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社會,人與人之間從陌生到熟悉再到彼此信任是不斷學習的結果。一個陌生人想要在一個熟悉的社會中獲得從心所欲而不逾規矩的自由,就必須通過長時間、多方面,經常性的學習和接觸習得一些既定的規矩。“規矩不是法律,規矩是習出來的禮俗”1在鄉土社會只有規矩之下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相應的,從規矩和熟悉中獲取的信任才有跡可循并且具有穩定性。,費孝通認為“鄉土社會的信用并不是對契約的重視,而是發生于對一種行為的規矩熟悉到不假思索的可靠性。”2《平原》中,從南京來的知青吳曼玲在小說中的首次亮相是一個鐵姑娘的形象,她的形象讓端方大吃一驚“她赤著腳,腳背上沾了一層泥巴,一小半已經干了,褲管一直卷到膝蓋的上方,端方注意到,吳曼玲的烏黑的腳趾全部張開了,那是打赤腳的莊稼人才會有的狀況”3更讓端方驚訝的是吳曼玲的口音,她說話的口氣,她一張口就是一嘴地道的王家莊口音,而原有的南京腔早已銷聲匿跡。吳曼玲作為一個下鄉知青在短時期內完全融入到了這個可以“習”得的禮俗社會,成為了王家莊土生土長的一名村姑。她在王家莊表現得親切、熱情,不論男女老少,見人就笑,沒話也有話說。即使在路上遇到了也要招呼一聲“啊吃過啦”完全是一家人的模樣。為了盡快地拉近和群眾的關系,她還學習王家莊的土話,她開始把“是”說成“四”、把吃說成“刺”、“統統”變成“哈巴郎當”、把小男孩變成“細麻癥”。正是因為領會了這個禮俗社會中的規矩,使自己與王家莊由內而外達成了一致,所以她很快地被王家莊的人接受,被視為王家莊的親閨女并順利的當選了王家莊大隊支部書記。
與吳曼玲一起來到王家莊的混世魔王正是在后來看到了到問題的關鍵,認識到自己之所以得到了這樣一個不名譽的綽號,這么長時間依舊沒有得到返城名額,就在于沒有群眾基礎,沒有取得熟悉社會中群眾的認可和信任,同樣作為南京來的知青,所以他開始了他的脫變之旅,他開始向吳曼玲一樣逢人嘴里便喊出合適的稱呼并搭配著笑臉問候一聲,秋收時更是出奇的積極,甚至引起了吳曼玲的嫉妒。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不用說,混世魔王蛻變的效果是顯著的,他對王家莊人家庭化的稱呼,積極熱情的處世態度打動了廣大貧下中農,他們甚至開始在吳曼玲面前為混世魔王說好話。由此混世魔王也明白了一個真理“莊稼人最大的忌諱就是‘不是自己的人,你都‘不是自己的人,累死了也白搭——‘表現自然不好。你不只是要把自己放在‘家里還得守‘家里的規矩。”4由此可見,禮俗社會中的規矩和“熟悉”在維系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吳曼玲與混世魔王在王家莊的截然相反的待遇就在于前者通過不斷地努力盡可能地適應和融入這樣的禮俗社會,不斷地通過“熟悉”取得“熟悉社會”的信任,從而獲得完全的自由。而后者則因了解這種“習”來的禮俗社會的生活模式但并未真正地融入進去而被遺棄至邊緣地帶。
此外,在這種“習”來的禮俗社會中,從表面上看,大家都是自己人,也只有你把自己當做“自己”人才可以真正的與這個群體融為一體。但事實上,存在于這個社會群體中的每個個體懷里又都揣著自己的一把小算盤。他們并未真正地關心過大隊公社會怎樣,國家會怎樣,他們甚至對于國家這個概念沒有一個清晰的理解和界定,。正如《平原》中所描述的“莊稼人不知道‘國家在哪里,‘國家是什么,但他們知道‘國家是一個存在,一個指定的,很大的,無所不在又是與生俱來的存在。這個存在是什么樣子呢?莊稼人就想象不出來了。……但是有一點莊稼人是肯定的,‘國家是一個終點,是麥子、稻谷、黃豆、菜籽、棉花和玉米的終點,糧食運到哪里,哪里就是國家。”他們能看清楚的只是眼前的切身利益。同時,鄉土社會的個體又依據親屬和地緣關系即親疏遠近和勢力薄厚布開一個聯系社會關系的網絡并通過網絡獲取或分享利益。這就是鄉村社會中的差序格局,所以,所謂的差序格局具體就指的是,在鄉土社會中,每個人以自己為中心,依據親屬和地緣關系即親疏遠近和勢力薄厚布開一個聯系社會關系的網絡,而每個網絡的中心又都不同,這就形成一個差序。在這樣一個差序格局中,“公和私是相對而言的,站在任何一個圈子里,向內看也可以說是公的”《平原》中作為大隊支部書記吳曼玲對王家莊的貢獻是有目共睹的,她一次又一次放棄返城機會,為王家莊處理各種大小事務,贏得先進的水利工具、爭取征兵名額、策劃創辦掃盲夜校和文藝宣傳隊。在王家莊人看來這一切都是吳曼玲為了集體利益犧牲自身利益,是大公無私的。但事實上吳曼玲的目光并未停留在以集團為中心的王家莊這個網絡圈層中,而是將它放在了以自我為中心的格局里面。無論在王家莊的無怨無悔的付出、為國家精心選拔征兵人選還是舉辦掃盲夜校,吳曼玲都是有著自己的私心的。洪大炮的一句“前途無量”讓吳曼玲堅定了留在王家莊的決心,“前途無量”四個字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成為支撐著她心甘情愿留在這里的強大動力,她也相信只要在王家莊堅持下去就一定會前途無量。但是,長期以來在王家莊的身體上的勞累疲憊使得這個正當年華的女性更加渴望情感上的撫慰。縱觀整個王家莊,能夠配得上自己的也就只有端方了。但是考慮到作為普通社員的端方的身份與自己的黨員身份是有差距的,所以吳曼玲便想建立掃盲夜校和文藝宣傳隊叫端方來幫忙,這樣就可以拉近兩人的距離。將這些放在在差序格局中來看,公與私的比較是明顯的。但同時,個體圈子中的私向內看也無損于公的。所以王家莊的群眾隊伍吳曼玲一直保持著完全的信任。
同時,也因為存在于這種差序格局,人們習慣于攀關系、談交情。一句話,他們看重人情冷熱。志英結婚時吳曼玲本要回南京探親,但因為一來兩人情同姐妹,二來吳曼玲是村支書,村干部來“坐桌子”可以給新娘子這邊長臉面,于是吳曼玲便答應志英的請求出席了婚禮。果然由于吳曼玲的出席,所有的村干部都來了,并且不斷地向吳曼玲敬酒恭維,整個婚禮場面可以說是十分排場的,志英一家也因此十分感激吳曼玲。由此可見人情的疏遠,社會關系勢力的薄弱也決定著個體在一個社會關系網絡中的地位。以“己”為中心,在社會圈層中投射出的網狀結構也因此成為鄉村社會人們賴以生存和交往的一種普遍模式。
注釋:
1費孝通《鄉土中國》2012年北京大學出版社 第14頁
2費孝通《鄉土中國》2012年北京大學出版社 第15頁
4畢飛宇《平原》2012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第181頁
作者簡介:
張福云(1994—),女,年9月,漢族,甘肅靖遠人。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