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對外闡述“中國道路”世界意義的若干思考

齊冰

今年是新中國成立70周年。隨著中國日益走近世界舞臺中央，中國道路的世界意義、中國的發(fā)展經(jīng)驗和貢獻也成為國內(nèi)外爭相熱議的話題。官方話語中的“中國道路”指代的均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道路”在中國文化中，是聯(lián)結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的自然形態(tài)?！爸袊缆贰奔仁侵袊厣摹吧鐣髁x現(xiàn)代化道路”，也是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之路。對外闡述好“中國道路”的世界意義尤為重要。

一、對外闡述“中國道路”世界意義的邏輯前提

第一，首先要承認“中國道路”是成功的，如果認為“中國道路”失敗的話則無需談論世界意義了。隨著中國日益走近世界舞臺中央，國際社會上承認“中國道路”成功的人數(shù)也在逐步增加。2018年被英國《金融時報》稱為“中美博弈之年”，中美之間是否能夠避免修昔底德陷阱也經(jīng)常被討論。這些爭論本身既是對中國崛起之后的擔心，同時也變相承認了“中國道路”成功。

第二，“中國道路”成功的原因闡釋，成功的因素是否可以復制。比如德國學者韓博天（Sebastian Heilmann）認為，中國的發(fā)展模式不可復制，“因為其他的國家沒有一個具有中國特殊歷史和特征的共產(chǎn)黨……當人們想知道西方模式是否是世界上最好之時，中國的經(jīng)驗是一個永恒的問號”。①

第三，看好中國的未來，認為“中國道路”的未來是前景光明的。如果認為“中國道路”雖然目前成功，但是前景堪憂，那么探討其世界意義恐怕也意義不大。十九屆三中全會之后，國外媒體出現(xiàn)了輿論評價的逆轉，“唱衰中國”的聲音又有所回升。

第四，中國如何看待自己與世界的關系，這其中必然包裹著價值內(nèi)核，從而也影響著“中國道路”世界意義研究的走向。從對外宣傳來看，要構建“中國道路”的國際話語權并不能依靠單一的概念范疇，世界意義的闡述是其中重要一環(huán)。當前，國外學界對于“中國道路”世界意義的研究興趣濃厚，研究成果也頗豐。然而，“中國道路”成功的原因不同，導致國外“中國道路”世界意義的研究觀點同國內(nèi)大相徑庭。

所有關于“中國道路”的研究，一旦談及“意義”都會涉及基本問題——普遍性與特殊性這一范疇，是否具體某一“道路”均具有“中國特色”？世上的道路沒有重復的，因此道路天然具有獨特性。但探討“意義”卻是具有普遍性價值的。兩者之間的張力顯而易見，這是對外講好中國故事需要著力解決的問題。

二、須解決好歷史道路的特殊性與世界意義的普遍性之間的張力

2013年8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的講話中指出，“宣傳闡釋中國特色，要講清楚每個國家和民族的歷史傳統(tǒng)、文化積淀、基本國情不同，其發(fā)展道路必然有著自己的特色；講清楚中華文化積淀著中華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發(fā)展壯大的豐厚滋養(yǎng)；講清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突出優(yōu)勢，是我們最深厚的文化軟實力；講清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植根于中華文化沃土、反映中國人民意愿、適應中國和時代發(fā)展進步要求，有著深厚歷史淵源和廣泛現(xiàn)實基礎”。②“四個講清楚”無疑是習總書記胸懷大局的宣傳工作戰(zhàn)略部署，講清楚“中國道路”的自身特點也是應有之義。然而，落實到宣傳工作的實踐當中，在國內(nèi)宣傳和對外闡釋上是各種側重的。講好中國故事，講清楚“中國道路”的歷史、現(xiàn)在和未來，都不可能脫離中國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要講給世界聽，就絕非易事。在對外宣傳上，“中國道路”的闡釋重點更多是放在當下，尤其是描繪“中國道路”的輪廓和布局上。

一般而言，闡述“中國道路”是從“五位一體”總體布局著手的，即包括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jīng)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建設、中國特色社會生態(tài)文明。這五個要素體現(xiàn)的就是“中國特色”。而“中國特色”并非只限于總體布局。在涉及其他具體發(fā)展道路時，“中國特色”也屢屢被提及。黨的十七大后，提出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自主創(chuàng)新道路、中國特色新型工業(yè)化道路、中國特色農(nóng)業(yè)現(xiàn)代化道路、中國特色反腐倡廉道路等。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也陸續(xù)提出了中國特色國家安全道路、中國特色現(xiàn)代軍事力量現(xiàn)代化、中國特色網(wǎng)絡強國、中國特色大國外交、中國特色扶貧開放等。這些“中國特色”無疑都是“中國道路”的具體組成。但是，除了上述提及的“中國特色”的具體發(fā)展道路是否仍有其他呢？如果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總命題之下，所有的具體命題是否都需帶有“中國特色”的字眼來概括其特殊性特征呢？實際上，太多的“中國特色”表述容易導致概念的泛化，從而導致“中國特色”變成一個筐。這一點可以從國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研究中找出印證。從普遍性和特殊性的辯證統(tǒng)一角度來看，過多強調(diào)“中國特色”并不利于對外傳播。

從當前國外研究來看，這些成果的共性之處在于“中國道路”的本質理解上，“社會主義”被有意或無意地忽略了。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之間兩種制度之間的競爭，時至今日也遠未結束。承認“中國道路”成功的原因在于“社會主義”，恐怕是西方國家學者極力否認的。因為有些學者認為承認中國社會主義的成功，等于變相承認資本主義制度的失敗。熱衷討論“中國道路”的意義多始于對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奇跡的追問，從經(jīng)濟發(fā)展角度的研究成果，多將“中國道路”成功的原因歸結為“國家資本主義”“裙帶資本主義”，甚至是“新自由主義”。從歷史文化傳統(tǒng)來看，“中國道路”的成功也經(jīng)常被置于“東亞奇跡”的普遍場景之中，所以將“中國道路”扣上“威權主義”的帽子也從未間斷，甚至“中國不是一個一般的威權政治體制，而是一種獨特的模式。如果說它是威權體制，那是因為政府的權威不是來自多數(shù)規(guī)則。但是，中國政治嵌入在悠久的文化中，具有一個強大的倫理基礎：天人合一的基本觀點”。③而這種社會形態(tài)既非資本主義，又非社會主義。這一觀點也曾在歷史中出現(xiàn)過，華人學者黃仁宇、錢穆等人始終認為中國有自成一體的發(fā)展脈絡，并非馬克思主義基本社會形態(tài)說所能詳盡。

（上述“五種觀點”如下圖所示：黃色框體部分為國內(nèi)學界對于中國道路的理解；藍色部分左列為國外學界對中國道路的概括性觀點，右列則是這個觀點對應的“普遍性”場景）

究其原因，其一，在于當前國際社會對于“社會主義”的理解不盡相同，所以話語上也必然有偏差。將“市場”等同于資本主義的思維定式，在如今也依然存在，這就使得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理解產(chǎn)生了偏差。其二，西方看待中國也存在某種心理投射，仿佛“佛心自現(xiàn)”的效應。在看待“中國道路”的問題上，仍然存在自認為“普世”的慣性思維，但實質上源于對中國崛起的擔心，“理解中國戰(zhàn)略意圖的一個重要變量是政體類型或者說政治體系。”④ 而西方學者經(jīng)常將焦點放在中國的政體類型上，而并非基本的制度安排上。也正因如此，一些學者才斷定“中國道路”的未來也會發(fā)生“民主化轉型”，因東亞其他國家皆如此。其三，國內(nèi)學界對“中國道路”的闡釋力仍有不足，從而使得在傳播上產(chǎn)生了更大的誤解和偏差。從目前中國外宣的反饋來看，這種情況是存在的，而且有時成了“越描越黑”，甚至陷入“白馬非馬”的悖論。我們越是強調(diào)“中國道路”的特殊性，國際上就越擔心中國搞特殊。比如，中國媒體所提的“中國特色的全球化”在西方看來，即是中國要打破現(xiàn)有的國際秩序和規(guī)則，所以邏輯上是將“特殊”“獨特”簡單化，等同于“例外”?；粮裨凇墩撝袊芬粫鴱摹爸袊毺卣摗闭劶傲恕爸袊庹摗?。他認為，“在中國，例外論體現(xiàn)為中國不對外輸出觀念，而是歡迎他人前來學習”。但“不輸出觀念”并不意味著就能贏得信任，恰恰相反，在一些西方學者看來“不輸出制度”，其實意味著更多不確定性。面對中國的崛起，他們依然憂心忡忡。

三、須著力回應“中國背離論”

毋庸多言，從區(qū)域性、文化立場而言，所有國家的發(fā)展道路都具有自身的獨特性?！爸袊缆贰钡摹蔼毺匦浴斌w現(xiàn)在三個層面。習近平總書記在比利時布魯日歐洲學院講話時提到，“獨特的文化傳統(tǒng)，獨特的歷史命運，獨特的國情，注定了中國必然走適合自己特點的發(fā)展道路?！覀冏叱隽诉@樣一條道路，并且取得了成功”。⑤東亞地區(qū)學者對于這些“獨特性”特征理解與中國官方更接近。比如日本學者天兒慧、韓國學者吳日煥將其概括為中國“地域的獨特性”，包括結構性特征（即那些難以改變的要素）、以及基層結構四種大規(guī)模性（包括領土、人口、思想、權力等）、以及結構上的斷層。⑥因為同屬儒家文明圈，東亞學者對“中國道路”的歷史文化基因有著更多的關注。而西方學者往往將“中國道路”的“獨特論”看作是一種“異質性”或“變異性”。

筆者將此類觀點歸納為“中國背離論”。其具體觀點為：第一，中國在融入全球化過程中意識形態(tài)背離馬克思主義；第二，中國在社會制度上脫離社會主義；第三，在對外關系中背離現(xiàn)有的世界秩序。當前，“中國背離論”未引起理論界足夠的關注，自然也鮮有理論上的回應。如今隨著“一帶一路”的整體推進，“中國背離論”的聲音在第三世界國家也并未完全消失。所以，某些場合，我國仍可能陷入被動、孤立無援的局面。而要應對“中國背離論”，必須強調(diào)“中國道路”堅持了科學社會主義的基本原則。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紀念馬克思誕辰2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所說，“科學社會主義基本原則不能丟，丟了就不是社會主義。同時，科學社會主義也絕不是一成不變的教條……當代中國的偉大社會變革，不是簡單延續(xù)我國歷史文化的母版，不是簡單套用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設想的模板，不是其他國家社會主義實踐的再版，也不是國外現(xiàn)代化發(fā)展的翻版。”這樣的表述也可看作是面對種種“背離論”質疑的回答。

放眼世界，似乎多數(shù)國家都曾在國運上升之初著重闡述過自身的獨特性。英國的“光榮孤立”傳統(tǒng)就來自對自身“獨特性”的認定。托克維爾在《論美國的民主》一書中提出“美國例外論”，他認為，“美國人的際遇完全是個例外”。日本學者岡倉天心的核心觀點就是“日本特殊論”，因為日本文明是亞洲文明復雜性的統(tǒng)一。長久以來，俄羅斯也有認為自己獨特的思想傳統(tǒng)。換而言之，處在國力日趨強盛階段的國家，均需要強調(diào)“獨特性”的自我確證從而繼續(xù)發(fā)展，待在強大之后，著力強調(diào)自身發(fā)展的“普遍性”從而獲得更多認同，進而掌握話語權。從以往的大國崛起經(jīng)驗來看，多線敘事的闡述發(fā)展意義的“普遍性”“共同點”，是優(yōu)于單線敘事的闡述歷史進程的“獨特性”“特殊性”的。

新時代的中國正處在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歷史性飛躍之中，也處在從強調(diào)“中國特色”轉向探索“世界意義”的歷史方位之中。闡述“中國道路”的世界意義，是講好中國故事的“關鍵一環(huán)”，而世界意義的闡述則是一項久久為功的事業(yè)。這一過程中，任何的妄自尊大、用力過猛，都會加重國際社會對于“中國崛起”的反作用力。實事求是來講，我們?nèi)浴霸诼飞稀?，“中國道路”在未來有多少吸引力，在何種層面探討“中國道路”的世界意義都取決于當下中國的發(fā)展。對外闡述好世界意義，則需要在話題設置上下足功夫?！叭祟惷\共同體”是習近平總書記著眼人類發(fā)展和世界前途提出的中國理念、中國方案?！叭祟惷\共同體”這一“中國方案”的價值內(nèi)核就是習總書記屢屢提及的人類的“共同價值”，“共同價值”也早已提供了“價值客體”。當人類面對自然界、面對自身后代之時，既存在共同利益，也有著具體的共同話題。話題設置應圍繞于此展開，方能闡述好“中國道路”的普遍性意義?？偠灾?，“中國道路”的討論是始于中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成就，而對外闡述其世界意義時，則需要忠于“共同價值”，而融入“共同話題”。

（本文系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yè)務費專項資金資助課題，2018年北京體育大學科研平臺課題，編號為2018PT013）

「注釋」

①塞巴斯蒂安·海爾曼：《其他國家無法重復中國模式，因為沒有中共》，http：// www.guancha.cn/hanbotian/2017_02_24_395781.shtml，觀察者網(wǎng)站 2017年2月24日。

②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外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155頁。

③[法]白果，米歇爾.阿格列塔：《中國道路——超越資本主義與帝制傳統(tǒng)》，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304-305頁。

④[澳]潘成鑫：《國際政治中的知識、欲望與權力：中國崛起的西方敘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55頁。

⑤習近平：《在布魯日歐洲學院的講話》，《人民日報》2014年4月2日第2版。

⑥[日]天兒慧、[韓]吳日煥：《地域研究與現(xiàn)代中國研究》，《國外社會科學》201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