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事試驗場與菊花的淵源

陳旸 王羽佳

10月7日，又到一年重陽日，秋風送爽菊花香。重陽節又稱菊花節，古人將農歷九月俗稱菊月。菊月里，舉辦菊花大會，傾城的人潮赴會賞菊。在古代，民間過重陽節猶如舉辦大型嘉年華，人們或為娛樂或為風雅，相約賞菊、詠菊、飲菊花酒，好不熱鬧。早在清代，作為北京動物園前身的農事試驗場已把菊花作為重點研究、推廣的對象，對其栽種、培育及賞玩等十分重視。當時的農事試驗場與菊花有著怎樣的故事，讓我們一起聊聊農事試驗場與菊花的淵源。

菊花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被賦予吉祥、長壽、清凈、高潔等寓意，深受人們喜愛，也極受統治階層重視。清末農工商部的農事試驗場開放于1908年，是北京動物園的前身，這里始建之初不僅是皇家賞菊之所，而且據中國菊花研究會和北京市園林局合編的《中國菊花研究論文集（1997-2001）》記載，還是最早舉辦菊展并對游人開放的公園。

一、農事試驗場賞菊大觀

慈禧深愛菊花，不僅賞菊、食菊、畫菊，還將菊花作為外交禮物贈送給各國公使夫人。據《清稗類鈔》記載：“重陽宴各國公使夫人光緒某年九月初九日（據考證，這一年應為光緒二十九年即1903年），孝欽后頒賜各國公使參贊夫人菊花，以應重陽佳節。……或四盆，或二盆，大約黃菊最多，以上等瓷盆栽植。”慈禧嗜菊如命，甚愛養菊，曾多次下令京城各地廣植菊花。1894年，慈禧籌辦60大壽至萬壽寺燒香，途徑紫竹院（早年曾是北京萬壽寺下院之一），公園內有一處土丘名曰“九龍山”。慈禧看到這座小山上光禿禿的，十分不悅，太監李蓮英告知，此山為疏通河道時由挖出的淤泥堆積而成，因形似“蜿蜒的長龍”，被光緒賜名“九龍山”。慈禧隨即傳旨，在這處土丘上遍種秋菊，以迎壽日。李蓮英速命頤和園的花匠們在此處種植菊花千株。一個多月后，此處菊花遍野，還用十幾個品種的數百盆菊花搭建了一個九花塔。當慈禧再度經過，看到菊花滿山，甚為高興。李蓮英馬上領會了慈禧的意思，奉承地請她重新賜名。慈禧想了想說，菊花古稱“九花”，為長壽之花，多有吉祥寓意，不妨改名“九花山”，這座山丘就此更名。

農事試驗場的籌建得到慈禧和光緒帝重視。籌建之初，慈禧曾過問其進度。據中國第一檔案館館藏的光緒三十二年（1906）檔案記載：“慈圣詢及經當面奏明，秋約可觀成，現正籌劃趕辦。惟（唯）該場之設為農事模范所資，凡五谷蠶桑果瓜花草之類，品匯甚繁。必須廣搜佳種，遍致名材。為我國所有者固宜研究改良，為我國所無者尤宜仿行試種。”因此，辦事人員從國內外收集大量優良品種的菊花，進行引種改良。光緒三十四年九月（1908年10月），當時的農工商部參議上行走、后補三院卿、內務府員外郎誠璋（字裕如）任農工商部農事試驗場總辦，新購菊花萬盆，種類頗多，顏色各異，可謂菊花大觀。九月廿十六日（10月20日）下午兩點，光緒、慈禧及宮眷自頤和園回宮時，至農事試驗場賞菊。為迎接慈禧等人到來，農事試驗場于九月十八日（10月12日）便開始準備，到內務府借用棕氈500米，鋪墊于各座木橋以及慈禧等人御舟登陸的碼頭和場內的必經之路上。慈禧到了萬生園（即動物園），游興甚濃，對身邊的李蓮英說“：不如步行為佳。”當下移步前行，約數十步即見奇花含蕊，琪草向榮，風吹百和之香，日映千重之錦，怡情悅色，豁目賞心。見此情景慈禧游玩興致徒增，步履益健。至暢觀樓，循梯而上，憑窗遙覽，詢問蠶桑事宜，說道：“可見北地未必不宜蠶，所患在不肯學習呢”。李蓮英又請太后乘輿，說：“老佛爺不宜過勞。”慈禧道：“我愛園中景色，所以來此一逛，聊解愁悶。如坐在輿中，究竟不能自由，算什么閑逛？”復照前步行，逐路眺賞。至自在莊食罷小憩一會，命乘舟泛河，派坐五只畫舫，先后啟行，繞園一周，興盡方歸。

慈禧喜愛書畫，其行書、楷書及花卉繪畫作品均有傳世，其尤以畫菊花最為擅長，在農事試驗場的鬯春堂內就留有她的菊花御筆畫。《順天時報》曾記述農事試驗場西南部鬯春堂：“壁上懸掛御筆畫十二幅，是慈禧太后的親筆梅花、菊花，生意盎然，或是老干縱橫，或是花朵盛開，極盡畫工的神妙。”

除了皇家賞菊外，自清代宣統時期開始，農事試驗場內每年秋天均有菊花展覽會對外開放。民國時期的藝菊代表人物之一黃藝錫與曾任農事試驗場園藝科主任的萬勉之相交甚厚，二人均喜養花，閑暇之時經常研討，切磋園藝。黃藝錫對萬勉之身居萬生園，蒔花著書的田園生活甚為羨慕。萬勉之著有《花卉園藝學》一書，黃應邀為其題寫序言。而黃藝錫的《菊鑒》則是民國時期為數不多的一部研究菊花的專著。書中詳細記載了1917年農事試驗場菊花展覽中的121個品種。民國時期文藝印刷局出版的《北京花事特刊》這樣評價農事試驗場的菊花：“秋末之菊花尤負盛名，誠為城西清游之勝地也。每到花時，搭擺菊棚，中立花臺三座，濃淡疏密，布置得法，任人游覽，觀者如云。此外另備菊花數十盆，廉價出售，購者爭先恐后，雅稱韻事。”據《北京動物園園志》中記載的《京華百二竹枝詞》寫道：“農事宏開試驗場，改良種菊出尋常。結棚一聽游人覽，購取歸家亦不妨。”據民國時期北平民社出版的《民社北平指南》記載：“九月初九日為重陽節，是月也，菊花盛開，巨室每陳花作山形，或綴成吉祥字，招邀戚友，把酒賞菊。中等之家，則栽花于盆，階下案頭，以時欣賞。近則中山、北海各公園及西郊之萬生園類皆舉行賽菊大會亦盛世也。”

二、農事試驗場菊花品種繁多

農事試驗場不僅是賞菊勝地，更是菊花研究推廣的重要場所。建場初期，光緒三十三年（1907）三月，由江蘇如皋商務會送來各色菊花2000株。在農事試驗場五大試驗地之一的花卉試驗田內，設有專門的菊圃，可見對菊花等名貴花卉培養特別重視。農事試驗場西北處的植物園內還種有八重縐菊、江蘇之菊等。在農事試驗場的成績報告中，記載著這里栽培過的菊科植物有：萬壽菊、江西菊、百日草、蛇目菊、瓜葉菊、金盞、粉矢車菊、花蒿子、小洋薊、矢車菊、萬壽菊、花輪菊、金雞菊、麥桿（稈）菊、天人菊、大波斯菊、翠菊、波斯菊、絨纓菊、紅黃草、蛇目菊、藿香薊、大花金雞草、小葉金雞草、秋菊、洋白菊、洋濱菊、輪峰菊、春白菊、白花除蟲菊、雛菊、荷蘭菊、茼蒿菊、松葉菊、小松葉菊等。這些菊科植物不僅來自全國各地，也有相當一部分是從國外采集的。中國菊花于1688年由荷蘭商人帶到歐洲栽培，1689年荷蘭作家白里尼曾有《偉大的東方名花——菊花》一書。18世紀中葉，法國人路易·比爾塔將中國大花菊花品種帶到法國。1843年，英國植物學家羅伯特·福鈞在中國浙江舟山群島引入菊種，進行雜交育種，形成各種類型英國菊花，后又傳至美國。從此，菊花遍植世界各地，中國栽培的菊花也成為當時西洋菊花的重要親本。農工商部著力打造此試驗場以為各地示范，也有部分西洋菊花引入，菊科良種繁多，為一時之盛。試驗場種植的很多菊科植物至今仍有很多盛開在北方的大街小巷。

除了這些菊科植物，農事試驗場還栽培了各種菊花品種90種，如：一片冰心、蓋楊妃、雪照梅、雁渡衡陽、白寶鶴、西施粉、扎鳳朝陽、黃牡丹、南朝宮粉、石臥桃源、珍珠落玉盤、江村深月、六朝金粉等。民國年間，中國與世界很多國家在菊花品種交流方面很頻繁。《北京花事特刊》記載了當時引入的品種：“菊有百數十名，近由日本來者，更多奇特之品。”20世紀30年代，北京藝菊者中有一部分人文化水平較高，是早期留學歸來的知識分子，他們將一些先進的科學技術應用到菊花栽培育種上，對北京菊花的種植起到了積極推動的作用。黃藝錫、劉園、謝宏賓等人都是當時的引種者和育種者。僅20世紀30代初，黃藝錫就培育新種28種。

三、農事試驗場菊花種植技術首屈一指

菊花品種的多樣性不僅來自不同區域菊花的引種，也源自農事試驗場園藝栽培技術的提升，雜交育種的研究大大豐富了菊花的品種。而栽培方式的改良也使當時試驗場內的菊花名噪一時，在京城首屈一指。當時北平養菊花方法大致分為三類：接根、插條和大盆菊。通過嫁接所養的大盆菊以十樣錦為主，但仍保留三叉九頂的栽培方式。

1933年，植物園通過對菊花傳統栽培方法的改進，培植出大盆菊。植物分類學家、地植物學家和林學家，中國植物學科研究的開拓者和奠基人之一——劉慎諤曾任北平研究院植物學研究所所長，他在《說菊》一文中記述：“此系采用冬牙或根牙，自秋末培養至次年秋季止。故其生長期長，精力充足。每盆可得三百至六百花朵，此數百之花皆由惟（唯）一之總莖分出，而其每一朵花仍可與插簽之獨花相抗衡。不知者或以為此根此莖必有多年之工夫始能達此結果，然金秋之大盆菊亦不過去年之一根牙而已。總其生長之期限，僅足一年。此種培養之方法，在北平惟萬生園有之。近年中央公園亦仿照此法，然規模較小。”尤其是有一盆黃夔龍花朵繁盛，上有千朵菊花同時開放，劉慎諤名之為菊王。《說菊》一文落款為：“民國二十二年十一月十六日草于北平萬生園內菊王前”，可見作者賞菊時心情愉悅寫下此文。劉慎諤不單自己賞菊，還邀請舊都名宿前來觀賞。近代方志學家、文學家，曾任清史館總纂王樹枏為之賦詩一首：“萬朵沖寒欲雪天，肥蟹大酒正開筵。報投瑤玖皆佳士，燦爛衣裳列眾仙。矢跤摯空龍一爪（疏者一木一花），聯翩照水鷺千拳（密者一本百花）。從來變化翻新樣，露養霜滋又有年。”詩中所記菊花品種之多，盛開之艷，游人之眾，絢為空前。劉慎諤與王樹枏相交，一因共愛花事，二因傳統情結之深。

農事試驗場不僅關注菊花品種的栽培育種，也致力于菊花應用方面的研究。早在1916年，農事試驗場培育出除蟲菊，并大力推廣其栽培方法，向鄉農介紹除蟲菊的調制及用法，致使求購者逐漸增多。這是除蟲菊無公害防治方法推廣的早期記錄。據《北京動物園園志》記載：“除蟲菊經過農事試驗場刊發《勸農淺說》廣為傳布，農民試種場內種子后的成果，得知農事試驗場種苗確為優良，故備價購買。”

除蟲菊是無污染無公害的生物農藥。現代農藥的廣泛使用給生態環境帶來了嚴重的后果。控制農藥污染，保護生態環境，已成為環境保護的重要問題之一。化學農藥不僅污染土壤，也會造成農產品上有農藥殘留。殺蟲藥多半是化學合成品，對人、動物具有一定毒性，現已禁用或限制使用。除蟲菊的加工產品是除蟲效果很好的無公害生物農藥。除作為蚊香的原料外，對水體孑孓治理、殺蟲無污染，對人、畜等溫血動物絕對安全，被稱為三大植物性農藥，至今仍在使用。因此，農事試驗場對于除蟲菊的研究對于農作物、園藝植物病蟲害防治有著重要意義。

紅花除蟲菊殺蟲最早始于波斯，當時配置使用極為秘密。19世紀初除蟲菊粉末傳至歐洲。1840年，在達爾馬提亞，一名德國婦人發現白花除蟲菊對昆蟲有毒殺威力，由此制造經營除蟲菊粉末，逐漸形成規模化種植。隨后美國、日本均開始栽培。我國由農事試驗場試種成功后，于1917年開始推廣。

四、農事試驗場曾是菊科植物研究重要機構

北平研究院植物研究所曾經設在農事試驗場來遠樓，曾任代理所長的林镕在這里對所藏菊科標本進行整理鑒定并寫出《北平研究院所藏之菊科植物》，其中記載所藏菊科標本77屬、403種，百余變種，新種13個，新變種12個。后來，他成為我國菊科植物分類的專家，《中國植物志·菊科》中就有三卷出自他手。他整理的文獻資料中有32冊關于菊科植物，由于當時條件有限，絕大部分資料都是他手抄完成。這一卷卷付出他畢生心血匯錄整理的文獻，是一部中國菊科分類文獻大全。

民國以來，菊花品種失散，正式文獻幾不可考。農事試驗場菊花栽培應用雖因當時政治、經濟、社會原因受到影響，但栽培總體水平有所提高。菊科植物在栽培育種方面開始有目的地研究并應用現代栽培技術。農事試驗場在菊花品種保存和應用推廣方面做了示范，前人的經驗為中國菊花栽培應用開拓了廣闊前景，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北京菊花的栽培和應用起到推動作用。農事試驗場菊花的栽培歷史是中國園藝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作者單位：北京動物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