方位的闡釋,既要有專業和戰略層面的傳播,也需要有人文和公眾層面的傳播。因此,需要大家共同努力,點點滴滴,聚沙成塔,形成全社會、寬領域、多角度的國家敘事。開展國際傳播需要有清晰的政治引導,傳播者應該認真學習和領會國家意志、中央精神,同時也要了解世界,傾聽世界,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大的思維框架下,發揮自身專業特色。
說到傳播,其實就是做人的工作,是人與人的對話和交流。中文講究結構和內容的完整性,我們寫文章喜歡疊床架屋。有一次我在英國皇家藝術協會做演講,稿子里面一二三套一二三,數據和內容不可謂不豐富。之后許多人到臺子上來祝賀,好像效果不錯。但我私下問一位在場的華人,到底怎么樣,他說,講的內容太多了,記不住。我體會到,面對公眾講話,重點在于溝通,在于思想和信息的交流。一次哪怕只講一個問題,講明白了,能說服人,就實現了傳播。
講好中國故事,首先是講好中國人的故事,真實的故事最有說服力。有時候,一個小故事就能說明大道理,不是每個傳播都需要宏大敘事。我們的故事是講給人聽的,內容中要有人,有普通人的喜怒哀樂。我們駐阿富汗大使劉勁松最近卸任回國,離開喀布爾的那天,他在當地報紙上發表了一篇“臨別感言”,文章如涓涓流水,記述了在任期間最讓他感懷的人和事,講到他對戰亂中阿富汗孩子們的牽掛。這篇感言很打動人,不僅在阿富汗效果好,許多中國人看了也受到觸動。我們的傳播就需要這樣方式,通過突出人,通過個體的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傳遞我們的思考和理念。這次大會準備介紹的《善良的天使》,也是這樣一個成功的傳播樣板。
國際傳播并不等同于自我表揚。我們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工業化進程推進得這么快,肯定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我們的制度優勢恰恰在于,我們的黨和政府不僅有面對問題的勇氣,而且有解決問題的能力。所以,在國際傳播中,我們不需要回避問題,也不怕別人的批評,重要的是能夠說明,我們的政策意圖和目標是什么,面對的挑戰是什么,解決問題的努力有哪些。當有人提出疑問的時候,恰好是傳播的好時機。
這次第六屆全國對外傳播理論研討會選擇在銀川召開,是一個很好的選擇。雖然寧夏身處西部,依然有責任也有條件參與國家在新時期的國際傳播。這次會議有很多年輕人參加,希望我們的年輕一代更早地構建起國際意識。正所謂大國政治無邊界,大國國內的發展和變化必然會引起國際上的關注,這是國際政治的重要內容。中央對當今世界做出“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歷史論斷,而中國處在變化的中心,既是變化的牽動因素之一和關鍵力量,同時也受到各種新變化的影響。在這樣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我們需要把握好自身,做好內功,認真學習和理解習近平外交思想和關于對外傳播的理論,更好地完善中國特色的對外傳播體系,構建新時代對外傳播新格局,為實現習總書記所提出的提高國際話語權、提升國家軟實力的目標而共同努力。
(本文根據作者在第六屆全國對外傳播理論研討會上的大會演講整理,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