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特朗普上臺執政以來,作為世界霸主的美國開始從以往對“制度霸權模式”的偏好,轉向現在對“權力霸權模式”的偏好,將對國際經濟治理體系制度化程度的選擇,從“規則傾向性”降至“契約傾向性”,從而為謀取自身現時利益最大化釋放了美國權力優勢運用的空間,構成對現行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全面反動,并投下了最大的變數。然則,脫離霸權統治,回歸治理本位,以“制度導向”為模式的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仍將得以存續和發展。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指引下,立基于國家間合作伙伴關系及互利共贏原則而創建的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為此提供了良好的方案,以“一帶一路”建設對國際經濟治理新體制的探索最為典型。
關鍵詞:國際經濟治理;國際制度;國際經濟法;美國霸權;“一帶一路”
中圖分類號:DF96
文獻標志碼:A
DOI:10.3969/j.issn.1001-2397.2019.05.13
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特朗普上臺執政以來,對于國際治理體系,作為世界霸主的美國開始從以往偏好“制度霸權模式”轉向現在偏好“權力霸權模式”,這樣的偏好變化最典型地體現在國際經濟治理領域。二戰之后,國際經濟治理一直具有制度密集的特點。然則時至當下,國際經濟領域已成為特朗普政府運用強權謀取美國現時利益的一大要地。如何看待美國此等變數的產生、性質及其對現行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影響?有了美國此等變數,為維護現行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存續和發展,各國應如何應對?尤其是中國應當如何努力?這些都是當下中國國際經濟法學界需要研究的重要理論和現實問題。
一、國際經濟治理模式與美國的偏好、選擇
在“無政府狀態”下的國際社會,霸權國偏好的國際秩序可能有兩種原生樣態一“霸權秩序”和“憲政秩序”[1]21。前者是指霸權國依仗自己的強權,以等級制的方式統治他國從而形成的一種國際秩序。在國際經濟治理領域,本文稱之為“權力霸權模式”。后者是指霸權國接受制度性約束,相對成就國際關系“法治”狀態的一種國際秩序。在國際經濟治理領域,本文稱之為“制度霸權模式”。
(一)美國偏好的國際經濟治理模式
對于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構建,霸權國到底是偏好“權力霸權模式”,還是偏好“制度霸權模式”,起決定性作用的因素,是霸權國相對于其他國家所形成的權力優勢程度。申言之,當霸權國經濟實力處于上升期,較之其他國家具有巨大權力優勢之時,就會考慮長遠利益,偏好“制度霸權模式”;反之,當霸權國經濟實力處于衰退期,較之其他國家的權力優勢趨于縮減之時,則會關注現實利益,偏好“權力霸權模式”。
國際經濟秩序的重大變遷一般出現在大戰勝利之后或全球重大經濟危機之后等關鍵性歷史節點。在二戰結束和冷戰終結兩大關鍵性歷史節點上,作為世界上唯一的霸主,美國的權力優勢無時不處于巔峰狀態,故當時就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偏好均為“制度霸權模式”。二戰結束之后,美國主導建立了以“布雷頓森林體系”(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關稅及貿易總協定)為制度基礎的國際經濟治理體系。冷戰終結,在美國主導下,再次擴大和強化了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制度性基礎。在國際貿易領域,從傳統GATT到WTO的發展,最為典型。
彼時,美國作為強勢的霸權國,偏好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制度霸權模式”,乃是基于其自身長遠利益的考慮[2-3]:第一,國際制度具有降低管理成本和交易成本的長期功效。相對于更多地由美國直接發號施令的“權力霸權模式”,在高度制度化的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中,當美國將制度充當一種治理的手段時,制度可以起到降低管理成本的效用;當制度作為克服美國與其他國家之間合作障礙的工具時,制度又具有減少交易成本的作用。第二,國際制度可以保證收益的穩定性和可持續性。在“權力霸權模式”下,霸權國憑借自己的強權對其他國家直接進行統治,或可獲得一時暴利,但采用高度制度化的國際經濟治理體系,通過制度的持久鎖定,美國可對權力進行長期投資,不斷收取細水長流式的回報。第三,國際制度可強化護持權力地位的正當性。國際經濟治理以制度為基礎,可使小國也享有一定的發言權,并可產生比較平等的收益分配結果,從而降低小國對美國發起挑戰的可能性,從而將小國的這種挑戰壓力轉移到制度上,而不是像在“權力霸權模式”下那樣直接針對美國。
然而,在美國偏好的“制度霸權模式”下,即使美國是世界經濟霸主,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建立也不可能概憑美國的單方意愿。“與一種帝國的權力不同,霸權國在沒有獲得其他主權國家一定程度同意的情形下,是不可能制定和實施規則的。”[4]46為了保證自身長遠利益的實現,美國要讓其他國家接受國際制度,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一是為維持高度制度化的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以便從長遠意義上降低管理和交易成本,取得更加穩定、持久的收益,美國須讓渡一些眼前利益給其他國家;二是采取高度制度化的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美國將不得不保持相當程度的“權力克制”,以便讓其他國家有更多機會參與國際經濟治理過程。此外,從國際公共產品提供的角度來看,美國作為霸權國,是世界經濟穩定和發展的最大“利益攸關者”,對于國際經濟治理中制度性公共產品的供給,負有主要責任。
顯然,只有自身經濟實力處于上升期,相對其他國家擁有巨大的權力優勢之時,美國才有足夠的“實力剩余”,承擔提供制度性國際公共產品的相應成本,對其他國家讓渡一些眼前利益和決策權力,并在作出這樣的成本承擔和收益讓渡之后仍無傷自身的權力優勢[1]65-67。當然,為了實現前述高度制度化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下的長遠利益,美國付出這樣的成本承擔和收益讓渡之代價,終將是值得的。因此,當美國具有超群的經濟實力之時,從長計議的結果,就會偏好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制度霸權模式”。
2008年肇始于美國的全球金融危機堪比歷史上最嚴重的經濟危機,成為戰后國際經濟秩序大變革的又一關鍵性節點。這場全球金融危機重創美國經濟,美國的霸權地位客觀上出現了衰退之勢。然而,對于美國霸權地位衰退的程度,奧巴馬政府與特朗普政府的主觀認知大有區別,從而構建了美國前后兩任政府對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之不同模式偏好。
奧巴馬政府認為,雖然美國的經濟實力已相對下降,但對其他國家仍然保有相當大的權力優勢。因此,對于國際經濟治理體系,奧巴馬政府繼續維持美國對“制度霸權模式”的偏好。在奧巴馬執政時期,美國主推《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Trans-PacificPartnership,簡稱TPP)和《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協議》(TransatlanticTradeandInvestmentPartnership,簡稱TTIP)等,極力打造美國等發達國家青睞的新一代國際經濟治理體系,即屬典型一例。
然而,較之奧巴馬政府,特朗普政府對于美國實力優勢已趨衰減的認知可能要強烈得多。在競選總統期間,特朗普提出“讓美國再次偉大起來”的口號,其潛臺詞多少反映了其對美國經濟實力下降的焦慮。一旦特朗普政府對美國霸權地位的衰弱有了如此強烈的認知,美國在戰略選擇上便會出現“近視效應”一更多地顧及美國的現時利益,并更加注重維持美國既有的權力地位,特朗普政府提出的“美國優先”戰略之要義即在于此。既然認定美國的霸權地位面臨著不保的現實危險,特朗普政府就會“舍遠求近”,不再優先關注高度制度化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下美國的長遠利益,而是追求美國現時利益的最大化。質言之,因自身實力下降,美國已心有余而力不足,再也難以支撐起一個高度制度化的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例如,要維持一個高度自由化的國際貿易體制,美國必須有足夠的經濟實力對他國開放本國的國內市場。一旦特朗普政府認為美國繼續如此為之已使自己不堪重負,就會在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中放棄對“制度霸權模式”的偏好,逃避本應承擔的生產和維持制度性國際公共產品的主要責任。
從另一角度觀之,為了實現美國現時利益的最大化,必須最大限度地發揮美國的權力優勢,由此需要將國際制度對美國權力的約束降到最低限度。緣此,特朗普政府就國際經濟治理體系已開始偏好“權力霸權模式”,其最極端的表現就是,拋開以WTO為基礎的多邊貿易體制,大肆對中國等其他國家單邊推行加征關稅等貿易霸凌主義。
(二)美國選擇的國際經濟治理樣態
當然,在國際經濟領域,“權力霸權”與“制度霸權”只是兩種理想化的治理模式。在現實中,霸權國實際選擇的任何一種國際經濟治理樣態,都不可能絕對依仗權力而完全排斥制度,也不可能絕對依靠制度而完全排除權力。鑒此,本文所稱的“制度霸權模式”,僅是霸權國處于強盛期的一種偏好,其實際選擇的只能是這種模式之變種,即雖然霸權國在相當程度上接受國際制度的約束,但仍然以其權力優勢作為后盾;同樣,本文所稱的“權力霸權模式”,也僅是霸權國處于衰退期的另一種偏好,其實際選擇的也只是這種模式之變種,即雖然霸權國強調權力優勢為其優先使用的統治手段,但不可能完全擺脫國際制度的約束。易言之,從奧巴馬政府對“制度霸權模式”的偏好到特朗普政府對“權力霸權模式”的偏好,從權力層面來看,實為美國對權力優勢運用的增強;從制度層面來看,表現為美國受到的制度性約束大為縮減。具體而言,以制度主體的開放性、標準的一致性和內容的穩定性等變量為判斷基準,美國對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之制度化程度的選擇,已經發生了從“規則傾向性”樣態降至“契約傾向性”樣態的顯著變化。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之后,美國經濟實力客觀上呈相對衰弱之勢。因此,在奧巴馬執政期.間,美國對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之制度化程度的選擇已開始有所降低,尤其表現在主體開放性之變量上,制度的“規則傾向性”已趨于弱化。最為典型的例子,是美國喪失了在多邊層面大力推動WTO多哈回合談判的政治意愿和動力,把不再充裕的權力資源用在刀刃上,選擇自己仍然占據實力優勢的區域范圍或諸邊形式,構建局域性的國際經濟治理新體制,諸如TPP、TTIP及《國際服務貿易協定》(TradeinServiceAgreement,簡稱TISA)等。
然則,奧巴馬政府畢竟在主觀上依然認定美國的權力霸權優勢猶在,故其偏好的“制度霸權模式”下的國際經濟治理體系,從總體上看,仍然具有比較明顯的“規則傾向性”:一方面,當時的奧巴馬政府并未挑戰以WTO為基礎的、具有高度“規則傾向性”的多邊貿易體制;另一方面,對于美國當時推動建立的局域性國際經濟治理新體制,按照標準的一致性和內容的穩定性之變量判斷,其“規則傾向性”仍屬明顯。諸如,就TPP、TTIP及TISA而言,美國的目標是其在國際經濟自由化“高標準、寬覆蓋”等核心特征上標準的高度一致和內容的正常穩定。即使在主體的開放性之變量上,美國也并非要將TPP、TTIP及TISA確立的規則永久地囿于區域范圍或諸邊形式,而是意在通過推行“從小到大”的戰略,謀求有朝一日將之廣泛擴張至全球層面,遂成一種多邊體制,以使美國最終重回主導21世紀國際經濟治理新規則制定的高地。
如果說奧巴馬執政期間美國主要是在主體的開放性這一變量上降低了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規則傾向性”,那么,特朗普政府因為對美國霸權地位的衰弱有了更為強烈的認知,則是在主體的開放性、標準的一致性和內容的穩定性三大變量上,悉數降低了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制度化程度,其偏好的是“權力霸權模式”。正因有此偏好,特朗普政府實際選擇的是“契約傾向性”國際經濟治理體系。借此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特朗普政府便可將美國對自身強權的運用,從規則這一更高強度的制度化約束中解放出來,以便有效地實現美國的現實利益。
一方面,特朗普執政后,美國終止了對“規則傾向性”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接受。首先,特朗普明確表示,美國不再簽署大型區域自由貿易協定。對于具有比較明顯“規則傾向性”的TPP、TTIP及TISA等局域性國際經濟自由化協定,特朗普政府要么退出,要么叫停。其次,對于具有高度“規則傾向性”的多邊貿易體制,特朗普不斷威脅美國要退出構成該體制基礎的WTO。即使美國現在并未實際退出,特朗普政府采取的單邊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已嚴重損害了WTO多邊貿易體制既有的“規則傾向性”。
另一方面,特朗普執政后,美國轉而選擇制度化程度低下的“契約傾向性”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目前,雙邊談判已成為特朗普政府青睞的國際經濟立法模式之主軸。無疑,在“一對一”雙邊談判中,美國可以充分發揮其實力優勢,在保證自身利益不受損害的前提下,獲得更大程度打開對方市場的好處。然而,美國主導下談成的雙邊經貿協定彰顯的必然是具有高度“契約傾向性”的制度:第一,這些雙邊經貿協定不具有主體上的開放性;第二,區分不同的談判對手,為了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美國將采取多樣化的策略,不會追求各雙邊經貿協定的標準一致性;第三,隨著情勢的變遷,美國很可能會要求對這些雙邊經貿協定重開談判,締約雙方承諾內容的穩定性將無法得到有效保證。
二、美國的選擇對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之反動
從統治與治理的關系來看,傳統的統治方式是指政府依靠權力實施強制的過程,而治理則是為彌補單一統治方式失靈而產生的一種理念,主張多元主體以形成的共識為權威基礎,在確定目標的指引下,采取多樣化的手段解決復雜問題。首先,統治也是治理的手段之一,治理并不全然否定統治。相應地,在國際經濟治理過程中,客觀上不可能完全排除實力超群之霸權國對其權力的運用。無論美國以往偏好的“制度霸權模式”,還是現在特朗普政府偏好的“權力霸權模式”,都在不同程度上包含了美國強權統治的因素。其次,治理必然以制度為基礎。因此,美國以往偏好的“制度霸權模式”更接近治理之本義,而統治必然依靠權力。因此,時下特朗普政府偏好的“權力霸權模式”,大為擴張了國際經濟治理中美國強權統治的因素。從治理的各構成要素來看,其影響所至,將導致現行國際經濟治理體系大倒退。
(一)治理權威基礎與特朗普政府偏好“權力霸權模式”造成的危害
統治權威的最終保障來自政府對暴力手段的合法壟斷,其以強制為特征,即使不被多數方認可,政府照樣可以實施;治理之權威主要源于多數方的共識,其以自愿為本據,離開了多數方的認同,治理就無以真正發揮效用②。
如前所示,制度的功能之一就是可強化霸權國在國際經濟治理中的正當性,即獲得其他國家認同的程度。在以往美國偏好的“制度霸權模式”下,國際經濟治理體系呈現出了比較高程度的制度化樣態。在此類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中,雖然廣大發展中國家在決策權力和經濟利益的分配上仍處于不利地位,但畢竟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話語權和經濟收益的制度保障,這就為以往美國偏好的“制度霸權模式”下國際經濟治理體系得以持續運行提供了正當性基礎。
統治的權力特征既適用于國內社會,又適用于國際社會。但是,前述有關政府依靠合法壟斷的權力即可實施統治的觀點,實際上只存在于國內社會。因為國際社會畢竟處于“無政府狀態”,哪怕霸權國再“位高權重",也無法以自己的強權一統國際經濟治理體系。時下特朗普政府轉向偏好“權力霸權模式”,大為擴張的是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中美國強權統治的因素。就此,美國赤裸裸地運用權力優勢,“自上而下”地對其他國家實施單向度強制,最終必遭其他國家的抵制和反對,從而造成美國霸權的正當性在國際經濟治理過程中不斷流失。其最為明顯的表現,就是時下特朗普政府大肆推行單邊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國際社會普遍認為,美國是現行多邊貿易體制的最大破壞者。這種因美國濫用權力而引發其他國家群起抗爭的結果,勢必打破作為國際經濟治理權威來源的共識基礎,從而損害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有效運作。
(二)治理目標與特朗普政府偏好“權力霸權模式”造成的危害
共同目標的支持,既是治理過程的歸宿,又是治理實行的關鍵。“政府的行動靠的是正式的權威和警察的力量,治理靠的卻是體現著共同目標的主動精神。”5國內治理如此,國際經濟治理也不例外。特朗普政府放棄“制度霸權模式”,偏好“權力霸權模式”,已嚴重沖擊國際經濟治理的目標一國際經濟秩序之穩定性、有效性和公正性的實現。
建立穩定和有效率的國際經濟秩序,乃是各國的共識。如前所述,國際制度具有降低成本和帶來長期、可持續收益的功能。因此,以往美國偏好“制度霸權模式”,選擇更高制度化的國際經濟治理體系,有助于維持穩定和有效率的國際經濟秩序。
對于以往美國偏好“制度霸權模式”形成的既有國際經濟秩序是否公正的問題,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歷來存在爭議。既有自由主義國際經濟秩序采取市場化的“實力界定收益”之強者邏輯,對經濟實力處于弱勢的發展中國家始終具有內生的不公正性。但是,此類國際經濟秩序又是二戰之后美國等發達國家在“無知之幕”之后建立的,晚近以來,隨著全球經濟實力“南升北降”趨勢的出現,依“實力界定收益”基本邏輯及相應的制度設計,發展中國家尤其是新興經濟體所獲收益不斷增大。隨之,發展中國家對既有國際經濟秩序公正性獲得改善的認知程度,總體上也趨于上升。
對于國際經濟治理,特朗普政府轉向偏好“權力霸權模式”,降低對美國的制度化約束程度,以“美國優先”戰略為導向濫用強權的結果,勢必嚴重損害現行國際經濟秩序的穩定性、有效性和公正性。
其一,對國際經濟秩序穩定性的損害。如前所揭,在“權力霸權模式”下,特朗普政府將美國偏好的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之制度化程度從“規則傾向性”降至“契約傾向性”,借以大肆單邊運用其強權,由此必然破環既有國際經濟秩序的穩定。具體而言,從內容的穩定性之變量來看,不言自明的是,制度化程度從“規則傾向性”降至“契約傾向性”,將直接損害國際制度在效力上的穩定性。此外,用以判定制度化程度的其他兩大變量也與國際制度的穩定性緊密相關:從主體的開放性來看,隨著制度化程度從“規則傾向性”降至“契約傾向性”,參加者數量減少之后,制度的“黏性”就會下降,其對制度穩定性的保證功效也將相應減弱。再從標準的一致性來看,標準越統一,任何單個國家要例外打破制度,就會越困難。相反,將制度化程度從“規則傾向性”降至“契約傾向性”,帶來標準一致性的下降,制度的穩定性也將隨之受損。
其二,對國際經濟秩序有效性和公平性的損害。推動全球經濟治理體系朝著更加公正合理有效的方向發展,是各國的共同目標。特朗普政府轉向偏好“權力霸權模式”,選擇制度化程度低下的“契約傾向性”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以便為美國濫用權力優勢并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提供更大的空間,必然沖擊現行國際經濟秩序的有效性和公平性。
最典型的例證出現在國際貿易領域,美國依仗自己的強權,選擇“單挑”方式,以契約為工具,強迫其他國家與其重談或新訂雙邊自貿協定及其他具體協議。諸如,特朗普政府已迫使加拿大、墨西哥與美國重談NAFTA,并取而代之,簽訂了新的《美墨加協定》;擬施壓日本與美國訂立于己有利的雙邊自貿協定;不斷以加征關稅等手段相威脅,逼迫中國與美國達成協議,接受美方提出的解決中美貿易問題的方案等。美國采取的這些貿易霸凌主義行為,乃是為了改變美國與其他國家之間貿易收益分配的現狀,以犧牲其他國家的貿易利益為代價,換取美國貿易利益的不斷增大。
一方面,在特朗普政府偏好的“權力霸權模式”下,美國在貿易領域實施上述損人利己行為,完全是一種“零和游戲”,不會帶來國際社會福利的任何增加,顯然不符合經濟學中“帕累托最優”的效率標準,因為此等效率的取得至少是建立在利己但不損人的基礎之上。然則,也許有人會認為,特朗普政府在貿易領域損人利己的做法,只是造成貿易利益從其他國家轉移到了美國,不會帶來國際社會貿易收益的整體減損,按照經濟學中用以衡量效率的“卡爾多一希克斯”標準,反而可能是一種有效率之舉。“卡爾多一希克斯”標準又被稱為“潛在的帕累托最優”②,在該效率標準下,受損方日后得到補償畢竟只是一種可能,未必一定真實。因此,“卡爾多一希克斯”標準在國內社會尚不能被稱為正當標準[6],倘若再把這樣的標準搬弄到用以說明美國在貿易領域損人利己的做法對國際社會是有效率的,則幾近無稽之談。因為沒有哪個國家會相信,從他們身上強取貿易利益之后,美國一旦變得更加發達,會自然而然地轉移好處給他們,作為對他們的一種事后補償。
另一方面,特朗普政府大行強權之道,不顧其他國家的利益,甚至以犧牲其他國家的利益為代價,在國際經濟領域謀求美國利益最大化。這種在“美國優先”戰略下推行損人利己的行為,顯將破壞現行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公正性。對此,特朗普政府為美國行為找到的理由是,現行國際經濟領域的多邊規則體制使美國“吃了虧”,美國以雙邊“契約”方式謀取更大利益,乃是為了矯正這種對美國不公平的狀況。美國為自己強取豪奪行為提供的此等正當化說辭,不足為信,因為美國作為世界經濟霸主,不可能主導制定對自己不利的規則。事實上,美國一直坐收戰后國際經濟秩序的霸主之利,是該秩序的最大受益者。即便美國在現行自由主義國際經濟秩序中的相對收益有所下降,也是此類秩序“實力界定收益”基本邏輯運作的正常結果,無以將之歸咎于美國受到了既有規則體系的不公正對待[7]。
(三)治理主體與特朗普政府偏好“權力霸權模式”造成的危害
治理強調治理主體的多元性,國際經濟治理最重要的主體當然是國家,但也包括政府間組織以及非政府組織、跨國公司等非國家行為體,尤其是政府間組織在國際經濟治理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因國際關系理論中的“國際制度”概念本身就包括國際組織,故美國以往偏好“制度霸權模式”,也表明其在相當程度上倚重國際組織的作用。就此,從治理主體的多元性因素判斷,其更接近治理,之本義。
相反,統治的主體是單一的國家。當下,特朗普政府偏好“權力霸權模式”,大為擴張美國的強權統治因素,實乃主張美國對其權力優勢的單邊運用。然則,國際組織事實上不可能完全按照美國權力霸權設定的路線運行,因此,特朗普政府并“不待見"有關國際經濟組織。對待像IMF、世界銀行這樣的國際經濟組織,特朗普政府的態度趨于冷淡,因為以美國現在握有的投票權數,雖足以否決這兩大國際經濟組織對于一切重要事項的決策,但美國無法以一己之贊成票保證二者重要決策事項的通過。對于像WTO這樣的國際經濟組織,特朗普不斷指責其他國家利用了該多邊貿易體制,損害了美國的貿易利益,WTO卻包容了它們@,進而不時發出威脅稱美國要退出WTO。顯然,在特朗普政府偏好的“權力霸權模式”下,美國只依仗自己國家權力的單邊運用,消極對待有關國際組織,損害了國際經濟治理在主體多元性方面優勢的發揮。
(四)治理手段與特朗普政府偏好“權力霸權模式”造成的危害
治理強調多樣化的“軟硬兼施"手段,尤其是其中軟性機制的效用。在國際關系理論中,“國際制度"概念本身也涵括非法律性的軟性國際制度;相應地,以往美國偏好的“制度霸權模式”自然融了軟性機制這一國際經濟治理的要素。例如,奧巴馬政府歷來“認真對待”G20、APEC等全球性和區域性國際經濟治理軟性平臺。
相反,統治依靠權力這種單一硬性手段的強制實施。特朗普政府偏好的“權力霸權模式”大為擴張美國強權統治的因素,憑借美國的權力優勢,居高臨下,以垂直的向度對其他國家實行壓迫,排斥平行向度的協調和協商等國際經濟治理軟性機制。例如,特朗普政府認為,像G20APEC這樣協調各國經濟政策的軟性平臺,鮮有治理成效,不至于對美國產生太大的實際危害,故并未加以反對,但多少表現出了“漫不經心”的態度。又如,特朗普政府不是在自愿基礎上,以平等協商方式解決與其他國家存在的貿易問題,而是大行權力霸凌之道,采取加征關稅等“極限施壓"手段,強迫其他國家接受美國的利益訴求。無疑,特朗普政府偏好“權力霸權模式”,獨尊權力強制手段,從根本上損害了國際經濟治理機制綜合效能的發揮。
三、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之前景與中國的方案
從奧巴馬政府偏好的“制度霸權模式”到特朗普政府偏好的“權力霸權模式”,美國對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之制度化程度的選擇不斷降低,必然引發對現行國際經濟治理體系將產生何種影響的問題。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指引下,立基于國家間合作伙伴關系及互利共贏原則創建的、以“制度導向”為模式的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中國對此提供了建設性的應對方案,其以“一帶一路”建設對國際經濟治理新體制的探索最為典型。
(一)脫離霸權統治與國際經濟治理體系得以存續的可能
依西方新現實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學派中典型的“霸權穩定論”(如該論創始人美國學者金德爾伯格的學說)分析,隨著自身霸權衰弱,美國在國際經濟領域提供國際公共產品(包括制度性國際公共產品)的能力和意愿均會耗盡,現行國際經濟秩序終將崩潰。作為新興大國的中國,如果不愿接替美國,承擔起生產國際公共產品的責任,就會造成國際公共產品的短缺,從而導致國際經濟治理失序,最終跌人所謂的“金德爾伯格陷阱”。
典型“霸權穩定論”提供的這種解釋,建立在國內社會與國際社會類比基礎之上。該論認為,國內社會處于“有政府狀態”,因為有了政府壟斷合法權力的統治,方才建立起穩定的秩序。反觀國際社會,雖然處于“無政府狀態”,沒有一個凌駕于各國主權之上的世界政府,但實力超群的霸權國可以扮演“準世界政府”角色,建立和維持霸權治下的和平。由此,一旦霸權衰弱,“準世界政府”自此缺位,國際社會賴以形成的秩序就會崩潰,世界將因此陷人混亂。
無可否認,在國內社會,權力統治為“有政府狀態”建立的基礎,但源于國內社會權力統治理念的傳統“霸權穩定論”,顯然過度夸大了霸權國在制度化國際秩序建立和維持中的作用,即使是持該論的一些西方學者,也試圖對此作出修正。例如,“霸權穩定論”的另一位代表性人物美國學者克萊斯納就認為,國際制度的存續與國際權力結構的變遷具有非相合性,霸權衰弱未必同步導致國際制度體系崩潰,因制度之慣性等因素的作用,在霸權衰弱之后,國際制度體系在一定時期內仍然得以自主維持[8]。與新現實主義相對立的制度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則更是主張,在后霸權時代,因各國繼續開展合作,對國際制度的需求始終存在,構成國際經濟秩序基礎的國際制度仍然具有獨立存續的理由,并非由霸權國的興衰決定其“生死”。例如,該派最具代表性的人物美國學者基歐漢指出:“認為霸權穩定論普遍有效的觀點,經常被夸大了。對于世界政治中秩序的形成,單一大國的主導地位也許在特定情況下是有意義的,但這并非一個充分條件,也幾乎沒有理由相信這是一個必要條件。”[4]46
可見,雖然治理不排除統治,但不應夸大霸權國統治因素在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中的作用。毋庸諱言,美國現在仍然是世界霸主,特朗普政府對“權力霸權模式”的偏好以及降低對制度化程度的選擇,將嚴重沖擊現行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但現行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存亡并非由美國定于一尊。當然,中國也不可能為了填平所謂的“金德爾伯格陷阱”而前赴后繼,扮演美國那樣的霸權國角色[9-12]。
(二)“制度導向模式”與國際經濟治理體系構建的中國方案
脫離霸權統治,回歸治理本位,制度化的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仍將得以存續和發展。此乃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指引下的中國主張,也是中國相關實踐給出的方案。追根溯源,發達國家將其他國家視為“競爭對手”,以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為目標。鑒此,發達國家認為,為各國在競爭關系下的利益追逐立出規矩,即國際經濟秩序的建立,離不開霸權國威權統治的作用;相反,中國將國家之間的關系定位為“合作伙伴”,既為平等伙伴,合作建立的將是體現共同治理本義的制度化國際經濟治理體系。顯然,這不是在復制美國以往偏好的“制度霸權模式”,而是去除其中霸權統治因素,回歸治理本位之后重構的一種國際經濟治理“制度導向模式”,其以“一帶一路”倡議下各國“共同打造全球經濟治理新體系的合作”實踐最為典型[13]。
1.去除霸權因素
對于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中國倡導在合作伙伴之間秉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則,這就為去魅霸權國垂直向度的權力統治,因循平行向度上各國共同參與治理之道指明了大方向。“一帶一路”即屬對這種國際經濟治理新體制的一種探索,其中,共商共建共享構成推進“一帶一路”倡議的黃金法則,“一帶一路”建設沒有一家獨大,而是各方平等參與[4]。廣而言之,共建“一帶一路”是對“國際合作以及全球治理新模式的積極探索”[5],故中國提供的此等方案,應該不僅僅適用于“一帶一路”建設,還可以成為后霸權時代各國維護和改進整個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共同選擇。--個初步的例證是,按照中國方案建立的亞投行治理體制已為各國普遍接受。迄今為止,亞投行的成員已遍及全球六大洲的100個國家,包括諸多發達國家。
當然,主張國際經濟治理可脫離霸權統治,應由各國共同參與,并非要走向另一個極端一在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中徹底排除權力因素。制度化國際經濟治理當然不需要霸權國的威權統治,但大國的引領作用不可或缺。例如,“一帶一路”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搭建,就離不開中國發揮一個負責任大國的作用。其間,雖然中國不為主導者,但扮演著倡導者、推動者和主要實踐者的角色。
然而,需要指出的是,肯定大國對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構建能夠起到引領作用,不是認同權力可充當大國謀取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工具,而是強調大國應將自己的權力用作實現各國共同利益并擔當更大責任的一種資源。為此,中國主張,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創設和維持需要各國的共同參與,但按照“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大國應承擔大于小國的責任。中國與亞投行創建之間的關系,即屬一大范例。雖然中國已擁有相當雄厚的經濟實力,但中國倡建亞投行并非謀求- -己之利,集中反映在中國成為亞投行最大股東,是為了滿足亞太各國對基礎設施建設的巨大資金需要,體現了一個負責任大國的更大擔當,而不是借此主張對亞投行決策和管理的控制權。
2.回歸治理本位
中國依據互利共贏原則,推動和引領構建的國際經濟治理體系,可謂盡顯治理的本質特征,其以“一帶一路”建設為樣板,具體而言:
首先,在互利共贏原則下,可匯聚互為伙伴國家之間的合作共識,從而為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權威來源提供堅實的基礎。就“一帶一路”倡議而言,其已經成為眾多國家秉持互利共贏原則,“面向未來的國際合作新共識”[13],得到了100多個國家和國際組織的響應和支持,聯合國大會、聯合國安理會的重要決議也納入了“一帶一路”建設相關內容。這一合作共識的存在和不斷擴大,將使“一帶一路”國際經濟治理新體制的權威基礎越來越得到充實。
其次,在合作伙伴關系下,各國堅持互利共贏原則,就是為了保證國際經濟秩序穩定、有效、公正等國際經濟治理目標的實現。在各國共建“一帶一路”過程中,對互利共贏原則的解讀是,“兼顧各方利益和關切,尋求利益契合點和合作最大公約數,體現各方智慧和創意,各施所長,各盡所能,把各方優勢和潛力充分發揮出來。”[15]除了保持沿線國家之間合作穩定這一基本目標之外,“一帶一路”建設乃是為了“推動國際經濟治理體系朝著公平、公正、合理方向發展”[13]。其中,互利共贏原則之內涵中的“兼顧各方利益和關切,尋求利益契合點和合作最大公約數”,是對國際經濟治理公正性目標的強調,而其中“體現各方智慧和創意,各施所長,各盡所能,把各方優勢和潛力充分發揮出來”,則反映了國際經濟治理對效率之要求。
再次,為了在伙伴關系下實現國家之間的互利共贏,需要發揮國際組織的合作平臺作用,此乃體現國際經濟治理主體多元之維度。緣此,“一帶一路”國際經濟治理的主體不僅僅是沿線國家,而且強調國際組織(包括區域和次區域組織等)的廣泛參與。
最后,國家之間互為合作伙伴,建立的將是-.種硬法與軟法相結合的國際制度體系,此為體現國際經濟治理手段多樣化的特征。無疑,國家之間首先需要國際硬法作為保證合作順利進行的基礎。然而,為了更好地實現合作伙伴間的互利共贏,也應為靈活務實的國際軟法留出應有的空間。可以說,國際軟法的大量引入,構成了“一帶一路”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中制度建設的一大特色:一則,政策溝通構成“一帶一路”建設的基礎和保障,但政策溝通不是一國與另一國無情的權力較量,也不是國家之間以權力為后盾的冰冷談判,而是沿線國家之間的對話、交流、協調和對接,鮮明地體現了治理的本義,從中不斷產生大量具有顯著“契約性”的國際軟法。此外,“一帶一路”政策溝通還將增加的一項重要內容,是加強沿線國家之間在國內層面軟法的聯通和對接甲。二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在設施聯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項下的合作具有明顯的生產性,即共同受益特征突出,有助于淡化各國間在收益分配上的沖突。由此,合作過程無須具有高度強制性制度的介人,國際軟法大有用武之地。
3.以制度為導向
去除霸權因素,回歸治理本位之后構建的國際經濟治理體系,采取的必然是“制度導向模式”。中國明確主張,“以規則為基礎加強全球治理是實現穩定發展的必要前提",其中“以規則為基礎”加強全球治理所表達之意,即全球治理(包括國際經濟治理)應堅持以制度為導向。具體到“一帶一路”倡議,中國同樣強調,其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構建,也應“堅持以規則法治為基礎”。
然而,需要指出的是,中國主張國際經濟治理體系應采取“制度導向模式”,并非要盲目高攀該治理體系的制度化程度。具言之,中國選擇的實為一種有限度的“規則傾向性”國際制度體系,對靈活務實的“契約”形式將更具包容性。例如,就《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 Regional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 簡稱RCEP)的談判,各方同意達成的應是一個“以規則為基礎”的協定,但正如中國強調的那樣,該協定同時要兼顧各方訴求,務實推進談判。因RCEP成員在政治體制、發展階段、經濟體量、開放水平等方面差異巨大,中國主張RCEP各方應展現更大的包容性和靈活度,照顧到大多數成員的舒適度,共克核心難題,以期最終達成一個體現各方特性、實現互利共贏的自貿協定。
另者,應當明辨的是,中國寬待“契約”形式,比之處于衰退期的美國因偏好“權力霸權模式”而選擇“契約傾向性”制度樣態,最多只是形似,而神不似。可以預見,在霸權優勢趨于衰減的大勢下,無論是在特朗普執政期間,還是在后特朗普時代,美國都將在相當程度上需要利用“契約”這一形式,放松對美國強權運用的制度化約束,為美國爭奪更多的現實利益。中國主張國際經濟治理體系對“契約”形式的包容,不是為了謀取一己私利,為自身的權力運用留出空間,而是為了兼顧各國差異化的利益訴求,以便在合作伙伴之間求得互利共贏目標的有效實現。
四、結論
自身經濟實力的興衰以及對長遠利益或現實利益關注的不同,決定了霸權國就國際經濟治理體系到底偏好的是“制度霸權模式”還是“權力霸權模式”。晚近,美國霸權已呈相對衰弱之勢。因此,特朗普上臺執政之后,對于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美國開始轉向偏好“權力霸權模式”,也屬必然。特朗普政府這種偏好的改變,帶來了美國對國際經濟治理模式制度化程度的實際選擇從“規則傾向性”降至了“契約傾向性”,以便為美國實現自身現時利益最大化、強化對權力優勢的運用釋放空間。
特朗普政府偏好“權力霸權模式”,降低對制度化程度的選擇,大為擴張了國際經濟治理中強權統治的因素,從而極大動搖了以共識為基礎的國際經濟治理權威,并嚴重損害了國際經濟治理之目標一國際經濟秩序穩定性、有效性和公正性的實現,以及國際經濟治理主體多元性和手段多樣性之特征,構成對現行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全面反動。作為世界霸主,美國的此等反動行為將給現行國際經濟治理體系帶來巨大沖擊,投下最大的變數。但是,人們無須因此夸大國際經濟治理過程中霸權國強權統治因素的作用,應該說,其并非決定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生死存亡的定數。
應當堅信的是,脫離霸權國統治,回歸治理本位,其所形成的以“制度導向”為模式的國際經濟治理體系不會消亡。申言之,各國在開展國際經濟合作的過程中,對國際制度的需求始終存在,即使作為霸權國的美國缺位,只要各國共同參與,且大國愿在其間發揮引領作用,克服“集體行動困境”等障礙,國際制度仍將繼續得以創制和維持。這種并非由霸權國主導,而只是由大國引領,各國更加平等參與下遂成的國際制度,將會顯現出更為鮮明的治理屬性。“一帶一路”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構建,已成為一個有力的佐證,而且由此提供的中國方案,當可成為后霸權時代各國維護和改進整個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共同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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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riable and Prospect : The Different Choices of China and
America for the Mode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 Governance
XU Chong-li
( Law School,Xiamen University ,Xiamen 361005,China)
Abstract:In order to reach its own current benefit maximization, America shall release space for exercising its power superiority. For the international economic governance system, since Trump became president, as the hegemonic power in the world,America has started to turn from its former preference for“regime-hegemony model”to its current preference for “power-hegemony model",accordingly, to make its choice of decreasing the level of institutionalization from“rule tendency”to“contract tendency”. Such transformation can be identified as a reaction to the existing international economic governance system andthe biggest variable to the system. Nevertheless, to remove the hegemonic governance, and go back to thebasis of governance, the“institution- oriented”international economic governance system can remain anddevelop. Guided by the ideal of Community of Shared Destiny of Mankind, China is providing its answer,that is, the international economic governance system can be built in the light of the notion of cooperative partner among countries and the principle of mutual benefit and win-win result, and the typical case in exploring for the new system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 governance is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Key Words : international economic governance; 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 ; international economic law; hegemony of America;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