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禍

帕三絕

錢晉在商場里賣女包，名牌貨，價值不菲，前來買包的女人們非富即貴，當然，也有歡場中人，比如此刻眼前這個前來退貨的女人。

錢晉記得，這個包是一周前賣掉的，新款，五萬多塊，一個禿頂將軍肚的男人買給她的，她當時的樣子很媚，說話嗲得不得了。

錢晉不想給她退，每賣一個包有4%的提成，她這一退，兩千大元就這么打了水漂，任誰也不甘心。于是，他走到門口，朝隔壁精品店的沈小菲打了個眼色。沈小菲是他女朋友，錢晉裝腔作勢地對沈小菲說：“幫我檢查一下這個包，有顧客來退。”

沈小菲一面答應著，一面借故用身體擋住了女人的視線。這是他們慣用的伎倆了，碰到不想給退貨而又貌似不太難纏的顧客，會巧妙地刮花皮包，然后再以貨品未保持原樣為由拒絕退貨。

沈小菲正打算做手腳時，錢晉則在一旁混淆視聽，拉開皮包，打開夾層，當他打開夾層時，突然間發現，里面竟然有一枚亮晶晶的鉆石戒指，而且個頭兒不小，足有半個指肚那么大，那戒指旁邊還有一張被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發票，不用問，肯定是這戒指的發票了。

精品店頭頂的白熾燈光線很亮，錢晉和沈小菲迅速對視了一眼，然后，沈小菲回身，臉上換上職業化的微笑，對女人說皮包沒問題，可以無條件退換貨，讓女人稍等，錢晉則迅速開好了退票。

把包重新放回到陳列架上之前，錢晉趁機把鉆戒和發票偷偷攥在了手心里。然后，他借口去了洗手間。錢晉從褲子口袋里掏出那枚鉆戒和那張發票來，原來，那枚戒指竟也是在他們這個商場購買的，樓下的珠寶店，發票上清晰地寫著，某品牌3克拉鉆戒，48萬。

錢晉強忍著要歡呼出聲的沖動，把發票和戒指收好，然后激動地給沈小菲發了個短信。在回店里時，他甚至還謹慎地跑到樓下的那家珠寶店，他真的看到了那款一模一樣的戒指，標價、形狀、甚至是白熾燈打到戒面上的光線都一般無二。

他覺得興奮極了，卻不敢多作停留，只匆匆地瞥了一眼。回到店里時，沈小菲早貓一樣地躥到他眼前來，大眼睛眨呀眨的，閃著興奮的光，還“啪”地在他臉蛋上偷親了一口。

錢晉指指攝像頭，說：“傻樣兒，注意點兒啊，有攝像頭。”

沈小菲嘿嘿一笑：“攝像頭就攝像頭唄，咱都有48萬了還怕什么，老娘一個不高興，興許就辭職不伺候了呢！”

晚上，兩人回到家，沈小菲嚷嚷著要看那枚鉆戒，錢晉不給，沈小菲的小手便開始在他身上胡亂摸起來，說：“你給不給，給不給……”

錢晉心里想，明天就把那戒指賣掉，然后回家鄉買個房子，跟這女人結婚。戒指是第二天清早不翼而飛的，錢晉起床時，沈小菲還像小貓一樣蜷縮在被窩里，晨光透過窗簾打進臥室，她眼睛上一排濃密的長睫毛輕輕顫動，真像個睡美人。

他躡手躡腳地掀開被子跑下床。從臥室到小客廳，一路散落著他和她的衣服，那是一幅引人遐想的綺麗畫卷，錢晉禁不住一面回想昨夜的春光與溫柔，一面撿起自己的褲子，伸手往口袋里一翻，沒有。

他以為是在另一側，便把手伸進另一個口袋里，他從里面摸出一張發票來，錢晉把那張發票展開看了一眼，對！是那枚戒指的發票呀！那么戒指呢？他明明昨天下班的時候把這兩樣東西放進了同一個口袋里的呀，而且，昨天下班的時候，他甚至沒敢跟沈小菲坐公交車，就是怕路上有個閃失把東西弄丟了，因小失大。

他懷疑自己記錯了，把整條褲子的所有口袋都翻了個底朝天，可還是不見那枚鉆石戒指。

錢晉的額頭立馬冷汗涔涔，難道，是被自己放在別的地方了？

他拿著褲子，整個人像丟了魂似的站著回想：下班，回家，在出租車里時他不敢把手從褲子口袋里拿出來。下出租車，然后上樓，在沈小菲打開房門的那一刻，他甚至還用手摸了那小玩意兒一把，48萬啊！他這輩子都沒擁有過這么值錢的物件。

他發了狂般把自己昨天所有穿過的衣服翻了個遍，連襪子都翻來覆去檢查了半天，可那枚戒指卻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難覓仙蹤。

這時候，沈小菲也醒了，沈小菲坐在床上，身上隨手套了件他的大T恤，說：“你這大清早的不多睡會兒，干嗎呢？”

錢晉推開她，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沈小菲，帶著哭腔說：“小菲，戒指，不見了！”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早晨，錢晉和沈小菲的出租屋里卻被翻得像是遭了劫，戰場一樣，他們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翻了一遍，沈小菲甚至把大衣柜里的衣服全部都倒騰出來，一件件抖落在地上，又一件件重新疊好放回衣柜里。

錢晉的頹喪無以言表，他覺得失望極了，又覺得命運對他真的不公平，這么多年來，自己好不容易發了這么一點小橫財，卻又莫名其妙地與它失之交臂。

到最后，他索性不再尋找，那是股無處發泄的怒火，幾乎要把他燒成灰燼了一樣，他把那堆破爛的東西一腳踢翻，然后沖仍舊兀自一個人疊衣服的沈小菲喊：“不找了，就這么個命了，再找也不可能找到了，就是個窮命！”

他氣呼呼地一個人坐在床沿上，然后一支接一支默默地吸著煙，但，他拿煙的那只手其實都是抖的。那是一種得而復失的遺憾和痛楚，遠比從未得到過來得讓人抓狂與無奈。雖然，他和她都知道，在此之前他們也不過一無所有，普通的打工一族，而在此之后，他們將重復無數個從前曾經走過的日子，有什么好憤憤不平的呢？

但，他們就是放不下。錢晉的腦袋仍舊像電影膠片一樣，一格一格過濾著所有可疑的小細節，這一次，他甚至把回憶追溯到女人進店退包的那個場景。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吞吐間，歪頭看到床邊忙碌的沈小菲，接著，他又繞回去想到了那枚戒指，難道它長了手不成，自己打開衣柜的門然后自己躲藏起來？

他一笑，可也就是那一剎那，錢晉忽然間電光石火般反應過來，戒指長不了手，這房子里會不會有個別有用心的人？

他一個激靈，想到從前每個晚上，沈小菲都有起夜的習慣，而且，她睡眠一直都不太好，神經衰弱，有一點兒小動靜都睡不著，倒是他，覺大，每天晚上只要腦袋沾到枕頭上，就一覺睡到大天亮，為此，沈小菲還曾笑他沒心沒肺，不知道愁是何物。

難道……是沈小菲半夜起床，然后找到那枚鉆戒自己私藏了起來？否則，她為什么比他鎮定？為什么要做這些無用功？

思及此，錢晉不禁冷笑一聲，沈小菲也很敏感，抬起頭來看他，兩個人的目光碰到一處，沈小菲說：“你怎么了？不就是枚破戒指嘛！反正原本也不是咱們的，你可別想不開呀！”

錢晉回她：“我哪有你這么想得開呀！還是你知道那戒指的下落？”

沈小菲一聽，也變了臉色，放下手里的衣服，走過來拿手指戳他的肩膀，說：“錢晉，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還不夠明顯嗎？”

“你是說我偷拿了藏起來了？”

“這還用問嗎？”

“你說是我，我還說是你呢！是不是你在外面又認識了狐貍精，偷藏起來還要反過來誣陷我！”

那枚丟失的鉆石戒指，終于成了投入他們平靜生活里的一枚炸彈，兩人甚至忘了向公司請假，吵得不可開交，后來，錢晉竟然和沈小菲動了手，一巴掌扇下去，特別響亮。

而后，兩人都僵立當場。

沈小菲的眼眶紅了，嘴唇被自己咬得發白。然后，她迅速套上自己的衣服，背起自己的皮包，把所有東西都讓錢晉看了一眼，哭著說：“你看清楚了，我沒拿這兒的一針一線！”

沈小菲再也沒有回來過，連工作都辭了，錢晉不是沒有嘗試著去找她，可是找不到。那個他曾經自認為深愛的女人，如今也如同當初那枚鉆石戒指一樣，泥牛入海。

沈小菲走那天，錢晉接到了公司老板的電話，讓他馬上回商場。老板拿著之前那女人來退貨的包說：“錢晉，你瞎了眼呀，賣了這么長時間的包分不出真假？人家拿假貨來退你也給退！五萬多，在你的工資里扣！”

錢晉又跑到樓下那家品牌珠寶店，那里的店員告訴他，那款戒指他們只生產這一枚，至今沒有賣出去。這么說，那張發票和那枚戒指也跟那個包包一樣，全是冒牌貨嘍！

后來，錢晉收拾客廳時，在沙發底下找到那枚戒指，完好無損，在熒光燈下，閃著孤獨的光。

錢晉拿著那枚戒指想，如果沒有當初那筆所謂的飛來橫財的話，他和沈小菲會不會是另一個結局？

選自《今古傳奇故事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