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海上花列傳》看晚清時期上海女性首飾

冒綺

(上海工程技術(shù)大學(xué) 服裝學(xué)院，上海 201620)

晚清時期，在上海這座國際化都市中，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人們要想融入這個城市共同體中，需要通過服飾搭配的變化來確證自己，這是上海都市文化現(xiàn)代性的表現(xiàn)，由此也使女性首飾文化逐漸發(fā)展起來。

《海上花列傳》(以下文中簡稱《列傳》)是中國清末狹邪小說，作者韓邦慶。這部長篇小說主要寫清末上海十里洋場妓院生活，胡適在給《列傳》寫序時稱：“《海上花》是吳語文學(xué)的第一部杰作。”[1]魯迅評價此書為：“記載如實，絕少夸張。”[2]張愛玲將此書譯為白話文，翻譯成《海上花開》《海上花落》兩本書。晚清時期，名妓是上海的時尚先鋒，諸葛鎧在《文明的輪回》中說道：“婦女衣服，好時髦者，每追蹤于上海，亦不問其式樣大半出于妓女之新花色也。”[3]所以名妓們穿戴的首飾款式和使用首飾的相關(guān)信息引領(lǐng)著晚清時期上海女性首飾潮流。文中對《列傳》中的女性首飾進(jìn)行描寫，從首飾信息梳理、首飾款式提煉、首飾相關(guān)信息分析3方面著手，運用相關(guān)文獻(xiàn)、圖像、歷史人物訪談等資料，對晚清時期上海女性首飾進(jìn)行研究，從而了解晚清上海社會史和觀念史的變化，對傳承海派首飾設(shè)計、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時尚生活方式具有積極意義。

1 《海上花列傳》女性首飾信息梳理

張愛玲在《色，戒》中說道：“首飾向來是太太們的弱點。”[4]對于比常人物質(zhì)生活要求更高的晚清上海名妓而言，則對首飾更加著迷。19世紀(jì)70—80年代中國影樓里上海高級名妓佩戴的首飾如圖1所示[5]。圖1中，上海高級名妓的兩側(cè)發(fā)髻上佩戴著發(fā)飾，發(fā)飾與耳墜的款式、材質(zhì)相配套，使發(fā)飾和耳墜融為一體，襯托著名妓的兩頰，顯得五官更加小巧精致。

圖1 19世紀(jì)70—80年代上海高級名妓佩戴的首飾 Fig.1 Shanghai top prostitute′ jewelry in the 1870s to 1880s

文中通過《列傳》中描摹名妓世界的文字，鑒賞書中經(jīng)名妓們率先走入公共視野的首飾。表1為《列傳》中出現(xiàn)的首飾名稱和與首飾相關(guān)的信息匯總。首飾按照人體構(gòu)成法則進(jìn)行分類，分為頭飾、耳飾、臂飾、指飾與其他。

表1 《海上花列傳》女性首飾信息匯總

Tab.1 Women's jewelry information inTheSing-SongGirlsofShanghai

首飾信息分類首飾描寫首飾類型頭飾銀絲蝴蝶、翡翠雙蓮蓬、銀簪、骨簪押發(fā)珠花同珠嵌條、帽正、包頭珠水仙花、簪花鳳冠、鬏髻、髻耳飾耳環(huán)臂飾時辰表的手鐲金釧臂、洋銅釧臂、翡翠釧臂、金鑲玳瑁釧臂、烏金釧臂指飾嵌名字戒指、“雙喜雙壽”花樣戒指其他羊脂玉佩首飾購買渠道景星銀樓、龍瑞里、虹口銀樓、城隍廟茶會首飾盒名稱拜匣、妝奩首飾的別稱頭面、釵環(huán)簪珥、翡翠頭面、簪珥釧環(huán)、釵釧

《列傳》中提及較頻繁的首飾有頭飾、臂飾和指飾，其中頭飾提及最多的為“押發(fā)”和“翡翠雙蓮蓬”；臂飾提及最多的為“釧臂”；指飾中的“雙喜雙壽花樣戒指”和“嵌名字戒指”提及較頻繁。

2 《海上花列傳》女性首飾款式提煉

盡管晚清上海女裝以追新逐異為時髦，但上衣下裙或上襖下褲的傳統(tǒng)形式仍為主流，女性身體基本包裹在服裝中，只露出頭部和手部，《列傳》中關(guān)于女性首飾的描寫同樣集中在頭部和手部。另外，晚清上海女裝上衣一般為高領(lǐng)，甚至有些領(lǐng)子高度遮住臉頰，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佩戴項飾的必要，因此在《列傳》中也沒有關(guān)于項飾的描寫。所以，首飾離不開人物整體造型搭配，首飾和服裝兩者密不可分。文中對提煉出的9種首飾款式分別進(jìn)行分析。

2.1 銀絲蝴蝶、翡翠雙蓮蓬

《列傳》第二十四回：“見小紅垂頭哆口，斜倚窗欄，手中還執(zhí)那一對翡翠雙蓮蓬，將指甲掐著細(xì)細(xì)分?jǐn)?shù)蓮子顆粒。”[6]從細(xì)節(jié)描寫看出，翡翠雙蓮蓬的蓮子顆粒突出，甚至鑲嵌在蓮蓬里的蓮子是可以靈活轉(zhuǎn)動的，因此這支翡翠雙蓮蓬發(fā)簪應(yīng)是把翡翠雕刻成比較寫實的蓮蓬造型，采用“象生” (即仿生)的手法。簪釵紋樣仿效草蟲花鳥之形，原是兩宋以來的傳統(tǒng)做法，清代簪釵更以“象生”為多，蝴蝶、蜻蜓是最常見的造型[7]，《列傳》中的“銀絲蝴蝶簪釵”也是“象生”的發(fā)簪。

2.2 押發(fā)

《列傳》第三十三回：“善卿已自回來，只買了釧臂、押發(fā)兩樣，價洋400余元，其余貨色不合，緩日續(xù)辦……”[6]小說《歇浦潮》中也提到：“……金釧臂……金押發(fā)……”[8]說明押發(fā)為晚清民國時期常見的發(fā)髻用簪，通常橫貫于發(fā)髻，露出兩端用以固定髻心，兩頭造型如梭，呈尖橢圓形，中腰細(xì)窄，常以鏨刻或鏤空的方法裝飾紋樣，以金銀制品為多。圖2為金押發(fā)扁簪[9]。圖2中，簪體側(cè)面呈數(shù)字“3”形彎曲狀，簪體正面兩側(cè)鏨刻有花草紋樣。

圖2 金押發(fā)扁簪 Fig.2 Golden hair ornament

2.3 珠花同珠嵌條、帽正、包頭珠

百年時裝公司“鴻翔”第二代傳人金泰鈞先生和他太太是上海民國時期服裝界著名人物，其口述內(nèi)容參考價值較高。他們說：“包頭珠是老上海婦女包頭巾上用作裝飾的珠子。”揚(yáng)之水《物色：金瓶梅讀“物”記》中提到的“紫銷金箍兒”即為頭箍，是用作裹額的一道絹帛，裹額當(dāng)中點綴的珠子造型多變，有疊勝、佛像、花朵等[10]。《列傳》第十五回，實夫道：“耐看俚帽子浪一粒包頭珠有幾花大，要500塊洋錢哚！”[6]此處描寫的包頭珠是鑲嵌在帽子上的，故推測包頭珠為女性佩戴的帽子或抹額中間鑲嵌的珠子。另外此包頭珠價值500塊洋錢，在當(dāng)時什么材質(zhì)的包頭珠可值500塊洋錢有待考證。

《列傳》第四十二回，玉甫道：“俚幾對珠花同珠嵌條，才勿對，單喜歡帽子浪一粒大珠子，原拿得來做仔帽正末哉。”[6]意思為：“她對幾只珠花同珠嵌條都不滿意，就喜歡帽子上一粒大珠子，還是拿它來做帽正好了。”帽正是帽子上的裝飾物，俗稱一塊玉，帽正和包頭珠應(yīng)都是鑲嵌在帽子和抹額上的珠寶。此處提及的“珠花同珠嵌條”也是一種頭飾，也許和珠花頭飾款式相近，因為美國學(xué)者葉凱蒂說：“從前象征著蘇州名妓的編花發(fā)簪也被最新鮮的珠花頭飾代替，盡管珍珠來自廣東，但這個裝飾品很好地代表了上海這座城市作為世界貿(mào)易中心的精神氣質(zhì)。”[5]

2.4 水仙花、簪花

雖然簪花不是金銀、寶玉石材質(zhì)的首飾，但它是中國婦女常佩戴的頭飾。在名畫和文學(xué)作品中經(jīng)常可以看到“簪花”的出現(xiàn)，如熟知的《簪花仕女圖》，再如《金瓶梅》第十回，繡春來見：“一個小女兒……橢圓拿著兩個盒兒……橢圓說：‘俺娘使我送這盒兒點心并花兒。’揭開盒兒看，一盒是朝廷上用的果餡椒鹽金餅，一盒是新鮮摘下來鮮玉簪花兒。”[11]到了晚清，上海女性也同樣會佩戴簪花，簪花可以是鮮花，還可以是人造花(絹花、羅花、珠花等)。婦女不僅在節(jié)日戴簪花，日常也會戴，不同的節(jié)日簪不同的花，不同季節(jié)也簪不同時令的花朵。

2.5 鳳冠

《列傳》第四十三回：“只見客堂中靈前桌上，已供起一座白綾位套，兩旁一對茶幾八字分排，上設(shè)金漆長盤，一盤鳳冠霞帔，一盤金珠首飾。”[6]鳳冠霞帔是在李漱芳靈前茶幾上擺放的服飾，另外還有一盤金銀首飾，可見首飾作為女性身份的象征，不僅是女性出嫁時必不可少的嫁妝，也是女性葬禮上非常重要的供奉品。鳳冠因裝飾有萬鳥之王鳳凰而得名，是華夏族女子最高品級的頭飾，因此最初只有皇后和公主才能佩戴。

2.6 耳環(huán)

《列傳》多處提及耳環(huán)這種耳飾。金泰鈞的太太說：“我年輕時喜歡佩戴款式小巧的耳釘，特別是那種有顏色的珍珠。條件好的女性用小的耳環(huán)，耳環(huán)越小越稀奇。”李漁在《閑情偶寄》卷三《聲容部》“首飾”條也說道：“飾耳之環(huán)，愈小愈佳，或珠一粒，或金銀一點，此家常佩戴之物，俗名丁香，肖其形也。”[7]由此證實了晚清時期耳環(huán)越小越稀奇，耳環(huán)上所裝飾之物以珍珠、金銀較為普遍。

2.7 時辰表的手鐲

《列傳》第六回，雪香在馬車上褪下時辰表的手鐲來給小姐妹看，仲英道：“也不過是好看生活，到底無啥趣勢。”[6]自1843年上海開埠后，隨著進(jìn)出口貿(mào)易擴(kuò)大，一些西方的工藝美術(shù)品流傳到上海，其中影響較大的有絨繡、磨鉆、洋鑲首飾等[12]。晚清上海開始出現(xiàn)洋鑲首飾，即采用國外傳統(tǒng)工藝制作的首飾，如將時辰表與手鐲進(jìn)行合并設(shè)計，既有裝飾效果又有實用價值，極具創(chuàng)新性。

2.8 金鑲玳瑁釧臂、烏金釧臂

釧臂指戴在手臂或者手腕上的鐲子。《列傳》提及的釧臂材質(zhì)有：金、洋銅、翡翠、金鑲玳瑁、烏金等，其中金、洋銅、翡翠是常見的釧臂材質(zhì)。清代手鐲有一種流行做法是包鑲，金鑲玳瑁就是采用包鑲的制作工藝，此外還有金鑲迦南、金鑲藤等。在《清宮后妃首飾圖典》中也有一件金鑲玳瑁手鐲，具體如圖3所示[13]。由此可知，金鑲玳瑁在晚清首飾材料中較為常見。《列傳》五十六回：“手腕上一副烏金釧臂從東洋賽珍會上購來，價值千金。”[6]烏金應(yīng)是一種合金，書中所提價值千金的烏金釧臂，其具體為哪種合金材質(zhì)有待考證。

圖3 金鑲玳瑁手鐲Fig.3 Golden and hawksbill bracelet

2.9 “雙喜雙壽”花樣戒指、嵌名字戒指

晚清上海戒指流行刻字款式，《列傳》第十二回：“惟有一對戒指，一只要‘雙喜雙壽’花樣，這也有現(xiàn)成的，一只要方空中嵌上‘蕙貞張氏’四字，須是定打，約期來取。”[6]由此可知，有現(xiàn)成的商品可以直接購買，嵌名字的戒指則需要定做，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定制款戒指。

3 《海上花列傳》首飾相關(guān)信息分析

3.1 首飾購買渠道

《列傳》中提及的銀樓有景星銀樓和虹口銀樓，另外在城隍廟茶會上也可購買首飾。晚清首飾文化雖然從女性發(fā)端，但男性會作為隱性影響因素對女性進(jìn)行評價，導(dǎo)致女性受到男性趨同目光和社會期待的影響，由此女性的自我時尚潮流意識開始滋生。如《列傳》中很多首飾是男性贈送給名妓們的，名妓們穿戴何種首飾取決于男性的購買決策。《列傳》第二十三回，蓮生向蕙貞道：“耐要買翡翠物事，教洪老爺?shù)匠勤驈R茶會浪去買，便宜點。”[6]《列傳》第二十二回關(guān)于對翡翠雙蓮蓬頭飾的描寫中，吳雪香艴然道：“也無啥！我一對40塊洋錢哚呀，阿是也無啥！……買是客人去買得來個，來里城隍廟茶會浪。俚哚才說勿貴，珠寶店里陸里肯嗄！”[6]意思是：“翡翠雙蓮蓬是在城隍廟茶會上買的，如果在珠寶店40塊錢是買不到的。”人們評價翡翠的優(yōu)劣主要是通過肉眼觀察翡翠呈現(xiàn)綠色的深淺程度，名妓們認(rèn)為翡翠越綠代表這塊翡翠越好。

3.2 髻與鬏髻

3.3 羊脂玉佩

《列傳》第四十二回：“再有一塊羊脂玉佩，俚一徑掛來哚鈕子浪，故末讓俚帶仔去。”[6]意思是：“羊脂玉佩她一直掛在鈕子上，那就讓她帶了去。”晚清時期玉佩的佩戴方式是可以掛在衣服的紐扣上。

3.4 拜匣和妝奩

《列傳》第七回：“黃二姐帶領(lǐng)管家高升跟進(jìn)來，高升呈上拜匣。子富另將一串小鑰匙開了拜匣，取出一對十兩重的金釧臂來。”[6]明清時期拜匣用途廣泛，最常見的是盛放拜帖或請?zhí)魅顺鲩T訪客時由跟隨的傭人手持，《列傳》中描寫的也是由隨從者手持。另外拜匣也可以用來盛放首飾。妝奩是梳妝鏡匣，是古代女子晨昏梳妝相伴之物，妝奩一般放置梳篦、鏡、胭脂、香粉等女子化妝用品，因此又有香奩的雅名。古代女子出嫁，在嫁妝里父母會為女兒置辦妝奩，是女子出嫁的必備嫁妝。

3.5 首飾的別稱

《列傳》關(guān)于首飾的別稱有：頭面、翡翠頭面、釵環(huán)簪珥、簪珥釧環(huán)、釵釧，其中提及比較多的是頭面。孫機(jī)先生在《古輿服論叢》書中寫道：“頭面的內(nèi)涵略近首飾。”[14]所以頭面除了指頭飾外，也包括釧臂、押發(fā)等首飾。其他名稱如釵釧、釵環(huán)簪珥、簪珥釧環(huán)等，都是泛指婦人的飾物。

4 結(jié)語

首飾是女性憑借外物界定自己社會存在的方式，她們借用首飾把自身放在不同社會階層中，通過首飾的變化間接參與晚清時期的社會運動。女性使用首飾是自我身份和自我存在的確認(rèn)，也是對自我觀念的一種表達(dá)。

影響晚清時期女性首飾使用的因素有服飾搭配、男性目光以及上海都市文化的現(xiàn)代性等。晚清時期首飾作為女性身份的象征，不僅是出嫁時必不可少的嫁妝，也可作為贖身時的籌碼，在葬禮上還是女性非常重要的隨葬品。晚清名妓們佩戴的首飾分為本幫和洋鑲首飾，《列傳》中出現(xiàn)的首飾以本幫首飾為主，如銀絲蝴蝶簪、押發(fā)、金釧臂。這些本幫首飾為手工打造，首飾材質(zhì)以金銀和玉石為主，較少用到仿真材質(zhì)；洋鑲首飾在晚清也開始出現(xiàn)，如時辰表手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