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處置康美藥業考驗監管水平

張程

8月16日，中國證監會通報了對于康美藥業調查的最新進展，并公布了擬采取的處罰措施。據通報信息顯示：康美藥業在2016年—2018年，三年平均每年虛增營業收入近100億元，虛增貨幣資金300億元。證監會擬對康美藥業處以60萬元罰款，對相關責任人處以10萬—90萬元不等的罰款，對主要負責人采取終身證券市場禁入措施。

自2019年4月底康美藥業爆出300億貨幣資金造假案以來，市場對于康美藥業財務造假案就格外關注。8月16日證監會的調查結果一出，立即引來了各方的圍觀和討論。輿論的焦點集中在對康美藥業財務造假案涉案金額之大，持續時間之長的震驚，以及對于證監會擬采取的行政處罰力度較輕的不滿上。

持續數年，金額數百億元的重大財務舞弊行為，按現行法規頂格處罰也僅僅罰60萬，終身市場禁入而已，違法成本與違法獲利之間差距太大。由此也引發了人們對于現行監管制度的討論。康美藥業如何處理將考驗我國的資本市場治理水平。

抽了財會行業一耳光

康美藥業案情通報一出，各方議論紛紛，但是最受刺激的要數財會行業。因為康美藥業財務造假行為的惡劣程度嚴重影響了會計行業的名譽。長江商學院終身教授、長江商學院創辦副院長、上海國家會計學院創辦副院長薛云奎教授撰文《康美藥業：讓會計無地自容》。

貨幣資金項目通常是最不容易出錯的項目，因為只要進行簡單的清點即可。所謂“貨幣資金”，無非是公司存放的現金、銀行存款，以及其他可以隨時變現的有價證券等，只要進行簡單的清點便一目了然。然而康美藥業卻連續多年，把幾十億貨幣資金清點成幾百億貨幣資金。這種“差錯”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薛云奎教授在文章中質問：“真的很讓人懷疑公司究竟有沒有會計？以及公司會計是否只是一個可以用來隨意操控的兒戲？”

由于貨幣資金項目容易清點，容易審計的特性，即使財務造假的公司也多不敢在這一項上造假。然而康美藥業就是這樣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韙，給所有人來了個“燈下黑”。康美藥業連續多年虛增數百億貨幣資金的這一行為，可以說是對我國會計制度、審計制度、審議制度的公然戲耍。讓國內會計行業的職業操守，審計行業、審議制度的獨立性淪為笑柄。讓會計人無地自容。

當然康美藥業打的不僅是財會行業的臉，也給了中國資本市場的制度安排一記響亮的耳光。作為一家上市公司，康美藥業有按照交易所要求建立的健全公司治理制度，包括董事會、監事會和高級管理層，然而在康美藥業持續多年的造假活動上，沒有一個董事、監事或者公司的高級管理人員站出來質疑。這樣的上市公司制度安排有何意義。

在這起事件中銀行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至今也沒有定論。據康美藥業的審計機構稱，對于貨幣資金的審計其取得了銀行“詢證回函和銀行流水記錄”。言下之意就是從銀行確認了貨幣資金的真實性。如果審計機構沒有說謊，那么銀行在這起造假案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值得一提的是，在康美的財務造假案中，北京銀行西單支行為其提供的現金管理服務，為控股股東侵占上市公司貨幣資金提供了通道，同時也躲避了審計機構的審計。

康美藥業會退市嗎

根據上交所2018年11月16日公布的最新的《上海證券交易所上市公司重大違法強制退市實施辦法》（簡稱《強制退市辦法》），以及目前證監會公布的調查結果和擬處罰情況來看，康美沒有觸發硬性退市條款。但是卻有可能觸發一個“比較有彈性”的條款。即第四條第四款，“本所根據上市公司違法行為的事實、性質、情節及社會影響等因素認定的其他嚴重損害證券市場秩序的情形”。如果康美藥業被認定屬于這類情況，那么康美藥業將會被強制退市。

這條條款的彈性空間很大。從嚴可能就要退，從寬則可能不退，就目前的信息而言很難有定論。不過依然可以從一些已經給出的信息中作一些分析。

在2018年修訂《強制退市辦法》的征求意見稿里，曾經有一條是“上市公司在申請或披露的文件中存在虛假記載、誤導性陳述或重大遺漏，上市公司被人民法院依據刑法第一百六十一條作出有罪生效裁判”，觸發這一條會被退市。

《刑法》第一百六十一條的內容是“依法負有信息披露義務的公司、企業向股東和社會公眾提供虛假的或者隱瞞重要事實的財務會計報告，或者對依法應當披露的其他重要信息不按照規定披露，嚴重損害股東或者其他人利益，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二萬元以上二十萬元以下罰金”。

《刑法》這一條的內容基本上指向信息披露違法的主要負責人被追究刑事責任的情況。康美藥業的情況基本上符合這一條。如果這一條沒有被刪，那么現在康美退市的可能性會很大，但是最終這一條在正式文件里刪去了。

這一條被刪除的理由是：“雖然違規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罪的犯罪主體為公司，但是刑罰對象是主要責任人，對個人定罪量刑的標準無法完全等同于公司的違法程度。”

從刪除這一條的這一舉措來看，監管層是認同在處罰的過程中要將“主要負責人”和“上市公司”區分開來的做法。具體到康美藥業的案子來說，“馬興田家族”是此次康美財務造假案的主要策劃者和主要負責人。在處罰康美的過程中將“馬興田家族”和“上市公司”區分開來，符合制定《強制退市辦法》時遵循的基本原則。如果按照這一原則，以現行《強制退市辦法》以及目前已經披露信息來看，康美退市的可能性會比較小。

針對康美藥業財務舞弊案，廈門國家會計學院院長黃世忠撰文認為“退市這種簡單粗暴、弊大于利的處罰方式應慎用、少用。從經濟上對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嚴加懲處，讓其賠償股東損失才是首選”。

股民損失誰來賠

康美藥業股票市值一度超過1390億元，財務造假丑聞曝光后，股票市值一度跌至150億元，市值損失高達1240億元，按中小股東持股比例為67.28%計算，意味著中小股東損失了約834億元。如何賠償這些無辜中小股東巨大的損失？

據《證券法》第69條、75條、76條、77條、79條等條款規定，如果上市公司因為虛假陳述、內幕交易、操縱市場等原因導致股民受損，違規的上市公司應該予以賠償。出現上述行為的，發行人、上市公司應當承擔賠償責任，是第一賠償責任人;董監高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以及保薦人、承銷的證券公司、審計機構應當與發行人、上市公司承擔連帶賠償責任，是第二責任人，但是能夠證明自己沒有過錯的除外;發行人、上市公司的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有過錯的，應當與發行人、上市公司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從康美藥業實際情況來看，如果賠償金額高達834億元，康美藥業恐怕根本無力賠付。因為在該公司約280億凈資產中，有89億元被大股東無償占用，能夠歸還多少還不清楚。還有36億元固定資產被證監會認定為是虛增。另外，公司的存貨貨值高達340億元，其真實性受到廣泛質疑，尤其是財務造假案發后，公司調增的183億元部分，其真實性尤其受到質疑。如此算來公司的凈資產所剩無幾，如何賠償投資者的損失呢？

那么根據《證券法》，馬興田等造假案的組織者、策劃者、實施者應該承擔連帶賠償責任。黃世忠教授認為，首先應凍結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在康美藥業的股份，將這些股份拍賣所得用于彌補中小股東的損失，或者將其股份按持股比例無償劃撥給中小投資者，作為對他們的損失補償。但是頗為尷尬的現實是馬興田家族所持有的康美藥業股份早已全部用于質押貸款。以康美藥業股價的巨大跌幅，恐怕早已跌破平倉線。這部分已經無法用于賠償中小股東。那么只能凍結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的個人或家庭財產用于賠償。然而等到投資者經過漫長的訴訟索賠程序去追償，這些個人和家庭財產是否已經被轉移恐怕也是問題。

除上市公司，直接責任人之外，保薦人、承銷商、審計機構是否參與到了造假行為中呢？如果參與了，如何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尤其需要注意的是，銀行是否參與到了造假中，如果參與承擔什么樣的責任。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如果中小股東的損失真的高達數百億，恐怕相關責任方很難賠償。這種情況下，誰來保障投資者的利益？上市公司監管制度有待進一步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