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幫立
白露河一夜暴漲,淹沒了灘上的老鱉坑,白天里洪水又急急忙忙退回河床。大壯沿著老鱉坑轉上一圈,隱隱覺察出坑里的異樣來:沒有風,暗波起伏——坑里落下了一個大物。大壯異常興奮。他備好大眼粘網,挑來小船。船剛入水,一股強勁的水流從坑底涌起,把船推上岸來。大壯的脊梁溝子冒著涼氣。
水是不能下了。他想起了多年不玩的“老鱉槍”——檀木棍、導環、紡車輪、尼龍繩的組合。繩頭吊一錫墜,沿錫墜一庹長的線上,均勻地排著5把鉤——鋼條燒紅彎成“3”字形兩端磨尖的掛鉤。老鱉浮于水面曬蓋,逃離時縮頭縮爪垂直下沉,一竿拋出,錫墜正落老鱉前面,瞬間沉到老鱉下方,抖腕掛牢、揚竿收線、出水上岸,一氣呵成。大壯練得50米開外百發百中。
靜守大物浮出水面,難。他換上新線,加重錫墜,新磨制的掛鉤彎深尖利。他曾經在打老鱉的時候,時常能在水中誤錨到個頭大點的魚。坑北面有棵大樹斜向水面,樹下坑坡漸緩,他把擒拿大物的戰場選在了這兒——錨到它,他騎到樹干上,把檀木竿合樹死死地抱著,收放線組,直到大物翻白肚,一鋼叉下去。他從南邊開始,擲出一竿子,收起,朝北,走十步八步,再擲出一竿子,不急不緩,他在把它往北趕。離樹還有20多米,他知道大物正臨北岸準備轉身,他急速奔來一竿拋出,沉穩有力地揚竿錨刺。他已經感覺到它的存在,揚竿沉重,勢若掛底,一光一滑,鉤脫落了。大物順勢上沖貼著水面完美回頭。水痕暴凸,水面深旋一大片水花。
個大力強,皮厚體滑,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大壯的心提在了嗓子眼里亂蹦。
魚過千道網,就怕一條線,是長嘴的貨就要吃。洪水退去是大坑最寡淡的時候:魚啊蝦啊飄葉浮草都隨著大水走了,何況大坑四周沒長過一小片有型的草。這么大的家伙,一天得吃多少東西?它該餓了。停了幾天,大壯回過神,再次打起了大物的主意——釣。
他騎一個多小時的摩托車,來到縣城西關漁具店:“最粗的竿,最粗的線,最大的輪,最大的爆炸鉤,給我配一套能釣上來200斤大魚的海竿。”老板正忙著綁鉤,接連斜視了他幾眼,在確認這家伙不是在說夢話時,問:“哪地方呢,水庫也沒聽說有這么大的魚啊。”“你別問,能配不?”他的簡短促使老板堅定:“五天后來取。釣上100斤的,馱來,錢全退,再倒找你兩千。”
取竿時,大壯沒要老板送的商品爆炸餌。大物的警覺性不比人低,據說它在張口捕食的瞬間,能嗅到金屬的氣味。越原始的食物,越能讓它放松放心。他先炒玉米糝,五成熟拌人麥麩,七成熟拌入面粉,九成熟起鍋,只焦不煳噴香撲鼻。他就熱鍋添水煮麥,麥子煮得粒粒炸開了仁。這些雜在一塊和水捏揉成團做餌,拋在空中不散,落入水中慢慢化開。黃昏釣大魚。他的平靜,足以助他功成名就。每日黃昏,他來樹下連投三竿,拳頭大的餌團子準確拋在30米外盆口大的點上,不等落底,揮竿一抖,餌料上漾紛落。他在做少量的窩子。他會讓它圍著窩子游動的圈子越來越小,他會讓它從小心試探到大口吞食,繼而陷入覓不到食物的深深的苦惱之中,沉醉在對美味的向往中不能自拔。第七天,他走下河堤時,白露河的水正洗著殘陽的血。他多帶來一個銅鈴鐺,剛從小狗脖子上解下來的。拋餌,繃緊線,系上鈴鐺,竿綁樹上,調好輪子松緊度。他像是怕那大物看到他那一張陰謀的臉,躲躺在草叢間豎起耳朵。嘩啷,嘩啷啷,嘩——啷啷……那該是多么激動人心的響聲啊。
嘩啷,聲音真實存在。大壯魚躍而起。鈴聲啞巴了,魚線塌下,無精打采地耷拉在水面上。成精了,真成精了,我還真不信這個邪!他較起真來,再次上餌拋出一竿。這次,他蹲著,他盯著,目不轉睛。一只玄色大鳥飛來,斂翅而下,貼著水面,大爪一抓,嘩啷,魚線移位,爆炸鉤離窩。
“要擒大物,必先射殺大鳥。強力彈弓,鋼制箭頭,紅外線瞄準,野雞兔子,貓狗難逃……”大壯喃喃夢囈著。“大壯啊,娘給你說過多少遍了,我生你時難產,是夢見大魚游動才生下你的。雞該叫了,娘得走了。”大壯睡意朦朧:娘漸漸離地飄向空中,變成一只鳥兒飛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