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先生

趙明宇

醫(yī)生看病，用藥如用兵，頭疼醫(yī)頭，腳疼醫(yī)腳，二先生不。二先生要挖你的病根，把病根挖掉，病癥自然就好了。

馬三胃痛，在縣醫(yī)院拍片、做胃鏡，診斷是胃炎，治療半年也不見好轉，來找二先生。二先生問馬三，你從事什么職業(yè)，晚上幾點睡覺，喜歡吃什么，老婆伺候得好不好，大便是否成形……一連問了半個小時，問得馬三都有些煩了，后面排隊的病號更是不耐煩。二先生卻不急，慢騰騰地開了十劑治療腸炎的中藥。馬三略懂醫(yī)術，不禁疑惑，我這病是胃炎，你咋給我開了治療腸炎的藥？

二先生翻翻白眼，不說話。馬三再問，二先生的臉就拉長了，說你是來治病，還是來和我較量的？

過了十天，馬三的胃痛竟然好了，喜滋滋地來找二先生，一進門就說，你真神，不過你可得告訴我，為什么不把脈、不檢查，給我開治療腸炎的藥？二先生也沒抬頭，說別的醫(yī)生是治療“人的病”，我是治療“有病的人”，所以要問清楚你的情況，確診你的病在腸道，是你喜歡吃零食的原因。以后，讓你老婆少玩麻將，把你伺候好，病根自然就除掉了。

不是治“病”，治的是“人”！馬三佩服得五體投地。

有夫妻倆，感冒咳嗽流鼻涕。二先生問了一番，讓男人多喝水就可以了，卻給女人開了藥。二先生跟男人說，你是瘦長臉，屬木形人，現(xiàn)在是春天，木旺，澆水即可;而你老婆微胖，方臉，是金形人，所以要吃藥。金克木，我看你們夫妻倆平日沒少吵嘴。

男人聽得入迷，說二先生，您真神了。

搞房地產(chǎn)的呂老板心口痛，做心電圖，查不出病因，吃速效救心丸，雖能緩解癥狀，但反復發(fā)作，只好來找二先生。二先生正給一個環(huán)衛(wèi)工號脈，說是脾虛，開了三劑藥，十塊錢。環(huán)衛(wèi)工說，咋，咋才收俺十塊錢？二先生也沒抬頭，說你是來看病的還是來消費的？

環(huán)衛(wèi)工千恩萬謝地剛離開，呂老板就坐在二先生對面的椅子上，伸出胳膊。二先生把兩根手指搭在呂老板的手腕上，說你也是脾虛，三劑藥，連吃三天，三百塊錢。呂老板愣一下，欲言又止。二先生指著環(huán)衛(wèi)工的背影說，雖然是一樣的病，可是你的命值錢。

二先生被聘到縣醫(yī)院坐診。二先生開方，小病三五塊錢，大病百十塊錢就可以搞定，從來不讓病人做各種檢查。主管副院長找他做工作，說醫(yī)院有先進設備，國外進口的儀器，你開方檢查，有提成的，你怕錢咬手？二先生說，我不怕錢咬手，我也需要錢呢。可是用儀器檢查，那還叫中醫(yī)嗎？病人伸出舌頭，我一看就知道咋回事兒，還用去抽血、做CT嗎？開大的處方，我也會，但我是醫(yī)生，不是做生意呀。

縣醫(yī)院給二先生下了創(chuàng)收任務，必須完成。二先生一聽，收拾行囊，脫下白大褂，又回到古柳巷坐診了。

二先生吃飯總是噎，他說自己得的是癌癥，食道癌。兒子一聽很是害怕，要帶他去北京治療。二先生說，我自己的病，我知道，吃草藥就行了。兒子說，教育局的周局長得了食道癌，去北京做手術了。

二先生說，做手術，插管子，受那么大的罪。我是醫(yī)生，你就聽我的吧。我知道你是怕別人說你不孝順，丟面子，可是，讓我受罪你才有面子？

二先生自己為自己開了中藥，每天自己熬制，喝藥，從不耽誤給病人看病。他越來越瘦弱，讓兒子攙扶著為病人把脈。

那天，他為病人看完病，說有些餓，喝了一碗小米粥，坐在椅子上就斷了氣。

選自《安徽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