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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故事

2019-11-05 05:32:22李民保
鴨綠江·下半月 2019年7期

在綿延的五嶺山區小縣城里,楊為民做夢都沒想到自己能當上副縣長。他自從農學院畢業安置在縣農業局一個要人沒人(專業技術人員)、要錢沒錢(財政撥款少)、要權沒權(農技站名存實亡,人才流失,誰給你拿權?)的部門,中央和地方官員口頭上一再強調要重視農業,其實農業與其他行業來比,就像是城里人與鄉下人之比,不外乎就是一個下里巴人,誰瞧得上你?還不如自己看重自己。楊為民就是本著這種心態安心于農業工作的。他常年下基層與農民交朋友,與泥土打交道。二十年來,他守在農業局從沒挪過窩,開始從小職員慢慢的提升為科員,后又提為副局長,生活對他來說總是充滿陽光,他也從不去計較酸甜苦辣,他總是把榮譽當做黨和人民對他的鞭策,他連續被選為市省勞模,年年被評為農業戰線的先進工作者。面對這些榮譽和成就,他從沒有在同事和別人面前炫耀過,別人也只把他當做一個平常人來對待,加上他又不善于吹牛拍馬巴結領導,因此他在農業局總是一個不起眼的人,平凡的就像一顆小草。今年,縣人代會召開前夕,組織部卻通知他去談話,他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懷疑自己在什么地方做錯了什么事,但想來想去想不出個子丑寅卯,到了組織部他才知道,原來是叫他當副縣長的陪選人,他不太樂意,但又必須服從組織安排。他納悶:縣里這么多部門這么多干部,為什么偏偏找他作副縣長的陪選人?雖然這個陪選其實就是做做形式,楊為民還是顯露了自己的牢騷,說:“何必多此一舉?不如等額選舉還好一些。”

“這怎么行?差額選舉是《選舉法》規定的,這也是體現民主的原則。為民,你要把這當做一項政治任務來完成,你要始終與黨組織保持高度一致。”組織部負責人誠懇地說。

楊為民不好再說什么,每屆縣政府班子改選,陪選人歷來是當猴耍,楊為民也不在意,反正就當一回二百五。

縣人代會如期召開,上一屆縣長作政府工作報告,財政局作上一年度的財政預算情況和本年度預算草案,還有檢察院、法院等部門的作上年度情況報告,各代表團通過分組討論,代表參政議政,上報了各種提案,會議最后一項是選舉新一屆縣政府領導班子,因為怕出紕漏,副縣長幾位候選人都是臨時通報的,大會秘書處向各位代表發了一份副縣長候選人的簡歷,接著便是投票選舉,當代表們看到農業局副局長楊為民作為副縣長候選人時,會場上出現的好一陣的議論和騷動。會議主持人一再強調會場秩序,但議論還是不絕于耳。

開始投票了,按慣例縣委常委排隊一位接著一位,縣電視臺攝像記者跟蹤,一一留下永恒的紀念,投票結束后,由會議主持人提議,各代表團推選出臨票、唱票、計票人員。楊為民投完票后,他便離開會場上廁所去了。從廁所出來,他沒有再入會場,直接到了賓館食堂,食堂里不少餐桌上已坐滿了人,楊為民準備找到自己的餐桌剛準備坐下時,大門口一個與自己同一個代表團的王代表匆匆跑來說:“為民,你選上副縣長啦!”楊為民一驚,定下神來說:“老兄,你開什么玩笑?”

“真的呀!整個副縣長候選人屬你的票最多!”王代表為楊為民欣喜不已。

“不可能吧?”楊為民還是不大相信,王代表拉著楊為民的手說:“不信,我們一起去看看。”說完,王代表拽著楊為民便向會場匆匆走去,走了半路,楊為民停下說:“算了,我不去了。”

“楊縣長,你以后可得關照一下我呀,這么多天的會議,你我同住一個房間,我真不知道你是副縣長的候選人,這保密工作也做得真絕。”王代表興匆匆的只好跟著楊為民回餐廳。

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楊為民作為陪選人選上了副縣長,他沒有去多想什么,組織部早就與他談了話,陪選人只是做做形式而已,可現在內定的人選卻落選了,他抱怨著代表們這玩笑也太開大了,選舉前各代表團都通了氣而代表們卻真正的把他當做猴來耍了。這又何必呢?然而組織部門卻不是他楊為民這么想。市委下云山縣來參加人代會并主持選舉的劉副書記,看了結果后,當即變了臉色。并立即責成縣委紀委組織部門成立調查組,楊為民當然是首當其沖,他被請進了縣賓館一間單人房里,開始是紀委張書記與他談話,張書記的話語十分誠懇溫和,他說:“小楊,你在農業局也有好些年了吧?”

“今年算起有二十年了。”楊為民回答,張書記說:“不容易呀!這么多年你堅守在農業第一線,確實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呀。”

“張書記,這沒什么的,再說什么部門什么單位都是為黨為人民工作,這是應該的。”楊為民不知道張書記話中有話,他只顧自己的思路回答,而張書記心里卻琢磨這小小年紀也挺圓滑,明明知道自己欺上瞞下了,卻還在裝瘋賣傻,張書記只好單刀直入,說:“小楊啊,你有牢騷可以向組織發嘛,組織對你關心不夠,提出來可以互相諒解嘛。”

“張書記,我沒有牢騷呀。”楊為民有點摸不準頭了。

“你呀,就別裝了,這次人代會后,縣委本來要提拔你為農業局的正局長,可你卻捅下這么大的簍子,你叫我在組織面前怎么給你說話呢?”張書記很誠懇地說。

楊為民卻卷進了云里霧里,張書記見楊為民一副老實本分的樣子,心里又生出幾分憐憫,問:“這次縣人代會召開前夕,組織部把你作為陪選人,找你談話也說明了意圖,你是否在代表中走動過?或者幕后有人為你策劃過?”

“張書記,我壓根就沒想到我也能選上,我還抱怨代表們沒把上面的意圖當回事,對我開這么大的玩笑,我真的承受不起,但是,我確確實實是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的事。”

“小楊,我與你這么多年,我知道你也是個安分守己的人,如果通過調查后,你確實沒有違反《選舉法》,組織會還你一個清白。當然,按照黨的民主原則和《代表法》,你這個副縣長是人民代表選上來的,也理應當之無愧!你現在這里住些日子,千萬不能浮躁。”張書記說完便走了。

紀委張書記走后不久,組織部王副部長代表組織也向楊為民問話來了。

“為民同志,我當時代表組織與你談話,參加副縣長的陪選人,卻不料選舉的結果會是這樣,今天我想問你的是,在我找你談話之前,是否有人給你通過氣了?你也不用擔心,只要你對組織說真話,說清了,這對你以后的前途也沒影響,我們黨歷來是堅持實事求是原則的。”

“王副部長,你找我談話以前,我一點音訊也沒有,你也知道,我在農業局,常年下基層摸爬滾打,這件事對我來說,我真的是無辜的。”

“為民同志,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作為黨培養多年的農業干部,我也相信你,不過你要有個思想準備,如果在這次選舉中沒有拉票使歪門邪道,這個副縣長你是當之無愧,因為這是代表們對你的信任。”王副部長代表組織安慰了楊為民,又對他交代幾句出任副縣長的話,便離開了房間。

經過一個多月的走訪調查,楊為民作為一名縣農業局的副局長,偶然列為副縣長的陪選人,而且楊為民又沒做過任何小動作,現在居然將內定的副縣長人選給擠了出來,這在云山縣都是有史以來的特大新聞。市委組織部門經過反復地考察考核,經報請省里批準,楊為民真正當上了云山縣分管農業的副縣長,這次選舉真正體現了民主和代表們的意愿,而楊為民接到任職通知后卻仍然在云霧里翻滾,他還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楊為民的妻子唐愛珍,自從縣氮肥廠破產下崗后,由于一直待崗,找不到工作,他便回到丈夫的家鄉楊柳村幫助公公耕種責任田。雖然公公的責任田不足八分,但時下農村大多數人荒蕪農田,南下打工去了。愛珍面對大片卻又荒蕪的田地,覺得實在可惜,于是,她聯系了那些棄農經商打工外出的人員,并以廉價的費用承包了村里幾十戶人家的責任田。幾年來,她作為一個下崗工人,在楊柳村又開辟了一片新的天地,同時也使自己的在田野上追求充滿了希望。今天上午,她剛從地里回來,村里在外包工的二小子告訴她,楊為民正在隔離審查,說不定還要坐牢,愛珍早就知道二小子愛糊弄別人,她斥罵:“你二小子是不是呷錯了藥?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

“嫂子,這是真的,為民哥在這次縣人代會上,違反了《選舉法》,他本來是作為副縣長的陪選人,而現在內定的副縣長人選被他擠了出來,聽說是他拉了票,使了歪門邪道,現在正在調查,我怎么能糊弄你呢?我也是剛從云山縣城回來的。”二小子一板一眼說的有憑有據,愛珍不能不信了,更何況是這么大的事,他二小子也不至于開這么大的玩笑。但為了探明底細,她不得向二小子打聽:“你又是聽誰說的?”

“云山縣城已傳得沸沸揚揚,家喻戶曉了,我在那里包了一項建筑工程,早就聽人說了,我還以為你早知道了,卻不料你還蒙在鼓里。”

“唉,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呢?你詳細說給我聽聽吧。”愛珍心急如焚。

“開始我也不相信,為民哥他老實本分,他哪會干出這種事?后來聽人說,為民哥當上了副縣長,暗地里拉了選票,還以金錢收買代表的選票,紀委調查組已經把他看管起來了。”雖然二小子的傳言都是經過市民加工的,但愛珍又不能不相信,然而她又不明白,為民在農業局一個清水衙門,哪來的錢去收買代表的選票呢?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丈夫是這種投機占營的人。

二小子走后,愛珍坐立不安,心煩意亂,公公還不知道這件事,若是知道了,這豈不氣昏他的頭?她顧不上等公公吃飯了,自己草草吃了兩口,便換了件衣服準備上路時,公公卻回來了,問:“你要去哪?”

“爹,我到云山城一趟,家里的事你打點一下,說不定我過兩三天才能回來。”愛珍不愿多做解釋。

“春兒在云山一中上學,你們母子也有好些日子沒有見過面了,為民雖然在農業局,可扯常滾爬在基層,你要是兩三天見不到他的人影兒,就多住幾天吧。”楊益仁對自己的兒媳婦也是十分體諒的,一個女人,從學校出來就坐辦公室,現在下崗以后,居然變成了十足的鄉下男人婆,扶犁撐耙樣樣都是從頭學起,他還真有些過意不去,也怪自己的兒子不爭氣,人緣淡薄,又不會巴結領導,要不然,自己的兒媳婦怎么會落得如此下場呢?愛珍顧不上多說什么,她還要趕十多里山路才能搭上到鎮上的汽車,因此,一出家門,她便風一樣的飛奔起來。益仁站在門外,望著兒媳的背影,他覺得挺納悶,愛珍肯定有什么事瞞著他,以前她到云山都不是這么匆忙的,但他又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自己雖然是七十多歲的年紀了,兒子也不止一次兩次叫自己和愛珍一同搬到云山去住,或者租間門面做點小生意,雖然一時兩時奔不了小康,但總不致于餓肚子吧,楊益仁自己不想進城去住,但兒媳一個大家閨秀,現在來到鄉下種田,很多時候,看見兒媳累的躺在床上喘氣,他的心就像刀割似的,好在這田土功夫挺能磨煉人,愛珍經過一年多的泥水汗水,終于練就了一身吃苦耐勞的硬功夫。雖然有時她還不如自己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干活,但她畢竟是花園里的一朵花呀,益仁直望著愛珍的背影消失在山灣里。

愛珍去云山打探丈夫的事情已經有一個禮拜了還沒有回來,楊益仁每天除了打理好田里和地里的功夫外,還要回家自己生火做飯,季節不饒人,他覺得自己一個人打理十多畝地實在是忙不過來,眼下正是春耕大忙季節,谷種下田,豆種下地,萬木復蘇,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春。說來也是歲月不饒人,七十多歲的人了,還在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干活,人活著到底圖個啥呢?楊益仁風風雨雨幾十年,養大兩女一男,兩個女兒嫁出去都已兒孫繞膝了,兒子楊為民從小學到中學一直品學兼優,他一路直接考上了大學,然而正當為民接到錄取通知的時候,母親卻撒手人寰了,楊益仁東拼西湊安葬了老伴,家里卻已經一貧如洗,他再也沒錢供兒子上大學了。為民為了求學,他知道家里的處境,只好背著父親向縣委縣政府寫了一封求援信,他的事驚動了當地政府部門,在民政和社會力量的支持幫助下,為民終于圓了自己的大學夢。四年的大學生活,為民沒有辜負黨和政府對他的期望,他在學校里入了黨。畢業時省城好幾家單位都想要他,而他卻毅然回到了云山,他要報答云山人民對他的厚愛,開始時他被安置在一個鄉里的農技站當技術員,而且一呆便是七八年,他從來沒有牢騷和怨言,他只是覺得自己所學的知識雖然全部貢獻出來,也一時兩時無法使農民脫貧致富。后來他從鄉農技站站長又提拔為農業局副局長,他時時刻刻惦記著自己的一切都是黨和人民給予的,他也不負眾望,在農業局連續五年被評為全市先進工作者、市勞動模范。這些榮譽,作為做父親的楊益仁是笑在眉頭喜在心,兒子為他爭了氣,也為家鄉爭了氣,誰說不是呢?楊柳村自古以來沒出過當官的,尋根溯源,楊柳村的先祖雖然在大宋時立下過汗馬功勞,但是其后代遷徙楊柳村后卻一直衰敗下來了,楊柳村人總把大宋楊家將視為自己的光榮歷史。但是,他們的榮耀不知何故,竟與鄰近的朱家村派生出無數的恩恩怨怨。解放前夕,臨近的朱家村與楊柳村為爭田奪地曾發生過無數次的流血事件,他們兩個村不光是武斗,還進行了多年的文斗。

民國初年,朱家村有個富賈朱豪光,他家大業大,錢多人多,在當地可謂首屈一指。為了與楊柳村文斗,他拿出數千大洋,搭起了一個大舞臺,連續唱了三個月的大戲,開始時唱《楊家將》。昆劇大戲《楊家將》唱的是宋朝楊家父子忠心報國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然而,朱家村上演《楊家將》卻是另一番寓意,他們所褒貶的是楊家人的無能。后來,朱家村又上演了《七十二寡征西》,這就更加暴露了楊家人被斬盡殺絕連寡婦都披掛上陣了。大戲連續唱了三個多月,轟動了鄰近周邊的幾個州縣,楊柳村人開始時也有人去偷偷看,后來知道其中的奧秘后,全村人都氣得痛哭流涕,朱家村人的諷喻激起了楊柳村人的義憤。當時,楊柳村一個叫楊威的富裕人家,自己拿出了五百大洋,并為首倡導全村人募捐,為報朱家村人的欺侮之仇,也準備唱一幕大戲。幾天后,他們便募集了數千大洋,他們也請來了走南串北紅透一方的祁劇班子,他們開始便大唱《洪武登基》,這出大戲雖然在表面上看來沒有什么缺陷,然而,朱家村人卻知道了這是諷喻和影射朱洪武流浪街頭當叫花子不光彩的一幕,后來楊柳村又上演了《崇禎上吊》,因此,這就更加激怒了朱家村人,朱豪光聞訊后,當即聯絡了鄰近周邊的十多個兄弟叔侄村莊的數千人馬,將楊柳村圍得水泄不通。楊柳村遭到朱家村人的聯合行動,幾百門土炮火炮飛進楊柳村,楊柳村在毫無戒備的情況下遭到朱家村人的聯合行動,沒有幾個時辰,楊柳村幾百戶人家的棲身之所全都化為灰燼,楊柳村人死的死,傷的傷,后來州府派了官兵才得以制止朱家村人的血腥鎮壓,躲過劫難的楊柳村人,雖然得以重振家園。然而,亂葬崗上卻躺著無數不散的冤魂,這世代的冤仇,誰又能幫他們來抹平這歷史的傷痕,誰又能耒幫他們化解這歷史的矛盾?

見證歷史的人被迎來送往的歲月一個個打發進了人生的港灣,但記載歷史的人卻將人世間的恩怨情仇刻入了一代又一代后輩的心靈。歷史雖然被翻了過去,楊益仁回想起這先祖留下的歷史教訓,無一不令人毛骨悚然。現在好了,是共產黨執政,朱家村和楊柳村的歷史恩怨情仇雖然無法抹平,但比起民國初年的流血事件,現在的小打小鬧又能算得上什么呢?兩個村每逢干旱爭水,清明掃墓爭山爭地,一有風吹草動,當地政府為防患于未然,必須提早出臺防備預案,地方政府每年為了防備械斗糾紛,在干旱季節和清明掃墓期間都要花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血的教訓警示著人們,也警示著政府職能部門,為官一任,保一方平安,穩定壓倒一切,責任重于泰山,這種施政方針,也給地方的綜合治理起著巨大的疏導作用。楊益仁打心眼里佩服黨的方針政策,他活了七十多歲了,經風見雨,苦辣酸甜,現在仍然還在耕種著責任田,一個人活著到底又是為了什么呢?人與人之間又何必派生出無數不必要的爭端和糾紛呢?

愛珍自從告別公公離開楊柳村后,便直接飛奔到鎮上搭汽車到了云山縣城。云山縣城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區小城,地處五嶺山脈腹地。古往今來,這山區小城卻出過不少的文官武將,雖然舊時交通閉塞,許多遭貶的官員大臣都是發配在這里。這個號稱南蠻之地的云山縣城,今天在改革開放的新形勢下,卻一展往昔藏于深閨不出門的雄風,顯示在世人面前,古老山城煥發出勃勃生機。愛珍在縣城下了車,便直接到農業局丈夫的房里,丈夫不在家,好在她有一把鑰匙。她打開丈夫的房門,卻見房間里鋪著一層厚厚的灰塵,看樣子也有好些日子沒有住過了,她顧不上打掃,關上房門,直接到了辦公室打問丈夫的下落,辦公室秘書告訴她,楊局長自縣里參加人代會后一直沒有回來上班,愛珍問辦公室秘書,秘書好像有些為難,說:“嫂子,我真的不知道呀,大街上的傳說,你可千萬不要去信。”

“難道他真的關進了大牢?”愛珍自語道。王秘書見狀安慰愛珍:“嫂子,這事雖然有傳言,但這是不可能的,我相信楊局長的為人,他決不會干出那種違法的事。”

事情雖然是這樣,愛珍也相信自己的丈夫。但是,人們的傳言總是有些原因的,她的心里仍然是忐忑不安,到哪里去打聽丈夫的下落呢?還是到公安局去問問吧,愛珍走出農業局大門,在門口租了一輛摩托車直接到了公安局,一打聽卻沒有這回事。后來公安局一位愛珍原先的初中同學告訴她說:“楊副局長是縣人大代表,我們公安局抓人,必須經過縣人大,即使你家為民違反了《選舉法》,開始也只能接受紀委的審查。經過落實確實違反了《選舉法》后,才能轉檢察院批準逮捕,我們公安局才敢抓人。你還是到紀委去問問吧。”

愛珍告別了老同學,準備到紀委打聽,卻不料楊為民匆匆忙忙追來了,愛珍見到丈夫,淚水當即嘩啦啦流了下來,她什么也不顧,上前抱住丈夫一陣捶打,為民安慰妻子:“不要這樣,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出了這么大的事也不告訴我一聲。”愛珍囁嚅著對丈夫說。為民卻面露喜色:“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這回我可真的當副縣長啦!”為民扶著妻子的肩膀,愛珍將信將疑問:“真有這事?”為民告訴她:“市里下了批復,同意我當選為云山縣的副縣長,并安排我分管農業。”

“這是真的?”愛珍喜不自禁,她當即與丈夫租摩托車回到了農業局。

農業局單位同事知道楊副局長當上了副縣長,都向他祝賀,王秘書欣喜地叫道:“楊副局長,不。”他又糾正道:“楊縣長,您可為我們局里增了大光呀,連日來,縣城里傳的沸沸揚揚的,我就相信楊副局長,不,楊副縣長是絕不會干那種事的人。”

“要相信組織相信黨,我絕不會去干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的事,這次市里批復要我挑云山縣農業的重擔,以后,我要更加努力學習。”

楊為民與妻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妻子一邊為他打掃房間,一邊抱怨說:“我說你也不知在忙乎什么,自己的房間結滿了蜘蛛,有誰像你這般過日子的?”

“我有好些時日沒有住過這房子了,沒開人代會前,我又下了幾個鄉鎮,開完人代會又出了這個麻煩事,組織上叫我反省,現在終于水清見石,縣政府通知我,叫我休息兩天,馬上搬過去。說實在的,我的心情特別沉重,組織上叫我挑這么重的擔子,我還真覺得有些力不從心呀!云山是農業大縣,農業上不去,什么也白搭呀!”

愛珍鼓勵丈夫說:“我想以你的能耐,也沒什么可怕的,你是農業大學的高材生,更何況還有全縣這么多代表支持你。你就放心大膽地干吧,我絕不會拖你的后腿。要不我回去辭去家鄉的承包田土,我也來云山伺候你。”

“那當然是再好不過了,只是我這點工資,孩子又上高中,我怕支撐不了家里的開銷。”為民為難說。

“那我到縣城看看有沒有其他的雜事可做,只要能糊住口不吃閑飯,你也節約些,家里還是過得去的,這些年我也在家里積攢了一些錢。如果在縣城實在找不到事做,我便到街上架個油鍋炸糍粑賣,路是人走出來的,全國勞動力就業壓力這么大,下崗人員成千上萬,可他們還不是要靠自己養活自己,雖然現在國家出臺了城鄉最低生活保障機制,但這畢竟是杯水車薪。”

“那好吧,你回去打點打點,看能不能說服老爹也搬來云山。如果他實在不來的話,便由他自己決定,反正他的身子骨還挺棒的,我也沒法子,自古忠孝不可兩全,你有空時可以常回家去看看。”

夜深沉,難入夢。愛珍來到云山看丈夫,丈夫卻因禍得福,她心里不知有多高興。

天亮后,她和丈夫在早餐店里吃了早點,丈夫忙他的事去了,她卻去了縣一中看兒子,她在學校找到兒子交代了幾句好好學習的話后,又從身上袋子取出二百元給兒子,并叫兒子注意營養補充,下半年就要讀高三了,繁忙的學習是很累人的。兒子是個十分聽話的孩子,他叫母親放心,自己會注意身體的,他還叫母親不要太過于勞累,累垮了身體就不值了。愛珍離開縣一中,她決定和丈夫一起回楊柳村,自己已經出來好幾天了,家里公公肯定會著急了。因為自己出門時說是用不了兩天的,她與丈夫到了汽車站,買了下午的票,汽車還沒有到點,愛珍的心卻已經回到楊柳村去了……

楊益仁從地里回來時,天就差不多黑了。他一個人弄點蔬菜,又從壇子里抓出一把蘿卜條來,便獨自篩了一小碗紅薯燒酒,津津有味地喝起來,鄉下人以酒提神,干活再苦再累,只要喝一兩碗酒,疲倦便會被酒沖走,楊益仁剛喝的有半分醉意時,二小子悠閑著串上門來了,二小子進了門便問:“二伯,嫂子去打聽為民哥的事還沒有回來?”

“她去打聽為民啥事呀?”益仁驚奇地問。

“她沒有告訴你?”二小子反問。

楊益仁一仰脖子將剩下不多的酒倒進了嘴里,急切地問:“二小子,你可別來蒙我,你為民哥到底出啥事了?”

“二伯,我長話短說吧。為民哥在今年縣人代會上違反了《選舉法》,收買代表人心,賄賂代表,雖然他被選上了副縣長,可眼下說不定他已經關入了大牢啦。”

“啊?!這個王八羔子,他怎么能干出這種沒出息的事呢?我現在不在他眼前,我要是在他身邊,我非剝了他的皮不可!”楊益仁氣得吹胡子瞪眼,二小子見狀嚇出一身冷汗,說:“二伯,你先冷靜下來,等嫂子回來你就知道了。”二小子說完,不敢久留,脫身走了。

二小子一走,益仁仔細琢磨,為民這小子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呢?他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安分守己聽話的孩子,誰知道他當了幾年農業局的副局長就學會了官場上的歪門邪道,他每次回到家里,看到他一身泥土氣,自己還為他高興過,而現在怎么就變得這么快呢?常言知子莫于父,難道是自己看走眼?收買代表人心,賄賂代表,違反《選舉法》,這是自己干的事嗎?雖然當今官場上傳言這樣那樣的腐敗行為,但那些都是有背景的人呀!為民呀,你能算老幾?當個副局長都是咱祖宗積了八輩子的陰德呀!現在你關進了大牢,我這當爹的七十多歲了,在村里人上人下的,老臉往哪兒去擱呀!難怪愛珍臨走時臉色那么難看,且又匆匆忙忙的,加上又這么多天沒有回來,這肯定是出了大事,我怎么就生下這么一個不忠不孝的兒子呢?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我怎么去向村里人解釋?而且還有一個自古結怨的朱家村人。唉!罷了罷了,還是睡吧,明天一早,我親自到云山看個究竟就知道了。

楊益仁想入睡然而怎么也睡不下,他的思緒回到了為民高考時的年月。那時,國家恢復高考沒有兩年,農村實行生產責任制剛開始試點,家里仍然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高考前夕,為民從縣城回到家里拿伙食費,可是家里連買鹽那點錢也拿不出來呀!為民為參加高考,流著眼淚,要自己去借,然而家窮的人,別人有錢也不想借給你呀,人家怕你老虎借豬沒有還呀,還是二小子他爹心眼好,知道這事后便送來兩塊錢,兩塊錢現在是算不了什么的,但在那時卻可以買十斤大米呀,自己把兩塊錢給了為民,而這聽話的兒子卻只帶了一塊錢去他硬是塞回一塊錢留作家里用。臨走時還說:“爹,我會用功的,等我以后考上大學學成回來,我一定會報答父老鄉親的。”多么聽話的孩子呀!總共才兩塊錢,自己能忍心讓他留下一塊呢?更何況到縣城有六七十里路,坐車還要五毛錢呢,可是這孩子卻硬是堅持留下一塊錢給家里用,他說走路到縣城,五毛錢可以吃上一天多伙食。多乖的孩子,你就從沒有怪過爹沒有本事,后來,他硬是爭了氣,考上了大學,還在學校里入了黨,可是現在,你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為民呀為民,我之所以給你取名字叫為民,你怎么就體會不到爹的意思呢?楊益仁想來想去,思緒滾滾,天過五更了,仍然還沒有半點睡意,他真不知道今夜怎么會這么長,夜越長,便越折磨人。

天微明時,楊益仁還是打了個盹,他醒來時趕緊下了床,用冷水擦了一把臉,便鎖上房門到鎮里趕班車去了。在鎮里,他坐上了最早的班車,趕到云山縣城時卻已經有九點多鐘了。下了車,他便向人打聽去云山看守所的路,問了好幾個人,不知是晦氣還是什么,人們都沒有理睬他。他真有些生氣,怎么現在的人這么冷淡無情了呢?他找了一位上了年紀的人問:“同志,云山看守所在哪呀?”

“老人家,你找看守所干嘛?”

“我兒子關進了牢里。”

“你叫部三輪車出兩塊錢,他就會把你帶到那里去的。”

“那謝謝你啦。”楊益仁摸了摸口袋,拿出兩塊錢攥在手里,找到一部三輪車說:“師傅,你把我拉到看守所去吧。”

“大爺,我這三輪車要三塊錢呢。”三輪車司機回答。

“別人都說兩塊錢,你怎么收三塊錢呢?”

三輪車司機解釋說:“那是兩輪摩托車呢。”

“師傅,我坐三輪保險一些,你把我拉到那里就可以走了,我不會誤你的。”楊益仁懇切地說。車主見這個老頭很慈善,便答應說:“你上車吧,看在您老大爺份上,我拉你一次,不過在云山縣城,我可從來都是收三塊錢一趟的。”

三輪車司機把楊益仁拉到云山看守所,卻不料看守所就在云山縣城邊上,只不過這里偏僻了一點,楊益仁下了車后,還覺得這兩塊錢車費有點不值,就是走路也用不了多久的。他把錢交給司機后,自己便直接要進看守所,他剛進了傳達室,值班的武警便問:“老大爺。你有什么事?”

“我來看看兒子。”

“您有什么東西要寄進去,就放這兒吧。”

“我想見他的人。”楊益仁說完就要往里面闖,值班人員卻把他攔住說:“哎,您老怎么這樣霸蠻呢?”

楊益仁不屑地說:“我看他一眼就走,難道這也犯法?”

“一眼也不準看。”值班武警堅定地說。楊益仁只好退了兩步,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十元鈔票給武警說:“你拿去買包煙抽吧,我就看一眼。”

“收回去,你這老頭怎么也知道用這法兒啦?”

楊益仁見軟的不行,只好來硬的,他氣憤地說:“我看我兒子一眼就犯法啦?他總還夠不上槍斃的條件吧。”

“槍斃不槍斃,那要由法院判決,我這里有我這里的規定,你不知道嗎?”

“為民,你這個不孝的兔崽子,爹想看你一面都不準呀!”楊益仁哭了起來,值班的武警當即叫了兩名武警戰士把楊益仁架出了傳達室外面。

楊益仁是個遵紀守法的公民,他有生以來,不管是舊社會還是新社會,從來沒有與牢房沾過邊,他哪里知道看守所的規定呢?他以為現在的人有了錢便可以給他方便,卻不料反而被兩名武警戰士架了出來,他憤恨為民不該違犯國家法律,這縣長是你當的嗎?益仁一邊走一邊想著為民的事,這時前面來了一輛土貨車,他走在馬路邊上,卻不料后面來了一輛小車,由于車速太快,楊益仁被小車撞下了路基,當即昏了過去。肇事司機當即逃之夭夭,好在架著他出看守所的兩名武警戰士回頭時發現了他,并當即攔了一輛貨車把他送到云山縣人民醫院。

經過醫生診斷,傷勢十分嚴重,并有生命危險,必須馬上通知家屬。然而兩名武警戰士卻不知楊益仁家里還有什么親人,兩名戰士心急如焚,馬上打電話通知看守所,主動要求查找楊益仁的家庭地址。然而,看守所負責人查遍了所有犯罪嫌疑人的情況,都沒有叫為民的羈押人員,全所干警全蒙上了一頭霧水。老人危在旦夕,并且需要大筆的醫療費用。沒法,全所干警當即展開一次獻愛心的募捐活動,醫院知道這件事后,全院干部職工和醫務人員積極開展了獻愛心募捐活動,經過醫生的全力搶救,楊益仁昏迷了兩天兩夜后,終于醒了過來。

愛珍與丈夫搭車回到楊柳村,剛到村門口,鄉親們便將他們夫妻圍得水泄不通了,一個個問長問短,為民不知怎么回答為好,愛珍見狀,自己便站在一個小石磴上向大家解釋說:“鄉親們,為民這次因禍得福,他現在真的當上了云山縣分管農業的副縣長了,以后,他的擔子更加重了,還望家鄉的父老鄉親多多的支持他。”鄉親們聽愛珍說完,大家一個個歡呼雀躍。二小子從人群中擠到愛珍面前問:“嫂子,二伯怎么沒和你們一起回來?”

“什么?我爹也去了云山?”為民驚咤地問。愛珍瞪了一眼二小子問:“你這事也告訴他了?你真的是唯恐天下不亂。”

“我不是有意的呀,前天,我見二伯一個人喝著悶酒,便說了漏了嘴。他氣得又吹胡子又瞪眼的,他要知道為民當了縣長,肯定會樂彎了腰的。”

愛珍夫妻回到家門口,愛珍拿出鑰匙開了房門,為民卻心煩意亂的,父親在云山又沒有其他親戚,在農業局他又沒有鑰匙,也不知道他身上帶了錢沒有。他們夫妻還沒有坐下,這時,村支書便匆匆忙忙報信來了,說二伯在云山出了車禍,叫他們馬上去云山人民醫院。為民與愛珍當即坐車趕到縣人民醫院,醫生叫他們趕緊交五千元到醫院,為民顧不上看父親,當即到銀行取錢去了,愛珍趕到公公病房,卻見兩個武警戰士守在床邊,公公正在打點滴,益仁聽到響動,睜開眼睛,支了支身子,愛珍按住他說:“你不要動,為民馬上就會過來。”

“為民他出來了?”益仁躺在床上問,武警戰士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切告訴了愛珍,愛珍不知說什么好,她埋怨公公說:“你怎么就不分青紅皂白呢?”

“我是聽二小子說的有板有眼,為民進了大牢,我怎能不擔心呢?”

“你想哪去啦?為民現在真的當了副縣長啦!”

“這是真的?”益仁喜出望外,要是沒有傷,他一定會蹦下床來的。他嘆息說:“我這是吃錯什么藥了呢,害我遇上這么大的車禍,這真是福兮禍所倚呀。”這時為民也趕來了,他走進爹的病房,便忍不住掉下一串串淚珠,益仁見狀說:“你看你這樣,還說當副縣長了。”

“爹,你安心養傷吧。”他說完又拉住兩位武警戰士的手,說:“謝謝你們啦。”這時,一個年輕人拿了個公文包來到醫院打聽楊益仁,愛珍出門問他找楊益仁什么事,這年輕人說:“我是肇事司機車主,現在我來為他交醫療費。”愛珍說楊益仁是她的公公,年輕人當即拿出一萬元給愛珍,并說:“我還會來的。”年輕人走到益仁的病床旁說:“大爺,我不知道您是楊縣長的爹,我向您老賠罪了。”

“我要不是縣長的爹,那你就不管了啰?老百姓遇上你們這些兇神惡煞還活不活呀?”楊益仁氣憤說。年輕人低頭認錯:“大爺說的是,我錯了。您老好好養傷吧,我還會來看您的。”為民將年輕人送到門外教育說:“以后開車要多注意安全,我爹說的話一點也沒有過分,你不要以為他是一個鄉下人,可鄉下人是最實在的。”

“楊縣長說的是,我下次一定注意交通安全。”年輕人走了。兩個武警戰士也要回去,愛珍和為民把武警戰士送出醫院大門,他們夫妻真的對武警戰士感激不盡,愛珍拿出兩千元交給兩個武警戰士,但是兩位武警戰士說什么也不肯收,為民叫妻子只好罷了,他知道武警戰士是絕不會收這錢的。

楊益仁在醫院躺了三個多月,閻王爺總算饒過了他。為民和愛珍接他出院時,希望父親能一起留在縣城,也好讓愛珍有個照料,可益仁卻始終沒有答應,他說在鄉下住慣了,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他在為民的住房住了一宿。第二天,為民便叫了縣政府的小車將父親送回了楊柳村。楊柳村人從沒見過用小車送人回村的場面,全村大小都迎出了村,村干部們也來噓寒問暖,老年協會的幾個哥們也來了,益仁很受感動,離開了三個多月的家鄉,現在突然回來,好像什么都變了似的,村里自打知道為民當了副縣長后,全村都洋溢著喜氣,益仁也特別受敬重。益仁回到家里什么也沒看,他最惦記的是自己的田土。他到田里地里轉了一圈,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他的田里地里雜草就像長了飛毛腿似的,比人還高了,他一看見便肺都氣炸了。“這草怎么就長這么快呢?要是種莊稼,肥料一次兩次不停地下,就是長不高,看來這確實是上蒼吩咐的。”

楊益仁回到家里,幾個月沒有沾過酒了,他又揭開了酒壇子,一股濃郁的酒香直撲他的臉面,他興奮極了,拿碗攪出一碗,他炒了一碗花生米,又飲了起來。這時二小子來了,益仁問:“喝一杯茶?”

“那我陪二伯喝半杯吧。”二小子也沒講客套,他去云山去醫院看了兩回二伯,在云山包了兩棟建筑,現在回家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反正成天游手好閑,吃活套飯的人,誰又不是這樣呢?什么錢好賺就做什么,二小子自己拿碗到酒壇子里打了半碗酒,又拿了一雙筷子,他抿了一口,故意皺著眉頭說:“二伯,這是什么酒,勁很足的。”

“你又不是不喝酒。”益仁不屑地說。

“我哪能跟二伯比呀,我喝酒那是舍命陪君子,吃人家的飯,賺人家的錢,就是醉了趴下了,也要喝呀。”二小子含著辛酸回答。益仁沒有再說什么,二小子這些年賺了不少錢,但禮也沒少送。

“二伯,為民哥真是因禍得福,今后,他一定會當更大的官。”

“大個球,你以為這官好當呀!”益仁乜斜著眼訓責。二小子自顧喝著酒,他沒去看益仁的眼神,他又發表見解的說:“現在這社會你不知道,有錢有官,有官有錢,你沒有聽到一首歌這么說來著。”

“怎么說來著?”益仁驚異地看著二小子。

二小子念道:“當官不怕沒有錢, 有錢自然能升官。

錢權就像親兄弟, 心連心來肩并肩。

錢權攜手好做事, 一恩一報上得天。”

“二小子,你這是散布什么謠言啊,你就不怕進牢房。”

“人家當官的都是這么唱的,我也是聽來的,你沒聽說,現在都講究送禮:不跑不送, 不得重用。

只跑不送, 平級調動。

又跑又送, 提拔重用。

副科提正科,要花一萬多。”

“你不要說了,難道這共產黨真的變了?我還真不敢相信。”益仁沉默不語了。

“你不相信?二伯,你雖然七十多歲了,可到底見了多大的世面?咱楊柳村一塊巴掌大的地方,你能看到什么呢?一年四季都是一團死泥巴。”二小子很不屑。

“二小子,前不久,電視上不是說有個當中央的什么長也給槍斃了嗎?”

“那是成克杰,副委員長,這算什么,你不知道,這人好色,他是栽在女人手上的。”

“你咋知道的?”

“二伯,現在是信息時代了,誰不知道呀!”

“雖然都說紅顏禍水,但一個中央大官都給槍斃了,我還是相信共產黨有這個能耐,治理好我們國家的。”益仁自信地說。

“二伯,你我算什么雞巴?國家大事還是少去過問,不過為民哥他卻混進了官場,但如果他仍然象原來那樣死腦筋,說不定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被擠進門角落里去的。”二小子深于世故,益仁真不敢相信他這些年在外面混,竟然長了這么多見識,為民要跟他比,恐怕十年八年也跟不上他的。二小子喝干了酒,又閑談了一些官場上的事,他見時間不早了,便告辭走了。

益仁聽了二小子的論調,象云里霧里似的,難道這社會真的變腐敗了嗎?是的,二小子說自己蹲在楊柳村一個巴掌大的地方上,一天能知道多少新鮮事?大不了是一些村里的雞鳴狗盜,鄰里矛盾事了。為民他當選云山縣副縣長,他能吃的消嗎?他又能當多久?

咳!我又何必要去想那么多干嘛呢?一切都隨緣吧,他又不得不信起命來了,命里有終歸有,命里無莫強求。人生一世還不是跟一場夢似的一樣,誰說不是呢?

楊柳村自其開基先祖從南宋末年遷徙至此地以來,距今已有七百多年的歷史。然而,村里至今也不過百十來戶人家,人口滿打滿算也不過五百余人。按照這樣的生存規律,這風風雨雨數百年的村里,足以見證人類倔強的生存精神。從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國家提倡人口與計劃生育,當楊柳村的歷史和其人口增長率,幾百年歷史,卻可以用一天時間來改寫,從這里也可以看出當今社會的發展速度。

楊柳村自開村以來,從沒有出過文官武將,而現在居然出了一個副縣長,雖然舊時稱為芝麻官,但在楊柳村也是破天荒的事。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楊守義自打獲悉這一喜訊后,當即串攏了村里五六個上了年紀又有些文化的老人磋商,他們決定要孝敬一次祖宗。

楊守義年紀八十有余了,而他的身子骨卻相當五六十歲的人,他年輕時,曾經拜過師傅,并習了不少拳腳功夫,這健身與武術自古就淵源很深。楊守義將村里的老人叫到他的房里,他首先開宗明義:“今日請來各位,我想大家也知道,為民當上了縣長,他這可是祖宗積了七百多年陰德呀,我想跟大家商議的事,我們馬上去請個高超的風水先生和陰陽先生,看看是哪位祖先的陰德,這樣,我們趁清明節期間,開展一次大規模的謝墳活動。”

“我看也沒必要吧,為民才當了多久的縣長?一個芝麻官,用不著費村里這么大的神。”益仁有些不樂意說。

守義捋了捋雪白的胡須,說:“益仁老弟,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們楊柳村自開派祖德望公開基以來,就從沒出過當官的呀,你們去翻翻族譜就知道了,仕官錄上最高的就是秀才,而為民呢,他不僅是大學生,還是縣長呢!我們不去給祖宗燒燒香,謝謝墳,那睡在地下的老祖宗,不罵我們才怪呢!”

“我們聽守義兄的話,該咋辦就咋辦吧。”同來的幾位老者一起附和說。

益仁也不好再說什么,這事就這樣定了下來。吃過晚飯,楊守義一個人來到支書楊漢生家里,楊漢生正在召開村支兩委干部會議,會議正在傳達鄉黨委政府布置的嚴防清明期間聯宗祭祖,擾亂社會治安,引起宗派紛爭問題。支書楊漢生見村里德高望重的大伯來了,當即停止了講話,并給守義讓了座。守義見村里的干部都在,便趁機提出了自己的建議,把他上午自己召集村里老人商議的事情跟村干部們說了,大多數干部都表示贊成,支書漢生卻有些遲疑,村主任楊漢義說:“你怕什么?我們楊柳村又是弱小村子,現在好不容易出了個縣長,我們也該揚揚眉吐吐氣了。”

“這話不能這么說,現在上面要求嚴防清明期間聯宗祭祖,我們村子是小,但我們兄弟族村可有百十個呀。如果我們舉行盛大的謝墳活動,他們聽到消息了,一起來參辦,我怕把持不住,加上我們的開基祖又葬在朱家村的后崗山上。大家都知道,朱家村與我們楊柳村歷來是不共戴天的。”

“縣長都是咱們村的,怕啥?”村治安主任說。

楊守義見支書有些為難,便改口說:“要不這樣吧,這事先交給我們老年協會去辦,等我們請了風水先生和陰陽先生看了祖宗的墳后再說吧。”

支書漢生也不好再反對,作為一個農村黨支部書記,他雖然沒有高度的政治遠見,但他還是受到過黨的多年培養和教育的,漢生覺得自己的擔子不輕,村支兩委會議沒有開完,漢生便派了一個村干部將守義送回了家里,此后,漢生又研究部署了近段時間的工作。

愛珍自從丈夫當選為云山縣分管農業的副縣長后,她為了照顧丈夫的工作方便,辭退了楊柳村承包的田土,她在云山租了一套民房住下。楊為民自搬到縣政府大院后,農業局的那間小房,便給了一位新來的副局長。由于政府大院的房子太小,為民只好與妻子住進了租來的民房。由于云山是農業大縣,為民經常下鄉,因此,為民也很少與妻子一起吃飯,只有為民不下鄉時,才與愛珍一起吃飯。

楊為民自上任以來,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對云山全縣各鄉鎮農業基礎進行了摸底調查,他發現許多鄉鎮都出現有不同程度的田土拋荒現象,有些鄉鎮還十分嚴重。面對農業農村農民這個重大“三農”問題,中央雖然早就把它作為重中之重來抓,但是到了下面,卻沒有落到實處。農業在調整產業結構上,作為云山來說,他心里雖然有數,且早就已經謀劃過,但那時自己是一個農業局的副局長,誰聽你的呢?農民增收困難,年年徘徊不前。現在自己在其位終于也可以謀其政了,他的“菜籃子”工程和“訂單農業”計劃分別在全縣五個鄉鎮實施展開,并且吃住在鄉村。老百姓還與他這個農業縣長稱兄道弟,他也十分樂意助人。老百姓有什么難處,他總是盡力幫忙解決,他的哥們義氣也十足。但也有官場上的人說他根本就不是當縣長的料,這樣的偶然機會純粹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有人說他下基層,完全失去了政府官員形象。

楊為民也沒有拿這些議論當一回事,他總是聽之任之。今天一大早,楊為民又下鄉去了,宣傳部獲悉后,馬上通知了縣廣播電視新聞中心記者。然而,采訪車跟著楊縣長的車,追到石峰鄉時,新聞記者背上攝像機正準備搶拍時,不料,車上下來的只有一位司機,記者們以為楊縣長還沒有下車,一問司機,才知道楊縣長從小路去了該鄉的砠窩村。該村小車進不去,楊縣長吩咐司機在石峰鄉政府等他。記者們一聽,就像蔫了的茄子,新聞部主任說:“那我們就步行到砠窩村吧,楊縣長自從當選以來還沒有上過電視呢。”記者們徒步走著彎彎的山路,好在帶路的是鄉里的駐村干部,不然要是走迷了路,恐怕一天也轉不回來。當記者們一身汗水趕到砠窩村時,楊縣長卻已經去了奇山村。楊縣長在一戶農民家里吃了兩個紅薯,他又抓了兩個帶在身上,說是用作午飯。記者們嘆息晚來了一步,不然又是一個很好的特寫鏡頭呀,記者們為了拍攝一組楊縣長的新聞,只好又馬不停蹄的趕往奇山村。到了奇山村,村里盡是一些老人和孩子,村干部們都不在家,一打聽才知楊縣長正在奇山村的一個小水庫工地上加固堤壩,楊縣長正在與兩個小伙子追趕,一打聽才知道是楊縣長的兩個紅薯被兩個小伙子偷去了,兩個小伙子一邊跑一邊將紅薯三口兩口便吞下了肚里,楊縣長笑著說:“你們兩個機靈鬼,今日斷了我的糧草,我跟你們沒完。”

“楊縣長,今日午餐包你酒足飯飽。”一個后生指著山彎處幾個送飯的人說。楊為民看了看送來的飯菜,臉上當即陰沉下來,說:“鄉親們,你們為什么要這么破費呢?要知道大家還并不怎么富裕呀。”

“楊縣長,中央不是提出加快小康建設步伐嗎?不吃不喝又哪來的勁奔小康呀!”一個后生搭話說。楊為民也不好再說什么,便叫大家一起開飯。

楊為民在工地上吃了午飯,便徒步回到了石峰鄉,記者們一路跟蹤連個影子也沒有拍到,當記者們回到石峰鄉時,楊縣長已經坐上小車去了萬水鄉。開新聞采訪車的司機問記者們去不去萬水鄉,女記者夏蕓蕓說:“現在不說我去采訪楊縣長,就是楊縣長來采訪我,我都累得金口難開了。我看還是收兵回營吧。”

楊為民當了縣長,也從不顧自己的身份,有人私下議論他這官一定當不長。然而,事情的發展并不是這樣,楊為民自從當上云山縣分管農業的副縣長后,連續兩年,云山縣農業便上了兩個臺階,省市領導對云山的農業發展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同時,楊為民還提拔當選為云山縣的正縣長。這時,一些熱衷于研究官場人際關系的“權威”人士分析說楊為民肯定有背景,并且還傳言說楊為民與中央某某領導有親戚關系。有人還當面問過楊為民是否真有這事,楊為民也沒有作解釋,只是一笑置之。

十一

愛珍租住在云山縣城沒事可干,她想做點生意又欠本錢,人家做小生意賺大錢,可如今是信息時代了,消費者也不是好糊弄的。愛珍想來想去,她決定還是炸糍粑賣,反正這也要不了多少本錢。于是,她去買了爐具和油鍋,在縣城的農貿市場旁邊架起了簡易的鍋臺。由于她從沒有干過這營生,也沒有弄虛作假的本領,因此,她的瘦肉糍粑既大個又厚實,油鍋里剛撈出兩個,便被旁邊兩個擺地攤的小伙子買走了。后來,她不知怎么的,自己的油鍋旁卻圍上了許多要買的人,她興喜地忙著,一會兒用蒲扇催趕著火力,一會兒又翻弄著油鍋里的糍粑,她既高興又著急,高興的是自己第一次開張生意就這么好,而著急的是自己炸出的糍粑供不應求,她一直忙到后來,自己搬來了五十斤米粉和十余斤瘦肉全部炸完。糍粑買走后,面對圍著沒有買到的顧客十分歉意的打了招呼后,自己才喘了一口氣。茶油炸干了,爐火也慢慢軟弱了下去,愛珍理了理頭發,將器具收拾停當,他抬頭看見不遠處一位炸糍粑的與自己年齡相仿的中年婦女朝她乜著眼,愛珍裝作沒有看見,瞄了瞄對方卻見她的攤前擺了許多炸好的糍粑沒有人買,她也顧不了那么多,心里琢磨,這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同行是冤家吧。她將東西收拾好后便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愛珍把今日賣得的錢全部拿了出來,一張一張壓平,十元一沓五元一沓分門別類清點完畢后,除去本錢,今日純賺了五十余元,她喜不自禁,這一天的收入便有五十元,一個月豈不就有一千五百多元,照這樣算,就是掐去尾數也有一千元的收入,在家種田,如果風調雨順的話,一年光景也不過四五千元,而且還要農藥化肥種子,遇上年成壞歉收時,那就更不可思議了。難怪中央國務院一再強調要重視“三農”問題。如果不是自己切身的體會,怎么能懂得中央的大道理呢!她決定把自己的體會和感悟告訴丈夫,因為丈夫是云山的一縣之長呀,云山又是農業大縣,要是不想方設法,農民又怎么能夠增收呢?

下午,愛珍買回了五十斤米粉,又去稱了幾斤茶油,看看時間也不早了,丈夫要回家吃晚飯的。因此,她特意準備了幾個好菜,又買了一瓶“五連冠”白酒,為民回來時家里已經被吸人的香味給籠罩了,為民聞著香味,看了看擺在桌上的幾道好菜,當即饞涎欲滴,他顧不上放下公文包,便伸手夾住一塊紅燒肉,丟進了自己的嘴里,妻子走出廚房,見狀,拍打他一下說:“手都沒洗,看把你饞的。”

“下不為例。”為民當即放下公文包去洗手。說:“好久沒有聞到這種香味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今天,我第一次上崗就賺了五十元。”愛珍興奮地說。

“上崗什么?你找到工作啦?”

“我去炸糍粑賣了。”

“你,你這行嗎?”為民正睜大眼睛不認識妻子似的,妻子望著丈夫說:“我怎么就不行?我總不能坐在家里吃閑飯吧,況且你那點工資能塞幾個牙縫?”

“唉,這也怪我,我總想為你找個事,但話到嘴邊又不好開口了,我覺得求人比上天還難。”為民挺內疚,他有好幾次在民營企業老板面前想為妻子找份工作,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了。現在,自己的妻子居然去炸糍粑賣,一個縣長夫人,傳出去,別人又會怎么說呢?

“怎么啦?我這營生有失你的身份?”愛珍望著沉思的丈夫。為民沒有回話,愛珍自信地說:“怕什么?七十二行,我又不是去偷去搶,聽說我們原先氮肥廠的副廠長還在街頭幫人擦皮鞋呢。廠子沒垮時,她還評過市里的“三八紅旗手”呢。”愛珍心境十分樂觀。為民不好再說什么,他與妻子一起坐著喝悶酒,原先進門時的口味現在全沒了。是的,自己是一個縣長,按別人來說,幫妻子找份工作,這完全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辦到的,但他沒有這樣做,是無能還是廉潔?別人對他怎么評價,云山的人最清楚。他原先在農業局當副局長時,由于經常在基層,一年四季很少管自己的家,兒子從生下來,現在又讀高中了,自己從沒有問過兒子的學習情況。想想這些,為民的心情就十分沉重,妻子自打氮肥廠倒閉后,一直待崗,她在家種了好幾年別人的責任田,一年四季風里雨里,而妻子卻從來無怨無悔,現在為了自己更好的為黨為人民工作,她又搬來云山伺候自己,妻子付出這么多,而自己又給了她什么回報呢?

“你怎么啦?回來時高高興興的,現在一聽說我炸糍粑賣就變了個人似的,你以為我心里就好受嗎?”妻子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

“愛珍,我沒有怪你,這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你不起,我恨自己無能,我有愧于你,有愧于云山幾十萬老百姓。愛珍希望你能理解我。”為民安慰妻子,想起云山幾十萬老百姓,他覺得自己的擔子很重很重。

十二

楊益仁自打出了車禍后,他的責任田也轉包他人了。人一上了年紀,總免不了腰酸腿痛的,更何況他一個七十多歲的人又出過車禍,傷筋痛骨,要不是現在的醫術好,他楊益仁早就到閻王爺那里報到去了。

楊益仁不種責任田,家里閑著沒事,悶得慌,他想找人聊聊天。于是,便去了楊守義家里。楊守義住在村東頭,他家里像是在辦什么公似的,楊益仁進了他的家門見狀,便問:“義哥,你們這是在干啥呢?”

“仁弟,自打為民當了縣長,我就有了這個想法,我們的族譜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有修過了,由于你出了車禍,沒有把這事告訴你,我們現在請了十幾位有學問的同族兄弟參加續修族譜,我們能在有生之年辦好這事,也算是為祖宗積德行善的好事呀。”楊守義欣喜地將這事告訴益仁,并為益仁一一介紹了參加續譜的工作人員。益仁一一與這些人握手問好,后來,守義又將益仁拉到旁邊說:“益仁,聽說后山的朱家村去年就把族譜修好了,聽說他們的仕官錄里,光是朝廷大官就有好幾千人呢!我真不明白,他們的族譜是怎么修的,這一枝一葉怎么查的這么清楚。”

“續譜要講究歷史,講究脈流,沒根沒據,胡亂瞎編是要被后人恥笑的。”益仁懇切地說,守義告訴說:“朱家村把歷朝歷代姓朱的當大官的都入了譜,聽說他們還寫了信給朱镕基,說朱镕基是從他們村子里分起去的。”

一個中年的抄寫員聽了楊守義的話說:“我們也向中央姓楊的大官寫封信去問問他們根在何處,如果是我們的同宗,看能不能捐些錢回來。”

“這怎么行呢?沒根沒據,人家也不會答應,我們不能這么盲干,修譜要以歷史為依據。”楊益仁制止說。益仁想自己站著也沒什么事,他怕妨礙別人做事,便離開守義,準備到別處去轉轉,守義追出門來說:“益仁,我跟你商量點事。”

“啥事?”益仁問。

“我們請了兩個風水先生查考了我們村里的一些先祖祖墳,風水最好的是數朱家村后崗山的一座,我們查了族譜這個先祖叫開旺公。可是這座墳前面五米左右,朱家村人卻蓋了一棟五層的樓房,這不但將我們祖宗的墳塋風水給擋了,而且這座墳的墓碑也被朱家村人砸斷了,雖然我們楊柳村已有幾十年沒有去掃過墓祭過祖了,但是,他們砸了我們先祖的墓碑,這就是欺負我們無能呀!”楊守義氣憤填膺。

“義哥,話也不能這么說,我也知道,這座墳的先祖叫開旺公,他是我們村的開派祖。小時候都去掃過墓的,那時雖然經常打打殺殺,但我們掃墓卻沒有間斷過。解放后講破除封建迷信,后來便再也沒有去掃過墓了,現在墓碑被砸斷,我們也不好去追究什么,只能重新立個碑。”

“我也是這么想的,如果我們去追究,恐怕又會生出事端的。我想在清明前夕請個石匠為開旺公重新樹個碑。”益仁沒說什么,他告別守義回到自己家里,剛坐下不久,一個陌生人提著幾件東西,走進了他的家門問:“您老就是益仁大伯?”

“我是益仁,你找我有什么事嗎?”益仁不知來者是誰,陌生人說:“我是砠窩村的,為民縣長叫我順路給您帶了一些東西來。你清點一下,我走啦。”陌生人說完便走了,益仁叫他坐下吃了飯再走,陌生人卻一轉身沒了蹤影。

益仁打開包裹一看,有一件是兩瓶五糧液,還有一件卻包得很緊,里三層外三層,益仁一層層打開,里面還包了一層報紙,他把報紙打開,原來里面是包著十沓百元大鈔。益仁很納悶,為民怎么一下子有了這么多錢呢?整整十萬元啦,他又仔細看了看,卻見一沓錢中間夾了一張紙條,寫著“請為民縣長笑納。”益仁吃了一驚,怎么這人會送這么大的禮呢?他趕緊把錢包好,自己也順便寫了一張紙條附在里面,字條寫著:為民,這是一個陌生人送來的十萬元現金和兩瓶五糧液白酒。如果我們能夠見面,我會叫你上繳國家;如果我有什么不測,見不到我,發現了這筆大禮,你要清醒頭腦,千萬不能干對不起老百姓的事。父親:益仁。

楊益仁把這件東西藏好后,他琢磨,難道這二小子說的一點也不假?有錢有官,有官有錢,要真是這樣,這共產黨可要自己反省自己了。

十三

愛珍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在云山農貿市場會出這么大的事。這天,她又先稱了五十斤米粉和十余斤瘦肉,在原先放爐子的地方,架好鍋臺器具,當油燒得翻滾的時候,她熟練地放下了一個糍粑的粉漿到油鍋里炸。而這時突然來了一位后生問她:“誰叫你來這里炸糍粑的?”愛珍看著油鍋沒有抬頭,以為是來與她拉家常的,她翻著未炸好的糍粑回答說:“我自己來的。”這后生一聽也不知怎么的,竟然一腳蹬翻了爐子油鍋,愛珍還沒有反映過來,剎那間,爐子里的炭火當即點燃了倒在地上的茶油,愛珍來不及躲閃,她的衣服已經被熊熊的烈火點燃了。她急著拍打自己身上的火,嘴里還不停地罵著這個兇惡的后生。這個后生站在一邊不但沒去救火,反而惡毒地吼道:“燒,燒死你這個不懂規矩的賤貨,你以為炸糍粑這個錢好賺,告訴你,老子在云山農貿市場這地盤上就是天皇老子!”

愛珍奮力撲打身上的火苗,然而無濟于事。她急中生智,就地打了好幾個滾,才將身上的火撲滅。可她卻因此燒成了重傷,而且十分嚴重。這時,市管會來了兩個人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愛珍,又看了看還在燃燒的茶油,不冷不熱地對愛珍說:“看你年紀也不算老,你怎么就這么不長眼呢,一個鄉下人來城里霸道,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背景。”

“她已傷成這樣了,你還這樣說她,你們市管會到底是干什么的?”抱不平的人幫愛珍說話了,市管會的兩個中年干部很不屑,其中一個見圍觀的人們都怒視著血紅的眼睛,便改口說:“還不去醫院看看醫生。晚上,你家男人看到你這個樣子可提不起神的。”

“你還是人嗎?人家都燒成這樣了,你還在說這種下三濫的話。”一個上了年紀的大爺說。接著他又扶起愛珍,愛珍忍著傷痛,卻再也忍不住流往心里的血淚。這時,一個中年婦女過來一看,她審視好一陣才說:“愛珍!怎么是你,你們趕快送她去醫院吧,她可是楊縣長的夫人!”

“你騙人!”市管會的兩個干部不相信,然而,他們就是不相信,也因聽了這話后卻嚇出了一身的冷汗,當即上前去扶愛珍,愛珍推開他們,他們其中一個識相地拿出手機趕緊撥打了120急救電話,而后才灰溜溜地走了。

愛珍被救護車送到了云山縣人民醫院,為民知道后,當即趕來了醫院,他聽了妻子的訴說,肺都差點氣炸了,一拳砸在小凳上,將凳子砸得稀爛。值班醫生嚇了一跳,當即打電話告訴了保衛科,保衛科的人趕來后,才知道是楊縣長,他們問了個中原委,都為愛珍打抱不平,楊縣長拿出手機,他準備報案,卻不料他的手機響了,一接原來是公安局打來的,公安局一名管刑偵的副局長告訴他,說那位市霸已經收審,兩名市管會的干部也已經責令作出深刻檢討,并向全縣公開曝光。為民沒有再說什么,作為一個縣長,在自己的管轄區內,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這怎么不叫人氣憤,要是老百姓呢,發生這樣的事,他的冤屈到哪里去申!

連日來,為民為了云山的項目建設和招商引資又傷透了腦筋,縣商貿城雖然已批準立項,然而卻遲遲不能開工。由于拆遷工作發生矛盾,處理矛盾時又節外生枝,一些有意鬧事的居民只看著自己眼前的利益,故意為難政府。一些好事的人還專門捏造事實,夸大其詞,相互串聯將為民告到了市里省里,加上縣委常委會上,縣委內部意見分歧,相互拆臺,泄露機密,給他的工作帶來了很大的被動局面。

人們常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不,妻子又遭到這么大的傷害。一下子,他竟然覺得自己是多么可惱。

十四

清明即近,楊柳村幾位老人為首發起續修族譜的大事,經過兩年的編修,已基本告竣。村里又為葬在朱家村后崗山的開基祖開旺公重新刻了墓碑,村里的干部面對這些老年人的舉措,也不好說什么,村支兩委干部保持的態度是不支持也不反對,楊守義請陰陽先生選好樹碑的日子。由于墓碑有一人多高,兩千多斤重。因此,楊柳村標選了三十多人參加抬碑,因為路不好走,人們只好扶的扶,推的推,就像螞蟻搬家似的。因怕發生意外,村干部也都參加了,他們將墓碑抬到朱家村后山時,因為還有一段路程,幾位老人因使不上勁,便去看路徑,然而,這幾位老人去看路徑回來卻告知抬墓碑的后生們,村里的開基祖墳被朱家村人給毀了,而且還建上了雜房,楊柳村抬墓碑的三十多位后生崽一聽這消息,一個個氣紅了眼睛,一個后生大聲號召大家說:“楊柳村的兄弟叔伯們,他們朱家村竟敢挖掉我們村的開基先祖的墳塋,我們決不能就此罷休,我們去毀了他的房子!”

這后生一發話,當即牽動三十多名抬墓碑的后生和二十多位參加護送的中老年人的響應,他們當即揮動扁擔、鋤頭、鋼釬向朱家村奔去,楊柳村的干部見狀大聲制止說:“不行,大家不能去,這事我們去找鄉里來人解決!”然而村干部的話,誰還聽得進去?朱家村占墳建房的當事人聽到吵鬧聲,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剛出門探聽,便被楊柳村的后生崽,一扁擔打翻在地。緊接著,楊柳村三十多個后生、二十多個中老年人也揮舞鋤頭鋼釬砸房拆磚,朱家村人見此情景,當即匯聚了四五十人將楊柳村人圍住,一場流血械斗事件再也無法避免了。

楊柳村黨支部書記楊漢生見狀當即派出一名村干部到鄉里報案,這里,楊益仁站在一個土坎上大聲說:“楊柳村朱家村的人聽我說一句話,大家先不要動手。”楊益仁這一說,兩個村的人都停止了斗毆,聽楊益仁發話。楊益仁說:“冤有頭,債有主,國有國法,村有村規。楊柳村人大家都回去吧,這事交給我來處理,朱家村人你們也散開,派兩個代表與我討論。”

楊柳村不知是懾著朱家村的勢力還是佩服楊益仁的話,一個個先后退出了械斗現場,朱家村的人也離開了現場,楊益仁當即吩咐朱家村干部將打傷的朱家村人趕快送往醫院搶救。安排就緒后,楊益仁與朱家村的黨支部書記說:“朱貴,你也是受黨多年教育的干部了,現在出了這么大的事,你必須冷靜頭腦,切不可暴躁行事,要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朱楊兩村自古以來發生了不少的血案,但是,現在是共產黨執政,任何流血事件都必須加以制止。”

“楊大伯,您的話說的很對,我會把這件事處理好的。我村朱有平毀了你們村的墳塋建雜房,我一定會責令其將雜房拆除,您老也回去做做村里人工作,避免一切不必要的流血事件。”

楊益仁誠懇地答復了朱支書的要求,他在朱支書的家里沒多久,便決定回楊柳村去。當他離開朱家村不到兩百米時,卻不料,朱家村一個后生朝他放了一鳥槍,楊益仁當即栽倒下去了。

十五

楊為民在醫院護理妻子,由于當前工作十分緊張繁忙,手機總是不停地響著,掛斷了這里,那里又來了。今天,他又接到家鄉來的電話,楊柳村與朱家村發生了械斗,并引發了流血事件。他心急如焚,并當即撥通了縣公安局的電話,吩咐一定要加大警力制止械斗。

楊為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苦澀著一張無奈的臉,妻子見狀,內心痛楚地勸著丈夫:“算了吧,想開點,別為了我氣傷你的身子,你可是云山四十多萬老百姓的父母官呀,以后,我還是回家承包別人的責任田去。”愛珍勸著丈夫,自己又流下了眼淚,為民見狀,真想抱著妻子大哭一場,可是他不能這樣失態,他是一個縣長。

楊為民在醫院陪了妻子十幾天,由于事多,便又回到縣政府上班去了,他叫辦公室主任派了一名秘書到醫院護理妻子。可是當他回縣政府上班沒有兩個月,上面組織部門便停了他的職,并將它實行“雙規”了。

楊為民開始時情緒很反感,組織上要他承認錯誤,可是他想來想去卻不知自己錯在哪里,調查組的同志又開導他,在親情友情愛情或其他方面是否濫用過職權,為民只好仔細慢慢想來。從親情來講,自己的家鄉楊柳村的村兩委干部雖然為村里的建設和發展找過他多次,并希望他通過財政部門下撥一些扶貧專項資金,作為家鄉人,都不可避免帶有一定的家鄉觀念。但是幾次撥款都是經過縣委常委研究過的,自己并沒有濫用過職權呀,在縣城的幾個開發項目上,二小子作為自己的家鄉人又是同宗兄弟關系,雖然他找過自己多次,并希望自己能在工程招投標過程里給他打打招呼,然而自己根本就沒有打過任何招呼,而且二小子包了幾個工程,質量也不錯。從親情來說,自己在什么地方還有濫用職權,以權謀私,收受賄賂的瓜葛嗎?自己的妻子下崗多年,如果自己濫用職權,完全可以找一份很好的工作,然而自己不能那樣去做呀。還有友情和愛情,楊為民苦思冥想卻總是想不出自己在哪里出了差錯,居然還會觸犯法律,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他真想不明白。

十六

愛珍在醫院住了多久,她也想不清了。開始時,丈夫來陪了十幾天,后來,政府辦一名秘書又專門來照顧了十多天,她向秘書打聽為民最近在忙什么,秘書卻說不知道,說他也是組織安排來的。這天,愛珍要出院了,她以為丈夫一定會來接她出院的,卻不料這天連來陪護她的秘書也沒有來,她在住院部辦公室辦理出院手續時,無意卻聽到兩個醫生正在議論:“現在這個社會哪個當官的不是錢權交易,楊縣長表面上是個正人君子,他的妻子下崗多年也沒安排工作,云山哪個人不說他是個清官,卻不料,背地里卻是云山最大的貪官。”

“你們這是說什么,無憑無據誣陷人,我家為民絕不是那種人。”愛珍聽了議論后心里不平,為丈夫反駁。兩位醫生不知道楊縣長的夫人就在身邊但她們也是聽來的,只好分辨說:“你說楊縣長不是那種人,那為什么會被停職反省,實行雙規呢?”

“你們說什么?我家為民被停職反省,實行雙規了?”

“你在醫院大概還不知道這些吧,現在云山縣城哪里不是傳的沸沸揚揚?”

“啊?!”愛珍再也顧不了什么,當即飛奔回到家里,她相信自己的丈夫決不是那種人,也不可能做那種事。十多年的夫妻了,丈夫是什么人難道自己還不清楚?她回到家里,卻不料家里被翻得亂七八糟,一定是進了盜賊,她真不敢想象,她仔細察看了家里的東西,自己幾年來苦心積攢的五千多元,存折放在皮箱里卻完好無損,但看跡象,卻分明是有人翻弄過,難道是公安機關來抄過家了?她顧不上什么,直接找到縣政府去,常務副縣長王大成見愛珍心急火燎的樣子,當即安慰她坐下,并叫秘書沏來一杯茶。王副縣長說:“嫂子,你先不要著急,我也相信楊縣長不會有事的,要相信組織相信黨。”

愛珍沒有說什么,兩行淚垂掛在臉上,王副縣長說:“楊縣長從擔任我們云山縣的縣長以來,歷來以廉潔自律而著稱,可是在招商引資和項目建設上,縣委幾次常委會他都堅持自己的意見,弄得不歡而散。加上他在商貿城的建設上,由于決策上的錯誤,讓投資商占了空子,你也知道我們云山縣是省里有名的貧困縣,因此,有人舉報楊縣長收受了外商的賄賂,吃了外匯。無風不起浪呀,這事,一時兩時也說不清的。”

“王縣長,我相信為民,也相信組織相信黨會還他一個清白的。”愛珍無奈只好任由組織調查處理了。

愛珍告辭王縣長,不料剛走到門口,卻被王縣長叫住了,他說有個電話是找楊縣長親屬的,愛珍回去接過電話,卻是醫院打來,說公公生命垂危,叫她馬上去醫院,這真是禍不單行。她趕到醫院時,公公卻被送進了太平間。她望著公公的遺容,眼前一黑,便一頭栽倒在地上昏過去了。

十七

楊為民被雙規后,檢察機關對楊為民進行了立案偵查,愛珍還在醫院時,他的家便被查抄過了,雖然一無所獲,但檢察機關為了查明事情真相,他們又驅車到了楊柳村,并對楊益仁家里進行搜查。

檢察機關這次行動收獲不小,他們在楊益仁家里搜出五十萬元的現金,還有價值一萬余元名酒與煙,然而當檢察機關在清理這些贓款贓物時,卻發現了楊益仁寫的字條,并都標明有收到的年月日時間,其中有一張紙條寫著:

為民吾兒:

今日又收到一個陌生人的三十萬元現金,這對爹來說,可是天文數字呀,當爹的真懷疑你還是不是當著共產黨的官,一個縣長居然有人接二連三的送錢送禮來,要是當了市長省長,別人又會送什么呢?為民,爹已年老多病,你們夫妻又沒空回家,如果你們回來,我會交給你們上繳國家;如果我不在人世了,你們發現了這些錢,也請你們千萬將這些錢上繳國家,咱就是再窮,也不能花這來路不明的錢呀。

檢察院專案組劉組長琢磨,這個陌生人到底是誰呢?為什么要接二連三向楊縣長的父親送錢送禮?從楊益仁這張紙條看,這些錢和禮品,楊為民可能還不知道。劉組長對同來的組員們說:“我們必須馬上找到楊縣長他爹。”

“楊縣長他爹被朱家村的人用鳥槍打傷了,現正在云山縣人民醫院。”一個組員去村干部家調查回來時說。

“那我們馬上去醫院落實這個陌生人。”劉組長當即帶領組員們驅車趕往云山縣人民醫院。他們到了縣人民醫院,卻不料楊益仁已經停放在太平間了。

劉組長面對死者,心里一陣酸楚。益仁死了,陌生人斷了線索,劉組長只好獨自去見楊為民。楊為民知道他的父親已經死了,他見了劉組長心里生出一股無名火:“你到底要把我關到什么時候現在我爹死了,我的妻子愛珍又病了,你們是不是要把我折磨死在這里才心甘?”

“為民,你不要激動。我也知道你現在的心情,但請你相信組織相信黨。我實話對你說吧,我們這次去你家搜出了五十萬元現金和價值一萬多元的名酒禮品。”

“不可能!”楊為民聲音幾乎是咆哮:“即使是真的,也只能是栽贓。”

“你不要沖動,我們都是為黨工作多年的干部了,這點修養都沒有,怎么去面對各種各樣復雜多變的社會現象呢?”劉組長的一席話將為民的怒火壓了下來,劉組長說:“目前,你的老父親已經犧牲在朱家村人的槍口下,這對你的案子又是一個障礙,因為這個送錢的陌生人無法對證,你要給我們提供一些線索。”

“我能有什么線索呢?如果這個陌生人將錢送到我手上,那我就好辦了。”

“按我的推斷,這個陌生人也并不難查。他出手這么大方,肯定是你在什么項目或工程上可以讓他得到什么巨大好處,他直接送給你又怕你不會接受。因此,只好將巨款送給你父親,以求達到他的目的的。”

為民沉思起來,自己在招商引資、各種項目開發和其他工程建設上并沒有給過誰好處,一切都是按照國家規定和地方制定的政策范圍內,采取公開、公平、公正的原則,作為黨和政府的職能部門,他也知道,只要隨便傾斜一點,投資商和工程老板,都會受到相應的利益,但自己不能去慷國家之慨呀,更何況云山還是一個貧困大縣,老百姓的血汗錢來得不容易呀!面對任何一個項目的上馬,自己首先必須掂量掂量老百姓的利益。城東開發區有一塊好地,有幾個投資商前來洽談開發事宜,但是開發歸開發,咱可不能賠了夫人又折兵呀。其中一個港商還串通了二小子來過好幾次。對于二小子的為人,他心里有數,雖然二小子的爹在自己參加高考前,送過自己兩塊錢,雖然這兩塊錢的大恩改變了他后來的人生道路,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但是面對國家的利益和個人的感情,這怎么能去劃上等號呢?

楊為民將自己心里想的都與劉組長說了,劉組長一拍大腿說:“好!有了你這些話,案子就已經有眉目了。為民,你要節哀,相信組織吧,一定會還你一個清白的。”

十八

愛珍在醫院躺了十余天。這天,她強撐著身子回到楊柳村,公公的遺體早就被村里人從醫院運回了村里,并按習俗,在村邊搭上了帳篷。由于楊益仁生前沒有做壽屋(棺材),現在死了,村里人又不能看著益仁總是攤尸地下,加上為民在“雙規”審查,愛珍又躺在醫院不能回家料理喪事。因此,二小子在醫院找到愛珍商議后,他私自墊錢撮合村里人為益仁到墟上買了一副好壽屋,并為益仁選了時辰入了木。入木后本來要等孝子見最后一面才能封子口的,但由于夏天,尸體腐得快,村里老人楊守義叫二小子又征得愛珍的同意,只好封了子口,愛珍回到楊柳村,公公已經停柩十多天了。

為使老人早些入土為安,愛珍又親自做主,請了和尚道士,為公公做了兩天道場,便請村里人抬到萬壽山下葬。出殯這天,楊柳村人全出動了,送葬的隊伍排起好長,抬到半路時,朱家村人也全出動了。他們也參加了送葬隊伍,朱家村開槍打死楊益仁的后生朱有貴不知怎么從監牢里逃了出來,他在送葬隊伍的前面,對著裝殮楊益仁的棺材,三步一拜四步一跪,楊柳村的后生見這光景,心里氣不打一處來,他們抓住朱有貴要為益仁陪葬,好在這時公安干警追來了,并將朱有貴抓捕歸案。

愛珍葬好公公后,她在楊柳村住了三宿,并代丈夫為公公暖了墳,并掃了三朝墓。她覺得在家里十分空虛,便決定回云山去。剛打點好行裝,二小子找到愛珍說:“嫂子,為民哥這人虧他讀了那么多書,為什么就讀不活一個死腦筋呢?他這次肯定要掉腦袋的。”

“你也想咒他死呀!”愛珍十分氣憤:“他這些年在云山當縣長,清清白白,是哪個缺了德挨千刀的陷害他,我咒他拋尸露骨沒得好死!”

“嫂子,你還不知道吧,檢察院的來二伯家搜查時,搜出了五十萬現金和一萬多元的名酒禮品。”

“這是哪個挨千刀的故意栽贓,我知道為民不是這種收受賄賂的人。如果有一天為民真的不明不白被送上了斷頭臺,那我也跟著一起去死。”愛珍說著流下了淚。二小子見狀,本來還想再說幾句的,不料這時來了一部警車,停在愛珍旁邊。車上下來兩個警察,將二小子扭上了車。愛珍不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警車已經倒轉車頭打著警報呼嘯著走了。

愛珍惦記著丈夫,她沒再去過問二小子的事,匆匆趕到鎮上,搭上了班車到云山縣城去了。

回到出租屋里后,愛珍準備弄點吃的,剛進了廚房,兒子卻回家休禮拜。母子相見,她們抱頭痛哭了一場,兒子說:“媽,咱爸真的是一個大貪官嗎?”

“孩子,你不要相信外面的傳言,你也知道,你爸這么多年的為人處世,他要真是個貪官,我們跟著他會吃這么多苦嗎?相信媽媽的話,你爸是清白的。”

十九

楊為民的案子經過兩個多月的調查,終于真相大白了,解除“雙規”這一天,云山縣四大家領導都去迎接他。縣委書記鐘國華說:“為民,我們又可以攜起手來工作啦,兩個多月來,可苦了我啦,現在云山的各項工作真是千頭萬緒呀!招商引資項目建設、農業開發,我們都滯后于其他兄弟縣了。明天,縣委決定到你老家楊柳村,為你爹開個追悼會。他老人家為了黨和人民的利益,為了化解朱楊兩村歷史以來的矛盾,臨危不懼,光榮犧牲在歹徒的槍口下,這真是個英雄的父親呀,你這個做兒子的,在他生前沒有盡孝,現在他老人家死了,你應該去好好看看他的墳。”

“鐘書記,自古忠孝不可兩全。為我爹開追悼會就免了吧,你給我兩天假。明天,我回去看看他老人家的墳就得了。”為民帶著悲傷說。

“這事還多虧了愛珍,你呀,愛珍下崗這么多年,也沒有向組織反映過,也怪我不體察干部家屬民情。昨天,我已經聯系了縣城一家百貨商場,休息兩天叫愛珍去上班就是了。”

“謝謝鐘書記的關懷。”愛珍拉著丈夫欲走。司機當即打開車門,問:“楊縣長去哪兒?”

“我還是先回一趟老家再說。”楊為民告別鐘書記,與妻子上了車,小車迎著秋風卷來的殘葉向著楊柳村方向駛去了。

作者簡介:

李民保,男,1962年8月出生,湖南省嘉禾縣人。大專學歷,中共黨員,喜歡文學,系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湖南省作家協會、湖南省戲劇家協會會員。出版有小說集《野山野水野情》《在那遙遠的小山村》,戲劇集《山里鳳凰》,詩集《神農之旅》,長篇小說《羅四姐千里對歌劉三姐》。現為縣作協副主席,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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