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露凝
引言:契訶夫戲劇的創作直接或間接影響 了20世紀現代戲劇的發展,尤其是對荒誕派戲劇的影響。譬如,從語言邏輯上的互不搭腔到人物之間的對話毫無關聯,是契訶夫戲劇到荒誕派戲劇在敘事上的發展。除荒誕派外,契訶夫戲劇在人物塑造,結構設計,戲劇動作與沖突方面,都對現代戲劇有著深遠影響。本文擬以契訶夫的五部多幕劇(《伊凡洛夫》、《海鷗》、《萬尼亞舅舅》、《三姊妹》、《櫻桃園》)為例,討論契訶夫的戲劇創作方法對20世紀現代戲劇的影響。
一、對現實主義的革新:情節弱沖突化,人物性格內在化,戲劇手法多樣化
從契訶夫的戲劇革新最突出的特點談起,一種弱化戲劇沖突的敘事方式格外引人注目。傳統的戲劇觀念形成的是沖突型敘事模式,而契訶夫的戲劇卻是背道而馳的弱化沖突的敘事模式。正因為契訶夫弱化戲劇沖突的戲劇模式打破了戲劇的傳統規則,所以在排演之初深受詬病。契訶夫弱化戲劇沖突的敘事模式來源于契訶夫的戲劇觀:“文學所以叫做藝術,就是因為它按生活的本來面目描寫生活。它的任務是無條件的、直率的真實。”[1]下面我們逐一進行分析。
首先是被弱化的戲劇沖突:除了早期的《伊凡諾夫》仍然將部分沖突性場面(如妻子安娜直接看到丈夫伊凡諾夫與薩沙相吻相擁的情節)呈現在舞臺上,契訶夫的戲劇都無一例外的將沖突作為暗場處理。無論是《櫻桃園》里被拍賣的櫻桃園,《萬尼亞舅舅》中被拍賣的莊園,《海鷗》中妮娜與作家特里果林私奔并育有一子而最終被拋棄的情節,所有重要的傳統意味下的戲劇性場面都沒有被契訶夫搬上舞臺,被傳統戲劇性所看重的“動作”也在舞臺上無處可尋。取而代之的是人物從始至終的談論與生活化作息,伴隨著一種契訶夫式的舞臺氣質:在生活照常進行的表面現象下,壓抑著普遍存在于人物心中的彷徨無力感暗流涌動。這種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稱作生活的“潛流”的戲劇氣質,正是契訶夫在創作時想讓戲劇作為文藝手段之一而傳達的戲劇體驗:戲劇應該描摹真實的生活。“在舞臺上得讓一切事情像生活里那樣復雜,同樣又那樣簡單,人們吃飯,就是吃飯,然而,就在這時候,他們的幸福形成了,或者他們的生活毀掉了。”[2]這個涉及到戲劇功用的問題一直指引著契訶夫的戲劇創作,早在契訶夫創作第一部劇本《伊凡諾夫》時他就表達過這樣的觀點“我的劇本里沒有一個天使,也沒有一個魔鬼”[3],這時契訶夫的現實主義戲劇還只停留在關注人物身上,而在創作海鷗時,他已經有了一個較為完善的創作理念。“我抱定了揭示《伊凡諾夫》和《海鷗》中的對于生活和人的靈魂的奇妙展現的目標”[4]而契訶夫在生命的最后階段創作的最后一部作品《櫻桃園》更加完備的展示了契訶夫的戲劇觀念。剝開戲劇沖突型模式的外衣,情節的弱沖突敘事模式還原出真實生活的面貌,成為“生活的戲劇”。值得注意的是,弱化沖突并不代表不存在沖突,沒有悲劇性場面并不說明戲劇沒有悲劇性。“生活里,不是每一個人都在清醒著,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革命意識,惡的既不是理智地在作惡,而善的行為,也只是環境壓迫的結果”[5]外在的動作沖突性被轉化到內在的情感性上,沒有舞臺行動的人物依然傳遞出人物情感。
二、對現代戲劇的影響,以荒誕派為例
契訶夫是現代戲劇的先驅,他在戲劇上的革新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散文化的弱沖突情節還原了生活的本來面貌,舞臺上的象征性運用增添了戲劇性的藝術效果,加之契訶夫語言的珠璣與各種類似停頓和音響的戲劇手法多樣的創新,突破了傳統戲劇規則的戲劇手法,讓“人與環境”的矛盾主題凸顯出契訶夫式的氣質。契訶夫打開了傳統戲劇封閉的大門,拓寬了現實主義戲劇的內涵和外延。將十九世紀剛剛出現的自然主義和象征主義與現實主義連接。我們從現實主義的繼承者田納西威廉姆斯的作品中,從象征主義、荒誕派戲劇的代表人物梅特林克,品特、尤涅斯庫、貝克特的戲劇中,都可以看到契訶夫的影子。
契訶夫揚棄非黑即白的人物簡單化塑造,上文提到,早在他創作的第一個劇本《伊凡諾夫》時,他就表示在他的劇本中“沒有一個天使,也沒有一個魔鬼”。對于這一影響20世紀現代戲劇發展的觀念,俄羅斯雜志在契訶夫誕辰一百周年才做了如下擲地有聲的斷言:“在世界上,契訶夫首先創造了劇中人物彼此之間幾乎不發生斗爭的戲劇”。荒誕派與契訶夫,看似沒有聯系,實際暗自相通,其實荒誕性很早就出現在戲劇中。生命的無意義,人的對話無效性,人的由內而發的孤獨感,都帶有荒誕感。
與荒誕派不同的是,荒誕派的結局是悲觀的,來源于荒誕派的本質是人與環境的徹底脫節與不可調和,而契訶夫戲劇的結局卻仍懷希望與生機,因為契訶夫的戲劇內核是人與環境的矛盾,與充滿絕望感的荒誕派拉開了距離。《萬尼亞舅舅》的結尾索尼婭對萬尼亞舅舅說:“我們會聽見天使的歌唱,我們會看見布滿鉆石的天空。”《三姊妹》結尾時,大姐抱著兩個妹妹說:“我們要活下去!軍樂奏得這么快樂,仿佛再過不久我們就會知道我們為什么活著,為什么痛苦。”彼得布魯克這樣解讀契訶夫:“死亡的感覺與生命的渴望并行不悖”正是這種生命意識和樂觀主義讓契訶夫戲劇張揚著生命的律動。而《等待戈多》里的等待是絕望的無目的性的等待。在時間的概念中,等待采取的是一種被迫的態度。
契訶夫的作品,無論小說還是戲劇,向來都是簡單自然而又平常,在這樣簡單之中,又蘊藏的偉大而又深厚磅礴的力量:生活的律動,現實的氣息,人生的鳥瞰,都蕩漾在契訶夫創造的細細流淌的生命河流之中。契訶夫不向作者和觀眾討論人生問題,卻讓人物自己去討論自己的人生,讓觀眾和讀者自己去對生活發出問題。就是這樣契訶夫式的戲劇,成為了現代戲劇的先驅,影響著20世紀乃至以后現代戲劇的發展,成為戲劇文學史上的一個寶庫。
參考文獻:
[1]胡靜.伊凡諾夫的意義[J].中央戲劇學院學報《戲劇》,2005(3)
[2]秦丹.傳統與現代之間的橋梁_淺談契訶夫[J].沙洋師范高等專科學校校報,2007(6)
[3]契訶夫,童道明.契訶夫戲劇全集[M].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
[4]契訶夫,童道明.契訶夫戲劇全集[M].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童道明<海鷗>序》
[5]契訶夫,童道明.契訶夫戲劇全集[M].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童道明<櫻桃園>后注》
[6]契訶夫,童道明.契訶夫戲劇全集[M].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童道明<海鷗>后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