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高貴（上）

文/李方元

進入七月的哈爾濱，正是大雨時行的季節。

好在昨天夜里只是零星小雨，斷斷續續，總算沒下起來。

可直到今天早晨，天還是陰沉沉的。

在值班室又守了一夜的荀笑紅匆匆吃著一份簡單的早餐，還不時起身望向窗外濕濛濛的天空，對于她來說，這已經是多年排水工作養成的習慣了。有句話說：排水工人，上看著天，下看著地，中間還得看好城市的環境和空氣——這不是什么豪言壯語，這確實是排水工人的職責所在，也是他們的職業光榮！

是呵，排水工人，俗稱“掏馬葫蘆的”。可一座城市，離開了“掏馬葫蘆的”行嗎？城市越是現代化，越是所謂“繁榮”，臟水就越多，哪一座現代都市停幾天排水清掏工人的工作試試看……

——他們看天，就是看天有沒有雨。

——他們看著地，就是看著地上有沒有積水。

——他們還要看著城市的環境和空氣！

當然！

街路積水，污水橫流，還會有優美的環境和清新的空氣嗎？

雨來了，人們都往屋里跑，而那冒雨向馬路低洼區域奔去的，他們多半是排水工人。

夏季，每當陰天，無論白天夜里，差不多24小時，荀笑紅的心常常是懸著的。

“以雨為令，中雨上崗。”這是多年來排水工人鐵的紀律。這條紀律在共產黨員荀笑紅這兒，她更是率先執行，從嚴有加！

這會兒早8時已過，清掏班幾個工人都分頭去街上查巡管線了。荀笑紅用手機隨時與她們聯絡查巡情況。昨夜盡管雨沒下起來，零星小雨也可能積水成患。說不定哪兒又堵了呢！

陰著的天氣，管線查看情況，都讓她放不下心來。

值了一夜的班，休息不好，加上這連陰天，荀笑紅腳脖子痛又發作了，一踩地就疼。可這會兒能去醫院嗎？說不定雨又來了……這在她，早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每個清掏工都有一身病。荀笑紅的病可以從頭數到腳：頭、嗓子、胃、食道、腰、腎、關節……一身病，哪一處不是和她這職業有關，都是多年清掏、排水、濕、冷、臟、臭、險，再加上強度的勞累造成的。

強忍著疼痛，荀笑紅掃過一眼她腳邊的水衩和頭盔，她真希望這雨下不起來，這兩件東西就這么閑置著。可是老天由不得人呀，雨真要下起來，這兩件東西就是她排澇清掏的“武裝”。

水衩是橡膠的，又肥又大，兩條褲腿能裝下兩個10多歲孩子還得沒頂。排水人叫它“大衩”。那件頭盔看上去還挺漂亮，紅色，造型有點兒像宇航員戴的那種，清掏工戴頭上也是很帥氣的，可誰也不會戴它逛街，又悶又沉，但下井子作業必須戴。大衩和頭盔加起來有10千克沉，這可是清掏工井下作業的安全“武裝”。

一次，某個攝影記者采訪，也穿了這套作業服跟著下井拍照，不一會上來就直捂肚子，說“嗨！好冷啊！冰得肚子疼！”隨后上來的荀笑紅就笑了，嘮家常似的說：“這算啥，你冬天來試試，換大衩，手都凍僵了，硬往上拽；從井下上來，嘩啦嘩啦往下掉冰碴子！最煩人的是灌包，干著活，一彎腰，臟水灌進大衩里，一天要換好幾條棉褲。”這大衩，冬天穿身上冰冷剛硬，比夾在冰窟窿里強不多少；夏天穿，如坐蒸鍋，一上身就一身汗。更何況，這般“甲重盔沉”“武裝”起來的人，還要鉆爬到地下幾米十幾米深、滿是污水臭泥的窯井里，清掏作業呢！

也難怪有剛來的小青年，一看這套作業服就皺了眉頭，對這大衩望而生畏！

20多年前，剛剛20歲的荀笑紅，正值花季年華，女孩子打扮自己的年齡，她卻毅然選擇了這套重“武裝”，開始了她清掏、排水、除污泥、通下水的職業生涯，一干就是29個年頭。

是的，不管昨夜還是今朝此刻，一旦“雨令”一來，或者哪里的管線塞堵告急，荀笑紅都會一如往常，奔向她負責區域內任何一條或幾條出了問題、出了險情的檢查井和雨水井的街路，她將帶領她那只有幾個工人的精干隊伍，去疏通任何一處排水不暢，甚至回流倒灌的下水井。

荀笑紅她們的清掏班，主要負責哈爾濱從安國街鐵道口到康安路，從商學院三孔橋到顧鄉大壩緊靠松花江這片區域（另外還負責隔江對岸的著名旅游風景區太陽島），這是片地勢低洼的區域，66條街路下面，排水管線總長度就68千米，分布著檢查井960座，雨水井多達1810座。

這里的管線、檢查井和雨水井，不只標在荀笑紅她們負責的區域內位置圖上，更是裝在了清掏班班長荀笑紅心里。這里的66條街路、68千米管線，她不知走過多少趟，跑過多少回；還有上千座的井子，她也不知下去過多少次。荀笑紅熟悉這里的每條管線、每座井子，如同一個精明細心的家庭主婦對自己家里的格局和陳設了如指掌。

這是一片老城區，又是近20年來城市改造、建設和發展特別快的一片區域，30幾層樓的高層民居小區成片成片連街建起，下水污物排放量連年累加，管線還是那些管線，管道塞堵和險情發生概率就格外多，緊急排險的突發性任務隨時都會有。雨季，排澇搶險通游更是常事，而且刻不容緩，必須馬上去處理，稍不及時，那里就可能積水成患。

2012年8月，哈爾濱遭遇強風“布拉萬”突襲，荀笑紅班組負責區域積水面積已接近4萬平方米。從8月28日降雨開始，她就帶領班組的4名男同志趕到搶險一線，為了確保往來行人和車輛安全通行，她同男同志一樣站在寒涼的秋水里，積水沒膝深，她一站就是13個小時，整整一夜沒離開搶險現場，渾身都濕透了，一直堅持到排澇結束。回到家，病痛折磨得她整夜無法入眠——這次搶險，她因為連續13個小時在積水中堅守患上了急性腎炎。

2014年7月，河松片區出現管道堵塞現象，荀笑紅帶領班組工人日以繼夜與險情搏斗，可是大雨連天下個不停，她們搶險排澇同時進行，兩面作戰，忙得飯也顧不上吃。直到晚上8時多，領導派人送來盒飯，可飯剛端到手上，又下起了傾盆大雨。荀笑紅放下手里的飯盒，立馬帶著兩名工人奔赴易澇地點，又是一場排澇激戰。等她們返回搶險現場時，已經是半夜12時，盒飯早涼透了，餓極了的她也顧不上飯涼，蹲在車燈底下大口大口把一盒涼飯吃了下去。這對于荀笑紅也不是一次了，她的胃腸病，都是因為這么沒時沒晌、顧不上冷熱，搶時間吃飯造成的。

2016年6月12日，一場夾帶著大顆冰雹的暴風雨，讓荀笑紅意外當了一次網紅。這場突降的冰雹大雨把街上大樹的枝葉打得七零八落，地面成流的雨水一沖，都流到排水井口堆積在那兒，把排水井口全堵住了，地勢低的地方積水越來越深，荀笑紅帶領工人迅速趕來，眼看著積水還在上漲，往來行人亂糟糟一片被積水阻在地勢高的地方，人們干著急，還有些領小孩的年輕媽媽，有的急得直跺腳。見此情景，荀笑紅也不顧冰雹雨水刺骨的涼勁兒，她幾步趟到排水井井口，伸手吃力的把井蓋掀了起來，積水流向井里。荀笑紅站在冰冷的水中，用兩腿夾住井蓋有好一陣兒，她以身體做路標，一邊看著積水排進井里，洼地漸漸現出了路面，一邊引導被水阻在路上的人群、車輛安全通過這里。

沒想到荀笑紅這一舉動被一名熱心網友拍發到網上，不到一個下午，就在微信朋友圈中盛傳開來。（據了解，當天哈爾濱那場大雨，全市各個積水路段一共有548名排水人在冰水中戰斗。排澇清污，服務人民，方便百姓，荀笑紅她們這些排水人，心是相通的！）

中央和省市電視臺相繼報導過荀笑紅的事跡。一次荀笑紅負責區域的一位部隊轉業老干部看電視，正播放荀笑紅事跡的報導，老干部趕緊就喊老伴：“快過來看，就是這位女同志，真好樣的，有一次下大暴雨，咱們小區這兒也積水成河了，就是這女同志領著幾個人。哎呀那天那雨，霹雷閃電的，我在屋窗戶都看見了，就她，就電視上這女同志，趟著冰涼的雨水，那天那積水可深了，我看光雨水打落的樹葉子，她們就撈走有一汽車……這些排水工人真不容易，說是搶險排澇，我看那就是一場戰斗，就是一場城市街區保衛戰吶！”

是的，正如這位曾從家中窗戶親眼目睹過荀笑紅她們搶險排澇場面的老干部說的，荀笑紅她們每一次的搶險排澇行動，都是一場戰斗。她們的對手就是“水”，是天上的雨水，是地上的積水和下水井反上來的臭水。

沒有荀笑紅她們雨里水里、暑熱嚴寒中奮不顧身的排水清污，大雨中的街市將會污水橫流，寬展的馬路也會汪洋一片。公交車、私家車，再高級的車怕也只能望“洋”興嘆、熄火慢行吧？華貴著裝的紳士淑女在積水的街上，大概也無暇顧及風度，淪為積水中的“難民”了吧！

然而，即便是晴天麗日，荀笑紅她們也是常備不懈，未雨綢繆；平日的管線查巡、維護檢修、大修，工作量也很大，勞動強度也不比檢險排澇更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