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澗笙
半夜三點,縣統計局的張局長就突然醒了。他是個小心心人,昨晚臨睡覺前,包扶村工作隊員小孟的一個電話,提醒他包扶村貧困戶的扶貧手冊上,政策性收入少了一個數據,他心里就裝了事,然后睡到半夜,大腦的清醒程序就自動開啟。
年齡大了,睡眠就開始不好,尤其是有了事情。多年的統計工作,養成一個職業病,就怕數據出問題。脫貧攻堅工作開始后,為了強化這項工作,縣里在縣直各單位選拔了優秀干部,到包扶村擔任第一書記;各單位干部和鄉鎮干部共同組成扶貧工作隊,由各單位一把手兼任工作隊隊長,奔赴各村開展工作。作為包扶村扶貧工作隊隊長,精準扶貧兩年時間的積極工作,張局長付出了很大心血,全市扶貧工作即將檢查的時候,扶貧信息資料出現瑕疵,這就意味著前功盡棄,所有的工作,將會被全盤否定。他這統計局連個表格都填不對,就太丟面子了,必須馬上糾正。
張局長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就把第二天要補救的工作盤算好。翌日八點上班時間,就帶領機關工作隊成員趕赴幫扶村開展工作。村里的支書和村長都不在,一個出門走親戚,一個有私務外出聯系業務。村干部有言在先:掙上這800元工資,整天耗在這里,我們全家還怎么活?工作隊成員本來還有鄉鎮干部,但縣里考核主要放在機關干部身上,鄉鎮干部只露過有數幾次面,就再也不見蹤影。因此這項工作大多時間只是機關的工作人員為主在干。
幫扶手冊按要求已發放到戶,張局長讓大家再挨家挨戶收回來,在村委會集中補填。是貧困戶養老保險每人每年100元這樣一個數字,已由國家代繳,但在扶貧手冊中要體現。全村121戶貧困戶,就補填這一下,幾個人用了整整兩個多小時。
顧不上休息吃飯,隨后的工作就是入戶,他們要在午飯時間,再次與貧困戶核對收入情況,經貧困戶確認后,簽字認可。張局長帶領工作隊員們從村委會出來,就急匆匆分頭入戶。
冬日正午的太陽很好,村口的大槐樹下,幾個村民正悠閑地聚在石板桌上打著撲克,他們中,有許多人都是村里的貧困戶。一瘦一胖兩個拄著拐杖曬太陽的老頭,瞅著他們從面前走過,有一句沒一句地派著閑話:廋的說:這些干部也真不容易,天天往村里跑。胖的答:吃了人家公家這碗飯,就要聽人家指派。廋的說:這兩年,機關干部跑得緊,公社的干部反倒不多見。胖的說:這些干部進了屋,就問你玉米打了多少,養多少羊多少牛?完了還給你算一年的收入,還給你墻上掛個牌牌,上面登記著全年的收入,怕你忘了。這就是扶貧?廋的說:這就是扶貧--,兩個人相視呵呵一笑。
張局長到了他包扶的一戶姓蔡的老農家,和他核對收入。
現在國家的各種補助資金,全都是由銀行直接打在農戶銀行卡上,這卡方便是方便,但只能看到一個數字,不十分清楚是什么補助。蔡伯是一個很謹慎細致的人,他每在卡上領取一筆錢,都要在小本上記一下,一筆一筆時間數額記得很詳細。核對后,蔡伯說,他的退耕還林補助金不對。
怎么可能不對?數據來源是第一書記,他參加鄉里的每周工作例會,了解到每畝67元補助標準的。返回村委會,張局長讓第一書記給鄉鎮林業員打電話核實情況,鄉林業員說,67元是第二輪退耕還林補助標準,第一輪是每畝90元。一聽這情況,大家都泄了氣,七嘴八舌在那里發起了牢騷。一個數字變動一下,總收入要變,人均收入也要變,每變動一次,前后邏輯關系都要發生改變,意味著扶貧手冊又要重新填寫,這是統計工作人員最清楚的事情。包村工作以來,大家投入工作時間最多、最頭疼的,就是這經常拿不準的數字,和沒完沒了的填表、改表。
多年的統計工作經驗,張局長明白必須找到職能部門拿到最原始的依據,他發狠了,這一次必須準確。他讓第一書記電話聯系到鄉林業員,要年度補助發放表原件。鄉林業員在電話中說,他不在鄉鎮,在村里下鄉。張局長說開車去找他,林業員說,不用了,他一回到鄉鎮,馬上就復印給村里。
第二天,第一書記手機微信收到鄉林業員發來的一張照片,是前三年的退耕還林發放表,林業員說,跟今年的數字是一樣的。張局長氣得七竅生煙,但鄉鎮林業員他又管不了,他真沒轍了,盡管對這數字準不準還心有余悸,但因為檢查工作在即,來不及再想其它辦法,只好按林業員的說法填表。
全市的扶貧檢查工作總算過去了,張局長所包的村萬幸沒被抽查到,張局長總算能松一口氣。在縣里,他是兢兢業業的好干部,本職工作也一直做得響當當。但近來的幫扶工作,使他越干越覺得不會干了,一團疑問在腦海中絞來絞去:
幫扶幫扶,真正為百姓干了什么?自己每天忙得團團轉,就忙在了一張表上;
幫扶幫扶,自己本來是幫,是因為主角力度不夠才來的,現在不知怎么就成了唱主角的,村干部和鄉干部反倒不見了。唱主角不說,怎么那本來的主角,連提供一張今年退耕還林發放的原始表,都那么的不情愿,這里頭恐怕不只是不主動吧?(聽說那發放表上有貓膩)
就在這時,第一書記打來電話,縣扶貧辦通知,村里的移民搬遷數據又出現問題,線上線下不一致,要求盡快調整!張局長聽罷,感覺血壓“呼”的一下子,升到200。(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