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一個絕望的故事

池莉在《煩惱人生》的自序中這樣說道：“文學其實是一個關于絕望的故事。”而像池莉這樣，將文學比喻成一個負面的事物卻讓我有了新鮮的感覺。文學，也許是少女筆下精致的文字、略顯感傷的筆調，因為多少滄桑也不會對于年輕交付。而褪去強說愁的青澀，真正走向波濤洶涌的生活之海，文學對于多少大家來說都是一番苦與累的斗爭。

文學其實是一個關于絕望的故事，池莉筆下流淌下來的文字，個個蘸滿了生活中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味道，它在絕處逢生中寫下擠擠的文字，揣摩絕望以及絕處逢生的可能性，是她寫作的根源。“現在的人類是在龐大，可憐我們每個人都被深深地裹挾，擲于人人同樣的生活，而不管個人是否情愿。那些無數的千百年的被裹挾和不情感，就是我們根深蒂固的絕望。”如潮的人流被迫地裹挾入相近相似的生活，被磨去了是非的棱角，在生活中絕望著，在絕望中生活著。絕望，在池莉眼中是最本真自然的生活狀態，“一個人只要活著，就必須對付絕望；只要對付絕望，生命就會顯露真實與美的生動姿態；只要生命能夠真實地生動與美，文學的可能性就會無窮無盡。”而文學，就是盛開在絕望中一朵飽蘸血淚的花，正是因為生活的絕望，文學才有了盛開的理由，才能在陡峭的生之懸崖上絕處逢生，開出一段絕美的風景。“揣摩絕望與絕處逢生的可能性，”我想池莉做到了，在文學中，發現和發泄是她對抗絕望的最好方式。

《煩惱人生》寫于池莉就讀于武漢大學中文系期間。這時的池莉，已經開始用犀利的筆描繪人世的艱辛。她從不是一個象牙塔里編織文學夢的的女孩，她是一個游走在黑暗與絕望之間的行者。之前豐富的人生經歷給了池莉源源不斷的素材與靈感，她渴望傾訴筆端。在《煩惱人生》中，作者池莉以一個不動聲色的旁觀者角度描寫了主人公印家厚的一天。從凌晨兒子被摔到地上開始，這個家庭的矛盾就猶如火山爆發般，生活日益露出猙獰可憎的面目。印家厚與老婆尖銳的爭吵漸漸集中到一個點——分房。結婚前單位分房的承諾無法兌現、工作十七年仍然沒有分到房子，窄小簡陋陰暗、日常生活及其不便的的老房子成了這一家三口唯一的棲身之地，也成了老婆任意鄙薄的理由。池莉用平實的語言描述著這個武漢普通家庭的早晨，普通的文字下卻聽得生活之海暗流涌動、波濤陣陣。“所謂家，就是一架平衡木，他和老婆搖搖晃晃在平衡木上保持平衡。你首先下地保住了兒子，可我為兒子包扎了傷口。我扯斷了開關我修理，你借的房子你驕傲。”各種瑣碎小事成為壓住這個家上面的一根根稻草，也成為夫妻彼此心中最為堅硬的刺。早上洗漱排著長隊、蹲廁所要和鄰居爭搶，為了節約時間每一秒鐘都要精打細算，為了鄰里和睦卻不得不忍氣吞聲。早晨的慌亂過后，帶著兒子跑月票的印家厚匯入滾滾的人流中，猶如一粒砂礫沉入廣袤的人生之海。而他知道，“那排破舊老朽的平房窗戶前，有一個燙了雞窩般發式的女人，披了件衣服，沒穿襪子，趿拉著鞋，憔悴的臉上霧一樣灰暗。她在目送他們父子……你遺憾老婆為什么不光鮮亮麗一點呢？然而這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在送你和等你回來。”普通的語言卻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微茫的生活中也自有感人至深的溫馨。

印家厚帶著兒子跑月票的慌亂與艱辛在池莉的筆下一覽無余，在細致入微的刻畫中池莉也融入了自己對人生的感受和思考。“這是多少人向往的長江之晨啊，船上的人們卻熟視無睹。印家厚伏在船舷上吸煙，心中和江水一樣蒼蒼茫茫，自從他決絕了撲克，自從他做了丈夫和父親，他就愛伏在船舷上，朝長江抽煙；他就逐漸逐漸感到了心中的蒼茫”。印家厚并不是一個不能感知生命的美的人，反而對生活有著天然的熱愛和欣喜。但是是什么讓他逐漸磨去了棱角而變得麻木、是什么讓他不能去自由追逐人生的愛與歡欣？也許這就是人生，是人生的殘酷與瑣碎讓他不得不面對現實。人活著的意義與價值是什么？魏連殳是為恨我者而活，普通人是為什么而活？當激情與青春不在，當人生煩惱重重，我們該怎樣活下去？池莉的小說引發了我一連串的深思。

在工廠，年輕美貌的雅麗對印家厚一往情深；安放兒子的臨時幼兒園里，與初戀情人何其相似的曉芬引發了印家厚的舊夢。刻薄瑣碎、嘮叨凌亂的老婆與年輕貌美、精神上微妙的相通的雅麗不可同日而語，精神身體上的誘惑令他痛苦不堪。舊夢襲來，印家厚不能自拔，“為什么愛情和婚姻是兩碼事？”印家厚發出了最痛苦的追問。然而回到家，“家里的爐火正紅，油在鍋里哧啦啦響，亂七八糟的小房間里蔥香肉香撲面，暖暖的蒸汽從高壓鍋中悅耳地噴出……此刻，花前月下的愛情，精神上微妙的溝通等等遠遠離開了這個饑餓困頓的人”，生活就是茶米油鹽的瑣碎，但在一天的勞累辛苦之后，老婆做的飯菜卻飄蕩著家的味道，能讓你遠離饑餓困頓，讓你感受到溫暖與幸福。也許這就是生活，這就是真實。人生有太多假象和誘惑，到底是為了一時的浪漫而遠離家的安定，還是選擇真實之后共享煩惱與幸福？池莉在《煩惱人生》中給出的答案顯然是后者。“吃啊，吃菜哪！”這句話印家厚百聽不厭，這句賢惠的話補償了生活其他方面的許多不足。結尾，小說在夫妻的相互體量中似乎達到了圓滿，印家厚在自我安慰中也結束了一天，慢慢入睡。

印家厚的一天是那樣的漫長和難耐，這種漫長和難耐不僅來自于生活過程本身——中國當代普通人的生活困境，也來自于由于困窘的生存現實所引起的主人公的感情歷程。初戀的難忘與少年時代的理想破滅和失落，使印家厚心潮起伏、難以平靜，但是嚴峻的現實又要求他必須面對這一切。池莉在小說中十分準確地把握住了印家厚這種由生存窘況轉化而來的心理氛圍：一種對生活難以言說的無奈和對未來生活的希冀與渴望交織成一種復雜的情緒——煩惱。“煩惱”作為池莉小說的一以貫之的主線，在日常生活中淋漓盡致地被展現。在經濟高速發展、變化日新月異的當下，中國當代普通人的生存困境在仍然為我們所關注。池莉在80年代寫成的小說穿越時代和歷史在當下仍有著普世的人文關懷和價值，閃耀著人性的光輝。它是對人活著的意義與價值的追尋，是對困窘的現實生存狀況下人們精神困境的詰問。“它是一條小河靜靜流淌，由文字自己發出的絮語，訴說從前，訴說往后”，就像池莉對自己文選的期許，文學作為一個關于絕望的故事，在絕望中飽蘸血淚、在疼痛中碎骨綻放！

作者簡介：

趙樹瑩（1995-），女，河南南陽人，武漢大學文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