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布拉康下的牽馬人

撰文 汪璐

雍布拉康是聶赤贊普在雅礱建造的宮殿。2019年初夏，我再次來到雍布拉康。其實，這個時間點參觀雍布拉康并不是個好時節(jié)，因為始于2017年的維修還沒有全部結(jié)束。我來到雍布拉康，更多的是想了解雍布拉康下的牽馬人。

白馬的主人叫其米央宗

晨光伊始，雍布拉康所處的扎西次日山腳下，幾十匹馬兒正悠閑吃草，它們的主人大多在不遠處的茶館外聊天、擲骰子，見我們詢問的目光，幾個閑坐的牽馬人走了過來，我挑了一匹白馬，它身上搭著彩色羊毛編織的馬鞍，很是神俊。

我的牽馬人叫其米央宗，今年四十八歲，她個子很高，略微有點駝背。大約是為了行走利索，她把藏裝的裙擺拉起來塞進腰帶間。見我看著高大的馬兒有點發(fā)怵，其米央宗左手拉住韁繩，右手居然一把就將笨拙的我扶上了馬背，給我套好腳蹬，她就牽著馬朝山上走去。

雍布拉康海拔三千七百米，相對高度一百五十米，山路崎嶇，是那種土石路面的緩坡。一路上，其米央宗并不主動說話，在與她交流的只言片語中，我了解到她已經(jīng)牽馬十年了，她所在的社區(qū)里還有三十五名她這樣的女牽馬人。

其米央宗的白馬今年七歲，算是馬的青年時期。說起自己的馬，其米央宗有些驕傲：“我的馬叫卓塞，就是白馬的意思。選擇我的馬有很多是年輕女孩，我的馬漂亮嘛！”我想也對，女孩不都喜歡白馬王子嗎？騎一匹白馬寓意不錯。

到了目的地，其米央宗讓我左手環(huán)住她的肩頸，她的右手則攬住我的腰，一用力我就順利著地了。

牽馬十六年的索朗西洛

六十四歲的索朗西洛剛玩完一輪骰子，正準備來看看自己的馬，我問他可否一起喝甜茶、聊會兒天，他笑著答應(yīng)了，但表示自己不習(xí)慣用漢語交流。在一旁安排工作的社區(qū)支部書記央金卓嘎見狀，主動給我們當起了翻譯。

走進旁邊一座光線暗淡的小茶館，我點了兩磅甜茶，選了靠窗的位置，與索朗西洛相對而坐。大約是每日在戶外風(fēng)吹日曬的緣故，索朗西洛黝黑的臉龐透出暗紅的光澤，但他始終掛著憨厚的笑容。我們的話題，從他生活的門中崗緩緩拉開。

“我小時候，這里叫門中崗村，只有五六戶人家。后來慢慢發(fā)展成了門中崗社區(qū)，住戶也增加到一百四十九戶，其中七十四戶人家的主要經(jīng)濟來源都是牽馬。社區(qū)把七十四戶牽馬人分成了兩組，大家都是隔一天輪一次，所以還有空閑做其他的事。”

索朗西洛在雍布拉康下牽馬十六年了，是時間比較長的牽馬人。十六年里，他已經(jīng)換了三次馬，馬匹基本是從浪卡子或錯那等地的牧區(qū)買來的。

索朗西洛說，馬的壽命一般有三十年，與飼養(yǎng)人有很大關(guān)系。有的馬年齡大了以后，為安全考慮就不會再用于載客。老馬要么放生、要么賣到牧區(qū)去從事一些托運工作。

當我問他做牽馬人會不會太辛苦時，他卻邊笑邊搖頭，“有這個牽馬工作之后，我的生活現(xiàn)在很有規(guī)律，剛好一天用來牽馬，一天用來打工。”他解釋說，牽馬需要每天早晨九點上班，晚上七點半下班，這個作息時間基本是固定的，加之每一次牽馬都是一次爬山運動，所以自己的身體還得到了鍛煉。

其米央宗帶著自己的客人朝著山上的雍布拉康走去。（格桑嘉措/攝）

索朗西洛家本來是有八九畝地的，但孩子不在身邊，他和愛人沒精力種植，就通過土地流轉(zhuǎn)的方式，把自家的地租給了一些外來的農(nóng)戶種菜、種花，每畝一年可收租金一千五百元。他自己不牽馬的時候，就去土地承包商那里干農(nóng)活，既能照看土地也能掙錢。他說其他牽馬人大多也是這樣選擇的。

與牽馬相關(guān)的趣事

牽馬的工作做久了，年復(fù)一年難免枯燥。但索朗西洛記憶著一些有意思的事，這些點滴讓他覺得牽馬是有樂趣的。

“以前只會藏語，現(xiàn)在能聽懂一點漢語，還能說一些漢語和簡單的英語?！闭f到這里，索朗西洛用漢語和英語分別說了一次“騎馬”，憨厚認真的表情把我們都逗樂了。

和所有牽馬人一樣，索朗西洛非常疼愛自己的馬。他給自己的黑色馬起了一個響亮的名字，叫“江嘎”，他說江嘎三歲就能干活了，今年剛六歲。有一次，一個內(nèi)地來的十九歲小伙子體重足足有三百斤，他剛好選到騎乘江嘎上山，好幾個人才把他抬上了馬背，結(jié)果才走到一半，江嘎累得耳朵都立起來了，嘴里不停地噴著氣。即使這樣，到了終點索朗西洛也沒多收一分錢，只是格外心疼自己的馬。

索朗西洛不記得怎么會騎馬的，只記得成年后參加過三次賽馬，雖然沒得名次，但也算名副其實的騎手了。

在他的影響下，他們?nèi)叶紩T馬，如今，成為了職業(yè)牽馬人，他與馬之間就更親密了。

“只要身體好，就會一直做下去?！睂@項工作，他顯然很喜歡。

西藏的旅游季節(jié)性很強，不過，對索朗西洛他們來說，雍布拉康下的牽馬工作一年四季都可以做，并不受影響。

他把客人分為兩類：“旺季主要是面對游客，他們來西藏時間短爬山容易高反，騎馬上山不但節(jié)省體力還可以欣賞風(fēng)光，這類客人按次數(shù)計費。淡季則主要面對一些想學(xué)騎馬的本地人和一些從草原來城市務(wù)工的騎手，他們大多會選擇雍布拉康周圍田野間專門開辟的馬道，那里更容易奔馳，這類客人按時間計費?！?/p>

正聊著，索朗西洛被叫走了，原來有游客要騎他的馬上山，他有些歉意地跟我們道別，留下我和央金卓嘎繼續(xù)聊著關(guān)于牽馬人的話題。

央金卓嘎聊牽馬人

央金卓嘎上過中學(xué)，漢語很好。今年剛四十歲的她做社區(qū)工作已經(jīng)有二十年了，去年選為社區(qū)支部書記，對社區(qū)里的各種情況也知之甚詳。

她說大約是在1996年，雍布拉康下有了第一個牽馬人，叫格桑多吉。“他就是我們社區(qū)的，現(xiàn)在還在牽馬，已經(jīng)六十五歲了?！憋@然，央金卓嘎對格桑多吉很了解，“那是個很有頭腦的人，他先后駕駛過手扶拖拉機搞運輸，辦過家庭磨面房，用毛驢為雍布拉康馱過水，但收入還是很少。后來看到游客上雍布拉康很累，他就花三千元買回一匹藏馬，并想出讓游客騎馬上山這種生意，游客騎一次十元。結(jié)果不到一年，他就賺回了買馬的錢?！?/p>

盡管那會旅游的人很少，騎馬的也不多，但這樣的掙錢方式顯然較之其他行業(yè)更輕松些。一兩年后，就陸續(xù)有村民來分一杯羹，再后來更多人加入到牽馬隊伍里，人一多就有點混亂，效益也并不好。為此，社區(qū)在2013年經(jīng)過重新調(diào)整，為大家制定了分組計劃，并由雙聯(lián)戶組長管理。

“我們也和每一個牽馬人簽了合同，五年輪換一次，這樣大家會比較安心?，F(xiàn)在牽馬最久的有二十四年，最短的兩個人是四月份輪換時才加入的牽馬組。”

央金卓嘎說，這些年來自全國各地采訪牽馬人的媒體很多，他們幾乎都是推舉格桑多吉接受訪問，“他現(xiàn)在可是響當當?shù)挠翰祭档谝粻狂R人?！毖虢鹱扛滦χf。

我在采訪時，攝影師格桑嘉措一直在旁邊拍照，他夸央金卓嘎很上相，還調(diào)侃她是瓊結(jié)達娃卓瑪（山南民間故事里一個美麗、智慧的女性），這個比喻山南人最明白其含意，難怪央金卓嘎不好意思地笑了。

雍布拉康俯瞰富饒的土地。（盧現(xiàn)藝/攝）

瓊結(jié)宗遺址，山腳下青稞快熟了。（秋天/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