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壽江
我的故鄉在皖東之隅,長江北岸一個比較大的村莊里,在我童年時代家里弟兄多,生活艱難,記得念小學時學校離我家很近,約一公里不到的路程,不管中午放學還是下晚放學在路上都要瞭望我家煙囪是否冒著炊煙,因為到時候肚子就餓了。
乳白色的炊煙,或升騰于清晨,或彌漫于黃昏,我家炊煙升起的地方,必有母親忙碌的身影,那是我記憶的起點。家鄉的每一縷炊煙都上演著一個清貧而簡樸,平凡而溫馨的故事。
走進煙氣繚繞的廚屋,看著縱情燃燒的柴草,一會兒便會被熏得灰頭土臉,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想著一鍋稀溜溜的熱紅薯粥,或者母親做的巴巴、米飯,燒茄子、醬豆,哪里還在乎煙熏火烤的滋味?
六七十年代的鄉村,最常見的風景就是裊裊炊煙,它也是五零后、六零后一生抹不去的美好記憶。
當我離開村莊外出求學時,那縷縷炊煙常常闖進我的夢鄉,讓我魂牽夢縈。我像飄搖的風箏,炊煙像一條長長的絲線,把我與故鄉村莊緊緊地聯系在一起。
后來我在城里工作,也能看到炊煙升起,但心中升起的卻是故鄉的炊煙,還有對母親的思念。在記憶里,我把故鄉的生活片段,認真地篩選、截取、編輯、合成,制作出一部多彩的鄉村風景電影,在夜深人靜時,一遍遍地在腦海里播放。我多想回到故鄉,回到童年,再看看那一縷縷縈繞在我心頭的炊煙。
我離開農村四十年了,每年逢年或清明都回到久別的生我養我的村莊,我看到的只有孤零零地幾根炊煙,有氣無力的搖曳著。我的母親已病故數年,那個曾經溫暖廚屋也變得冷冷清清。我這才確定,我終于回不去了,也不可能再見到家家戶戶屋頂上冒出的炊煙,因為村里農戶人家早已用上了液化氣灶,那種用磚泥砌成的大鍋灶現在幾乎看不到了。
人越到老時越喜歡回憶兒時的情景,我有時陷入在深深失望和留戀交織之中。小時候,經常爬上高高的大樹,遙望著村里各家各戶悠悠升起的炊煙。
當朝陽還未升起,天空微微發亮,故鄉的炊煙便開始在晨鳥的唱和中冉冉升起,各家的屋頂不約而同地吹起了長長的白煙。天未明便同時生火做飯,這是勤勞的農民養成的生活習慣,這也是人們朝夕相處培養出來的一種默契。不是人們長期的守望相助,絕對不可能創造出這樣的美好境界。
夕陽西下,落日余暉尚未完全消失,人們開始荷鋤牽牛而歸,倦鳥漸漸入林,雞鴨牛羊也準備歸圈。不久,每家屋頂上又開始表演炊煙升空的節目,那高高低低的炊煙有節奏地律動著,仿佛一段段優美的旋律。有時候是筆直的炊煙如一道白光直插云霄,有時候是傾斜的炊煙如白色的綢帶隨風搖曳,有時候是散亂的炊煙像霧氣一樣在村里徘徊。勞累一天的人們,享受著純綠色無污染的飯菜,大鍋煮的飯燒的菜確實好吃,幾乎忘記了一身的疲憊。
如今,已步入花甲之年,女兒早成家立業,只不過他們對家鄉沒什么概念,更不會對家鄉的炊煙有特別的情感,因為他們沒有像我一樣,整個少年時代都浸泡在家鄉的生活里。對于家鄉的炊煙,他們沒有喜悅,當然也沒有傷感。畢竟,我與家鄉的炊煙相處過,每天都經歷,而他們沒有。
相處過、每天經歷的東西,有一天,它永遠消失了,真的會讓人茫然。今后,農村再也不會出現裊裊炊煙的景象了。以現在的眼光來看,用柴草做燃料,無疑是污染環境的事??墒牵揖图{悶了,這炊煙都升騰了上下五千年了,環境不一直良好嗎?
村里老人還在,老屋還在,炊煙卻永遠消失了;原來的土場土路,現在全部變成混凝土場路了,家家戶戶通上自來水,幾乎每家每戶都有衛生間和抽水馬桶及洗澡用的熱水器了,過去在外的毛廁不見了,村莊變整齊了,道路干凈多了,并伴有路燈,一到晚上寂靜的村莊也燈火通明熱鬧起來了,這幾十年農村確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百思中我忽然大悟:原來是我趕上了最好的時代,農村發展如此之快,城鄉差距已逐漸縮小,是黨的“三農”富民政策起到了決定成效。
家鄉的炊煙在兒時悠然升起,在暮年消失殆盡,一回首,母親已不辭而別,再回首,祖輩們也都將悄然離去。每每想起,我都久久無法釋懷。我懷念的不僅僅只是已去世的老母親,還有故鄉的那一縷縷漸行漸遠地炊煙,還有那幾千年流傳下來的農耕文化……